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天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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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失声

静竹轩

院中鹅毛大雪,银装素裹,寒风萧萧。屋内热气蒸腾。滚开的水淋过茶叶,热气氤氲,带着茶香袅袅上升。青瓷托于掌心,瓷青盖撇了撇茶末子,深绿色的叶片沉浮,轻轻轻地呷了一口,唇齿留香,又略微带苦。

“心里痛快了?”一个苍老但不失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持续了许久的沉默。

欧阳泽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滞住,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眼前的这位老主人。

他自然明白欧阳天说的什么,欧阳泽的双眼酸楚,进而蒙上一层水气,十五年前,怀有身孕的紫韵被挟持杀害的那个雨夜,成了他心中永远的梦魇,挥之不去。他承认,无论石秉义交代与否,他都一定要他死,区别的只是是否让他多受些罪而已。而石秉义用于自杀的那个碎片,也是他提前放进去的。

欧阳天沉沉地叹口气,“鸿苑山庄现在如日中天,势力、产业遍布,而石秉义不过是其中的小兵小卒,对李沐阳起不上多大的震慑,你杀了他,除了能解你心头之恨,又有何益?”

欧阳泽回过神,苦涩的茶水蔓延至心肺,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杀人凶手,自己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冷静。

欧阳天继续说道,“如今凌夜宫蠢蠢欲动,而鸿苑山庄与之又有来往迹象,想抓住他的把柄,还愁没机会吗?”欧阳天看似平和的双眼,闪过肃杀的寒意,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到茶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击致命,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爹说的是,儿子记下了。”欧阳泽恍然大悟,此番鸿苑山庄夜袭藏书阁,绝不会是一个单独的行动,背后肯定牵连着什么。

想起藏书阁夜袭,欧阳泽自然又想起了一直昏睡的李子枫,内心的担忧,已将他的思绪拉到了丹房那边。欧阳天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有意无意地看向窗缝透着的雪片,“整整两个月,子枫也该醒了吧?”

丹房,熏着草药,淡淡的烟气袅袅而升,安神震痛。

混沌、沉闷、绝望、痛苦……李子枫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缓缓睁开眼,他的眼前出现了白色的墙壁,浅棕色的帐幔,木质桌椅……这才明白自己已经从那寂静到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苏醒过来了,他回来了,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在昏迷之中,喉咙就如同被火烧灼着一样,那无数的记忆反复不停地在他眼前走马灯般地闪现着,他在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很明显,在黑暗之中的思索,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心底恐惧这种黑暗,却又因某种莫名的原因不想离开,下一刻,似乎又有双手拉着他逃离这里。

于是,他就这么醒过来了。

屋子里似乎有个火炉,火炉上应该煮着一盏茶,咕嘟嘟的冒着气泡,屋子里的气氛热闹而又温暖,他扭了扭脖子,看向窗边,窗外似乎有一团一团雪花不停地往下飘落着。他隐隐约约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回忆起来。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胳膊……

趴在床沿的少年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头发扎成总角束在后方。趴在床上的姿势显然让他睡得不是很舒服,所以他眉头微皱着。他的胳膊就这么轻轻的碰到了青衣少年,似乎是梦境被打扰了有些不开心,少年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但很快,他从睡梦之中察觉到了什么,顿时睁开了双眼。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刚刚是不是被碰触,于是抬头看向床头确认,就这么一看,他陡然瞪大了双眼,瞬间清醒。

“醒…醒…醒了?!”那身穿青色衣服的少年顿时激动地站起来,伸出双手摸了摸他略显潮湿的额头,声音拔了好几个高度,忍不住又哭又笑,“醒了醒了!大师兄,你终于醒过来了!”

李子枫躺在床上,一时之间还有些迷茫,许久才意识到眼前这个青衣少年口中所说的大师兄,是他自己,他想开口询问些什么,而喉咙的那一把火忽然烧着了堵上来,就在他想发出声音的瞬间,封死了他的口舌,他有些悚然的察觉到,自己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了!

大脑之内那一幕又一幕的混沌逐渐涌来,他有些迷茫的看着周围,又看着那青衣少年,总觉得他的脸似曾相识。

屋内炉火烧的正旺,那茶盏咕嘟嘟地冒着小泡,使得屋中的宁静显得越发明显。

青衣少年很快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连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看见李子枫眼中的迷茫,他眼中也带上了几丝雾气,“大师兄,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许子宁啊!”

见李子枫茫然地摇了摇头,刚刚的兴奋逐渐被失落代替,眼睛也酸酸的,呆呆地愣了会儿神,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后脑勺,面色有些懊恼,“瞧我这记性,我应该去请药丹长老的。”说罢,他便风一般旋了出去,房门一开一闭,屋外的白雪倒卷着飘向屋内,屋中的温暖平添上几分潮湿。

没过多久,许子宁带着药丹长老明僳再次回到了屋子之中。

明僳看着醒来的李子枫,露出了一丝带有欣慰的笑意,但很快,他看到李子枫的状态明显不对,脸色凝重了几分,立马坐在床边,伸出右手缓缓的搭在了李子枫的手腕上,仔细地为他诊脉。

许是认为这屋子中咕嘟咕嘟响的茶盏实在有些吵人了,许子宁跑过去把它拎了下来,火舌舔着空气中潮湿的气,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缓慢而又坚韧地跳动着。

半晌,明僳才收回了胳膊,他抬头看向许子宁,然后说道:“脉象平稳,已无大碍了。”

他这么一说,许子宁可急得险些再次飙泪,“长老,您再给看看吧!大师兄这样,哪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就在他们两人还未说上下一番话的时候,只见一个身影裹挟着风雪匆匆撞门而入,是欧阳泽。

欧阳泽双目微红,他原本在静竹轩和欧阳天说话,忽有侍者回禀说李子枫醒了,便匆匆告退,几乎一路小跑而来,使得原本一丝不苟的穿着竟有些凌乱,他快步走到李子枫面前,见李子枫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语气略带一丝哽咽,“万幸万幸,你终于醒过来了。”

李子枫头晕晕沉沉的,但当他看着眼前这人,不知道怎么的,心中却忽然涌上了莫名的愧疚,而随着这愧疚,他感觉到一个又一个片段在脑海中快速回放着,似乎曾经发生了什么……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呢?他努力地回想着,始终都没有办法想起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又记起了什么,还是梦到了什么,那些画面越是努力回忆,就越是显得混乱。

头好痛啊!李子枫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头部早已结痂的伤口。再次抬头看向欧阳泽,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欧阳泽惊诧,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这种情绪又从何而来,连忙掏出帕子,一边给他擦拭眼泪,一边轻声安慰着,但越是安慰越是引得李子枫泪流不止。

明僳见李子枫如此,顿时皱起了眉头,对欧阳泽说道:“子枫这才醒过来,需要静养,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欧阳泽连连点头称是,但神色却依旧担忧而伤感,李子枫看着他,更是心中感觉愧疚无比,但一切又好模糊,眼神中有些无助。

明僳立刻起身,冲着门外比出请的手势,“掌门请放宽心,子枫既然已经醒过来,那么也就无大碍了,接下来就是静心调养。”

欧阳泽心知明僳的医术确实无可挑剔,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即便心中有些舍不得,但还是顺从地随他走出了门。

等到二人一前一后去往前厅的时候。明僳这才表情有些凝重道:“子枫能够醒来就已经是万分庆幸的事情了,不过,他可能暂时无法开口说话。”

“失声?怎么回事?”欧阳泽心里一沉。

“子枫受伤过重,他现在内脏瘀血,头部血块也未完全化解,从而影响了发声,短时间内怕是没有办法开口了,假以时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好下定论,只能慢慢调理看情况。”

欧阳泽叹了口气,回想起刚才李子枫那目光呆滞的模样,心中也有些沉重,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够对明僳说道:“你好好治他,用最好的药。缺什么尽管开口,只要能治好他,即便花千金万金也在所不惜。”

“掌门师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