虞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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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王超的家事儿

王超熬到夜里11点多才整好材料,他抬起头,活动了下酸痛的颈椎,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楚的双眼,站起身来伸了伸腰,心想:早晚得腰肌、颈椎劳损,这工作干的的真是憋屈!他俯身又看了一眼材料,确定备份好了,才将电脑关掉,拿起外套和手机走向门口,关灯,将门带上。

单位大院里已然漆黑一片,他只好开着手机光走下阴暗的楼梯,走过松树列队的院子,大门口的路灯就照在他疲惫至极的脸上。正处在生理鼎盛期的他,额上已有了两三道浅浅纹,所谓的盛极必衰,就是这么一个缓慢无声的过程吧。

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上,很难说清究竟是哪一刻或哪件事儿让你幡然醒悟或彻底成熟的,更多时候,都是在熬过一个个惨淡的日子串成的岁月后,当你的心经过反反复复的思量和权衡后,在一次次的自问自答里熏烤成形了。这个过程,就像画家的笔,一笔两笔三笔.....依次将这些落寞和失意由浅入深,慢慢雕刻,成就了现在的容颜。

车子就停在单位门口,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拿出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叹了口气,啪地又关上了门。

车子一直都是男人忠实的伴侣,无论年纪和地位。它是他们最私密的家,在这里,他们摘下为人处世的面具,扔掉殚精竭虑的演技,让情绪和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闭上了眼,想起这一年里的一幕幕景象:他和朋友在KTV疯狂快意地高歌,还有一张张喊着“王少”并试图挤到他身旁的通红脸庞,以及父亲被警察扣走时那个阳光毒辣的星期三,还有随后一个个躲着自己窃窃私语的人影儿.......

虽然父亲只被关了三个月,可那三个月却比三年还长,甚至比他这辈子所捱过任何日子都长。手机打不通,也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犯了啥事,是死是活,没有一点消息。

每天,老妈就神情呆滞两睛通红地定在沙发上,哥哥姐姐要么四处打电话求爷告奶,要么在被拒后长吁短叹。以前追着喊他们爷爷的人,顷刻间作鸟兽散尽。这会儿,他们即使跪在人家跟前儿,人家也不会低头瞅上一眼,这就是世事人情,一夜之间,河西河东。

三个月后的一天,他妈妈接到个电话,然后疯地往外跑。妈妈到底上了年纪了,一步三晃,他们兄妹几个赶紧追上,哥哥一路飙车到警局。父亲就在局里的木凳上坐着,头发全白,神色木然。

一个警察招呼他们说:“过来签字领走。”哥哥去签了字,他走到爸爸身边,他确实想过父亲可能会变样儿,可没想到,再见到时,父亲竟然如此衰老,整个人仿佛经了秋风凄雨的老丝瓜,他猛然倒吸一口冷气。

父亲出来后,就办了病退,从此风月不相关,只在家养鱼种花,书报也很少看了。他们谁也没问父亲到底咋回事,父亲也不提,一家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过着。有些事儿吧,知道了反倒不如不知道,所谓无知者无罪也是一种极佳保护吧。父亲还活着,这点比啥都强,这原本就是他们一家人日思夜虑后能得到的最好结果,老天待他们还算不薄,所以他们很知足。

现在,他也能理解外人的做法了。毕竟,这种事儿吧,就跟得了瘟疫似的,是会传染的,会死人的,人家躲着是应该的。换了自己,也会选择自保逃生啊。只是,后来的事儿才真正让他心里凉透了。

再次走进单位的大院,他发现,以前贴着他的耳朵说话的人,这会儿都在贴着别人的耳朵窃窃私语。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避着他,虽然不至于当面说啥,可那奚落和嘲笑的目光却如影随形,就像赶不走的苍蝇,无论他怎么挥手,还是一群群地飞来,围绕着他嗡嗡嗡地盘旋着,有些甚至落在他身上黏在他后背上,吸食着他脖颈上淌下的汗珠。

这个单位是待不下去了,他想。年关时节,趁着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时,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未待父亲开口,大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出息,干好你的工作就行了,别净找麻烦!”

姐姐也柔声劝他:“先忍忍吧,等有了新鲜事,他们自然就不会理你了,工作哪儿能说换就换呢?!”他不吭声,等着父亲的话。

父亲放下手里的碗,咽下口汤,沉默片刻说:“也好,换个吧。”他反倒愣住了,他本以为等来是长篇大论的教导,或者疾风暴雨的训斥,可是没有,他想爸爸到底还是变了,不知为何,他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明的情绪,悔恨,沮丧,痛恨,自责......这些情绪混在一起,犹如台风呼啸而来,席卷了他的全身,眼泪嗖嗖嗖地流窜而出。

哥哥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印证那句没出息,殊不知,这时是他这辈子里最有出息的一次,他终于走出了那个父母为他建造的虚荣奢华的小屋,步入到真实阴冷的人生中来了。

所幸,在这些暗淡昏黑的日子里,他多年的女友,李明,对他始终不离不弃,温柔以待。不仅抚慰了他因目光炙烤而绷紧的躯体,也宽慰了他心如死灰的心境。他俩是高中同学,由当时的纯真的嬉笑打闹一直走到情意绵绵的现在。

父亲出事前,俩人还时有争吵,他的少爷习性总是让她受委屈,俩人还闹了几次分手。可父亲出事后,俩人却再也没吵过,李明对他简直温柔至极。在这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她如纯美的纱纸糊到了他的心窗上,为他挡去些许冰冷的雪花和缕缕的寒意。

所以,他现在愈发珍视两人的情感,对她也生出很多依恋。每日辛酸时分,只要想起她温柔的目光,他的胸口就跟捂上了包热水袋似的,浑身都暖起来。想到这儿,他发动了车子,并打开手机,已经十二点,他不便给李明打电话,免就发了条短信:宝贝,我加班结束了,太晚了,你好好休息。爱你!然后驾着车子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经过上次晚上被跟踪纠缠,晓庆犹豫了两天,到底没去找书记求助。她始终觉得这是个人私事,不便大肆宣扬,即使被冒犯了,也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虽然晓佳偶尔问道,她也以书记出去开会等理由推托,好在晓佳是个粗线条的,没再追问。

这会儿,晓庆正在办公室忙碌,屋里到处都是学生。再加上还有俩同事在,陈风标不敢太放肆,最多凑到她桌前,恬不知耻地对她的文案指指点点,或端茶倒水地献殷勤,饶是这样,其他俩老师也有所察觉,虽不至于窃窃私语,却也挤眉弄眼地相互示意着。

毕竟这是小城市,娱乐新闻原本就不多,更没有绚丽多彩的夜生活,大部分人的日常就是上班,下班,带孩,遛狗,散步.........平平淡淡的一天生活经过复制粘贴后,就能凑出一年的光景来。甚至于这一年的时光,再经过简单的复制粘贴,可以变换出十年来,乃至一辈子的岁月。

在这样的平淡里,所属不多的娱乐之一就是八卦,尤其在一天的工作完成后,回到家中,看着那单调的灯光和一成不变的节奏,八卦似乎成了唯一能刺激神经愉悦精神的东西。

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就像一碟爽口小菜,从一家的餐桌上端到另一家的餐桌上,经过不同人的添油加醋,再经过无数双筷子的翻捡挑拨,由原来的淡而无味变成了浓油赤酱的下饭菜,令每个尝过的人都回味无穷。

晓庆太忙了,忙到完全想不到传闻到了何种程度,虽然她知道办公室的人在窃窃私语,可她想着也就这几个人,犯不着大动干戈,与其主动挑拨,不如退避三尺等潮水自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