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 少将乞请
丹波少将成经那天夜里是在法皇宫中法住寺院值宿,还没有退出的时候,大纳言府的武士们跑到宫里,叫出少将来,把事情说了,并且说道:“可是为什么宰相那边还没有通知呢。”正说着这话,从宰相府里也有人来了。
这说的宰相乃是入道相国的兄弟,住所是在六波罗的总门的里边,所以称为“门胁宰相”,是丹波少将的岳父。来人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入道相国叫赶紧带了你上西八条去。”
少将立即了解,便把法皇近旁的女官们叫了出来,说道:“昨夜觉得世情骚然,我还以为山法师又下山来了,当作不相干的事情,现在才知道是关系成经本身的事了。大纳言在今夜恐要被斩了,成经恐怕也要同坐。本来想一见法皇的面,但是现在已经成了这样身分,只好回避了吧。”
女官走到御前,把这话奏闻了,法皇大为惊骇,心里想道:“那么那是真的么?今朝入道相国派使者的事情已经觉到了。他们秘密计划的事情怎么会泄漏的呢。”可是却表示说:“虽然如此,可叫到这里来。”
少将就到来了。法皇只是流着眼泪,什么话也没有说,少将也含着泪,也没有说什么话。过了一会儿,因为不能老是这样对着,少将以袖掩面,退了出去了。
法皇远望着的后影,说道:“末世真是无情呵!这是最后了,恐怕此后也不能再看见他了。”说着就流下眼泪来了。法皇院中的人们拉住少将的衣袖,揽袂惜别,没有一个不落眼泪的。
来到岳父门胁宰相的那里,少将的夫人不久就将做产,今天早晨听见了这件可悲叹的事情,觉得仿佛就要绝命的样子。少将从法皇院里出来,已是流泪不尽了,现在看见夫人的情形,更觉得是没有办法了。
一个叫作六条的女官,乃是少将的乳母,看见他说道:“我上这里给你喂奶,从你生下来就怀抱着,岁月重叠,我不嗟叹自己年岁的衰迈,只是看你逐渐长成觉得喜欢,觉得就是目前的事,却是已经二十一年,没有一会儿和你离开过。就是到法皇院里和宫中去的时候,有时回来得晚了,还觉得很不放心,现在却不知道要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呢。”说着哭了。
少将说道:“不要那么悲叹吧。宰相这样的在这里,虽然这么着,性命总是可以保得下来的吧。”虽是加以劝慰,也顾不得人家看着自己也哭了起来了。
那边从西八条有人屡次来催,宰相说道:“且到那里去,看有什么办法吧。”便走出去了,少将也和宰相同车出走。自从保元平治以来,平家的人们都一直快乐尊荣,没有什么愁叹的事情,可是这位宰相只因为有了这一个结果不良的女婿,所以遇着了这种可叹的事了。
走到了西八条府,停住了车子,叫人告知来意,入道相国却吩咐说:“丹波少将不得入中门以内。”于是把他留在近处的武士驻所,只让宰相进到中门里边去。一会儿工夫兵卒便围了上来,看守住少将,这时所依靠的宰相离开了他的旁边,少将的心里可想是很惶恐的吧。
宰相进了中门,可是入道相国不出来见面,只叫源大夫判官季贞出来传话。宰相说道:“和这样无出息的人结了亲,虽是后悔,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他的配偶因为最近要生产,今朝遇着这可叹的事情,看来生命也不会得很长。给他一条活路,似亦无甚妨碍。请把少将暂时交给教盛吧。教盛在这里,不至于使他犯什么错误吧。”
季贞进去将这话说了,入道相国说道:“唉唉,宰相照例说那一套莫名其妙的话。”
没有立刻给予回答,过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新大纳言成亲企划灭亡平氏一门,扰乱天下。这少将既然是大纳言的嫡子,无论他和你是疏是亲,他的罪是不能宥许的。若是他的谋反成功了的话,就是尊驾那边恐怕也是不能安稳无事吧。”
季贞走来说给宰相听了,宰相现出非常失望的样子,重又说道:“自从保元平治以来,经过种种的战争,我都决意替代你的性命,此后有什么风暴吹来,我也是决心防堵的。教盛虽是年老了,但是还有许多年轻的儿辈,或可以固守一方。可是这回请求将成经暂时交付给我,不见听从,那么可见是把教盛看作是完全怀有二心的人了。被人看作这样不能信用的人,活在世间还有什么意思。我便只有从今立刻告假,出家入道,隐居在僻远的山乡里,一心专念修后世的菩提吧。这是没有好结果的尘世的生活。因为在这世间,所以有种种愿望,不能如愿便有怨恨。厌离俗世,归依正道,是唯一出路。”
宰相说了,季贞到入道相国面前说道:“宰相已经完全断了念了,总之请你怎样适当的处理吧。”
其时入道相国听了大惊道:“那么说,那要出家入道,也太是有点什么了。既然如此,就去说把少将暂时交给尊驾那里吧。”
季贞出来,对宰相这样说了,宰相说道:“唉唉,人所以不可有子女呀。我要不是为了我的子女的因缘所束缚,也何至于这样的伤心呢。”说罢就出去了。
少将在外边等候着,见了问道:“那么怎么样了呢?”
宰相答道:“入道相国因为太是生气,教盛也终于没有见到。屡次说到不能饶恕,因此我也说要出家入道的话,因此才说暂时可以放在我的家里,但是我觉得这不是长久可以维持下去的。”
少将说道:“因为这样,成经所以承蒙深恩,得以暂保性命,但是关于大纳言的事,那听说怎么样呢?”
宰相说道:“那是来不及问了。”
少将潸潸落泪道:“承蒙深恩得以暂保性命,固然是可喜的事情,虽是惜命,实在也是希望得见父亲一面。今晚大纳言说要被斩了,那么成经留这条活命也没有什么意思,倒还不如说把我也一块儿处分的好了。”
宰相十分为难似的说道:“什么,当时只为你说了那么,此外就来不及说了,但是关于大纳言的事情,今朝内大臣说了种种的话,听说是暂时可以安心。”少将听了这话哭着合起双手来表示喜悦。因为是儿子的关系,这才能够把自身的事情搁下了,这样的表示喜欢。一切缘分之中最诚实的要算是亲子之缘了吧。人所以应当有子女呀,现在宰相这才回想过来了。于是同今朝一样,与少将同车回去。到了邸第,那些女官们好像是看见死人复活了的样子,都聚集拢来,高兴得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