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铎以振世 济吾家国
第一节 将军故里何处寻
位于辽宁省与朝鲜相邻的丹东市境内,有一座凤凰山。
凤凰山,海拔836.4米,属于长白山系,北距沈阳220公里,东距丹东57公里,远望苍茫一片,似天边乌云,“乌者,黑也”,历史上,这里原名叫作乌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乌山被改称作了凤凰山。至少在明代之后“凤凰山”的名头不仅被人们口口相传,也开始出现于历史记载。公元1443年修订的《辽东志》记载:“凤凰山”位于辽阳城“东南三百六十里”。
或许,中国古老神话里寓意吉祥美好的神鸟凤凰,是这里人们的热切向往。
公元1481年,明宪宗成化十七年,在凤凰山脚下,明王朝修建凤凰堡,并设守堡官镇守。这便有了凤凰城,后来逐渐形成县。
凤城县北五十多公里,有一个比凤城县还要久远的镇子,名叫通远堡。
这里曾是古代从辽东都司驻地辽阳到中朝边境九连城的交通线上的一座重要驿站。元朝时,名叫龙凤堡,明代改为通远堡,意思是:从这里可以通向不远处的朝鲜半岛以及更远处的大海。
辽宁省凤城市通远堡镇
卢姓,在凤城、在通远堡也不算是大姓家族,但在当地却较有影响。
在全世界范围内,包括朝鲜、韩国的卢姓,都将族源追溯到中国汉代的卢植。
卢植,字子干,著名的经学家、军事家,曹操曾评价他“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东汉末年三国时期的“白马将军”公孙瓒以及蜀汉先帝刘备都是卢植门下弟子。后来传承至范阳(今河北省涿州市)卢氏,则成为举世著名的卢姓嫡传家族。
凤城卢氏,据卢家后人考证,是在清顺治年间,从山东逃荒到东北黑土地上来的;在顺治八年,即公元1651年已经有部分卢姓迁居通远堡定居,分布在各个村落,并随军入旗,属汉军八旗镶黄旗,此后陆续有卢氏迁居而来。
公元1903年农历八月初三,通远堡小黑山村的卢家大院,一声婴儿的啼哭显得格外嘹亮。
这是一厝两进院子,房屋起脊砖瓦,俗称“海青房”,坐北朝南,五间正房,东西各有厢房,再配以门房,成了北方典型的四合院。
卢家当家老爷子卢廷明从正屋踱步出来,小孙儿的降生让他开怀大笑,招呼着儿子卢崇梅抱着新出生的婴儿,牵着长孙卢广铎,拈香敬祖,祈佑人丁兴旺。
“性可应进火,成恒德廷崇,广盛秉政尚……”
卢廷明属凤城卢氏第九代,他们这一支是在乾隆年间迁居于此。廷明公在乡里颇受尊崇,精文学、擅剑术,是个文武兼通的开明士绅。平时就在这个开阔的卢家大院里,开设场地,乡里的很多年轻人拜在老爷子门下,习武学文。
卢家家境也为殷实,廷明公之子卢崇梅,时年30岁,是凤城卢氏第十代,承庭教,曾考中过秀才,但是对于当时清政府面对外侮一误再误、割地赔款、腐败无能,卢崇梅发誓志不从政,而将全部精力致力于实业。
与凤凰城北边接壤的是本溪县。本溪县是座矿藏丰富的天然宝库,早在宋、元时期,就出现了原始采煤、炼煤。到明代,这里发展成为辽东的主要产铁区之一。同时,采煤、产铁也促进了冶铁技术发达,这里生产的军械、农具和日用家具多种产品销往东北各地,有些还出口朝鲜半岛。
卢崇梅就在本溪的田师傅镇开办了一家煤铁矿,因经营得体、管理有方,加上市场需求旺盛,年年获利,不仅丰裕了自家生活,同时还招募了很多乡亲子弟到矿上工作,解决了周边不少家庭的生计问题。
乡亲们听说卢家又得一子,纷纷前来祝贺。这个婴儿是卢氏第十一代,排序到“广”字辈,廷明公为孙儿取名广伟。
从孩子的名字中,能看出卢家先人对儿孙寄予的希望。长孙名广铎,“铎”是古代一种以金属为框的响器。木铎为文、金铎为武。孔子曾以木铎自况,铎就有着教化、警醒、催人奋进的意蕴,金声玉振、振衰起隳;小孙儿取名广伟,伟者,“大也”、“奇也”、“美也”、“盛也”,有着达则兼济天下的气度。两个孩子,分明都寄寓着廷明公对家国天下的一片赤诚情怀。
这个时候,凤凰城实际已经开始有日本侵略者的身影了。
早在1894年甲午海战,主要的战场之一就在凤凰城东南仅仅60公里之外的丹东海湾。
在这里,著名爱国将领邓世昌率领致远舰苦苦鏖战,在最后时刻开足马力撞向日军指挥舰吉野号时,因锅炉爆炸而功败垂成。但中国军人誓死捍卫海疆的壮举,早已经在丹东及凤凰城一带传唱。
也就是在这一年,日军挟甲午海战得胜后的淫威,第1军第5师团第10旅团在旅团长立见尚文率领下侵占了凤凰城,还设立司令部。
在卢广伟出生之前三年,1900年,北京遭到八国联军的侵占。这一年11月,沙俄派出骑兵300人,由辽阳也抵达了凤凰城,被清政府官员“以势难与抗”为理由,迎入城中,自此沙俄还时常于岫岩等地辗转逗留,慢慢在中国的土地上,日俄之间形成相互对峙。清政府无力解决,奉行“以夷制夷”的乌龟缩头对策,遭殃的却只能是中国老百姓。
日俄双方都在觊觎中国这块土地,不断加大渗透和攫取资源的力度,二者之间的冲突逐渐加剧,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果不其然,1904年2月6日,卢广伟出生仅仅6个月,日本与俄国断交,2月8日不宣而战。从此爆发了日俄两国对中国东北地区的掠夺战争。
当地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纷纷传着“小鼻子”和“大鼻子”打起来了。然而,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赖以依靠的大清政府,腐朽透顶,竟置国家主权和人民生命财产于不顾,听任日俄两国铁蹄践踏我东北锦绣河山。1904年2月12日,清政府无耻宣布“局外中立”,划辽河以东地区为日俄两军“交战区”,并严令地方军政长官对人民群众“加意严防”,“切实弹压”。
5月1日,日军和沙俄军队在宽甸境内的虎山交战,很快沙俄军队就支持不住了,开始向凤凰城方向撤退,乘胜追击的日军进而打败沙俄,再次进入凤凰城。
在交战中,为了尽早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日本军方和日本铁道总监部在未得到清朝政府的同意下,紧急从朝鲜半岛征调正在修建“京釜”铁道的日本铁道大队,并同辽东日本兵站在一起,以运输作战物资为借口,擅自铺设了从安东(今丹东)至奉天(今沈阳)的一条手压式军用轻便铁道。
7月,基本控制了凤凰城附近地区的日本人,开始筹划另外的阴谋,他们派出日本铁道大队将安东至凤凰城的轻便铁路改建为更为狭窄的窄轨军用轻便铁道,同时将铁路有意识地向奉天延伸。
《凤城县志》记载,“安奉铁路,该路初为狭轨,名轻便铁路。清光绪三十年(1905年),日俄之战,日人为便给军事,筑此。三十一年(1906年),中日结东三省善从条约,议定改为转运各国商品。”
“安”即安东,也就是现在的辽宁省丹东市,这里是距离中朝边境最近的大型城市。“奉”是奉天,也就是现在的辽宁省沈阳市,这里不仅是大清王朝的早期都城——盛京所在地,同时也是当时整个东北地区的政治中心。这条铁路的建成,将大大缩短和便捷从中朝边境到奉天(沈阳)的路途,更加便利已占领朝鲜的日本侵略者来往,其蚕食中国领土的野心昭然若揭。但腐败的清政府却置若罔闻,只有饱受外敌蹂躏的东北人民,自发地开展反侵略、反官府的斗争,给帝国主义强盗造成了巨大阻挠。
这条铁路在凤凰城境内有八所驿站(站台),其中就包括通远堡。
每当有“轰轰”的列车驶过,生活在通远堡的老百姓,都会万般揪心。
1908年的一天,年仅5岁的卢广伟,突然看到大人们惶惶匆匆地乱作一团,哥哥卢广铎紧紧将弟弟抱在怀里,白色幕帐下面所有人都是悲伤的情绪,一向严肃坚毅的父亲号啕大哭,而他也感受到一股股湿湿的水蹭在身上,那是哥哥压抑不住的泪。卢广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着脱离了哥哥的怀抱,哭喊着拉起妈妈的手,曾经温暖的双手已经变得冰凉——他们的妈妈范氏夫人因病去世了。
通远堡车站
丧事过后,卢广伟郁郁寡欢,哥哥为哄他高兴,就带他去通远堡火车站旁看火车。冒着白烟的机车轰隆隆地驶过,喧闹呵斥声此起彼伏,每当有持枪的队队士兵跑过,哥哥会紧紧牵住他的手。时常还能看到,火车上装载着好些蒙着苫布的圆筒子高高地向天上翘着。
日俄战争后,日军在战胜了沙俄、取得了辽东半岛及辽东地区的绝对控制权之后,开始加紧蚕食中国东北。
这一年年底,快到过年的时候,卢广伟又看到村子里都被要求挂上白色的幕帷。大家谈论的是“驾崩”、“老佛爷”等听不懂的词儿——远在北京的皇宫内,大清皇帝光绪驾崩;几个时辰后,统治了中国将近半个世纪的慈禧太后也死了。年仅3岁的爱新觉罗·溥仪登上大清王朝的皇位,年号宣统,成为这个庞大而没落的帝国名义上的最后一个最高统治者。
不到一个月,1909年1月10日,日本南满洲株式会社开始偷偷测量安奉线,准备铺设标准轨铁路。20天后的1月31日,日本政府向清地方政府要求,派人共同勘探安奉线的地质和水文,准备改建安奉线。
不久,一队日本士兵进驻了凤凰城。原来日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悍然在安东(今丹东)成立了独立守备队,所属各县均有驻兵,凤凰城也不例外,驻扎了一个大队。而晚清政府居然没敢说半个“不”字。
没有妈妈照料的日子,卢广伟似乎长大了许多。
爷爷廷明公经常带着他和哥哥广铎,在轩窗下读书、写字。在爷爷的教导下,卢广伟已经能熟练地背诵好多篇短文和诗词了。他最早接触的是《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背起来朗朗上口;后来,爷爷还拿着《千家诗》、《昭明文选》等读本,教他和哥哥一起诵读。
卢广伟还经常跟着哥哥在院子里扎马步、打拳脚,比比画画学得有模有样。更多的时候是追着哥哥围着廊柱乱跑。
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追着玩儿的卢广伟,还经常看到大自己几岁的哥哥,会偷偷趴在窗台下听屋里父亲与爷爷谈话,每当这时候还会看到哥哥一边攥紧拳头、一边咬紧牙关。吃饭时,餐桌上的饭食明显不如以前丰盛了,抬起头,爷爷叹着气,父亲深锁眉头,旁边哥哥快速扒拉吃完饭,就会帮着拾掇家。
1910年,卢广伟7岁了,父亲牵着他的手,来到村里一所宅院里,这里是村里唯一的一所私塾。父亲领着他向一位和爷爷一样长着白胡子的老先生施礼,又朝着墙上一幅画着一位双手交叉的老先生的画像施礼,随后坐到了一群孩子中间。在先生慈祥的目光下,卢广伟翻出书本,开始了他的读书生涯。
辽宁省凤城市通远堡镇小黑山村一处民居——卢广伟出生、幼年生活院落
那时候,私塾先生收的弟子年龄不一,开始教的就是《三字经》《千字文》等。卢广伟已跟爷爷学过,觉得不新鲜,私塾先生就逐渐教他开始读四书五经。
每天早上,卢广伟跟着先生读《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岁寒,知松柏之后凋也”;
读《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读《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先生吟诵摇头晃脑,一唱三叹,他也学着先生拿腔拿调。
虽然对那些文言文的含义一知半解,两年的私塾下来,通过囫囵吞枣式的阅读,还是在那颗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种子。
也就在进入私塾这一年,卢广伟又有了一个新妈妈。新妈妈姓韩,温柔善良、贤惠淑德,照顾一家人的起居从没怨言,也从不生气,永远都是笑着面对着家里所有的人。对待广铎、广伟兄弟俩,更是如同己出,尤其是对5岁就没了妈妈的广伟很是疼爱,每天吃的、穿的以及平时的学习生活,考虑得面面俱到,多年后,卢广伟回忆说,继母对他和哥哥是“抚育教养,辛苦备至”。
1911年,通远堡车站站台人声鼎沸,远远的条幅上,卢广伟认出了“大日本”、“安奉铁路”、“通车”等字样,原来日本监修的标准轨安奉铁路竣工通车了。哥哥告诉他,东洋鬼子霸占了中国的铁路,欺负中国人。
9月,东南面的大海上刮起了强烈的台风,台风袭击了黄海北部大片区域,凤凰城连降暴雨,刚竣工的安奉铁路凤凰城段桥梁全部冲毁。台风过后,叮叮当当的修建铁路又开始了。
卢广伟听说一群铰掉了辫子的人跟官兵打起来了,八岁的卢广伟睁着懵懵懂懂的眼睛,听人说着“同盟会”、“东北讲武堂”的新鲜词儿——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群铰掉辫子的人里有一个叫刘纯一的,那是他后来的直接长官兼同乡刘多荃的父亲。
1912年2月,卢广伟到处听着大家又在讨论什么“小皇帝退位”、“中华民国”等,然后看大家前几日还在说的剪掉辫子“大逆不道”,现在纷纷将头后脑勺的大长辫子“咔嚓”一声铰断。
摸着头顶短短的头发,刚开始觉得不伦不类,不过周围都是这个模样,卢广伟也就没那么别扭了。
九岁的卢广伟要上小学了。
通远堡小学开办的时间并不长,是在1910年、也就是前清宣统二年四月成立的,这时候的老师也还都是当初村里的老先生,仍然以四书五经为基础,有修身、读经、讲经、中国文学等,卢广伟更喜欢的是算术、中国历史、地理、格致等课程,课余还有图画、手工、乐歌和体操。别看是小学,课程很紧张,每周有30节课。
时常有前来视察的戴着眼镜的人讲话说:“以培养国民之善性,扩充国民知识,强化国民之身体为宗旨,以童年皆知做人之正理,皆有谋生之计虑为成效。”
慢慢地,从这些课上,卢广伟才知道:中国到底有多大?中国有多久的历史?凤凰城在哪里?逐渐地他也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小地方的“小鼻子”(日本人)会来欺负中国人?
同时,他也充满疑问:为什么我们中国人要受别人欺负?为什么就不能将那些强盗赶出去?
课程越来越多,疑问也越来越多,小小年纪的卢广伟在成长着。
1913年1月8日,凤凰城挂起了牌匾,由民国政府发布组织令。政府、厅、州、县一律改为县。凤凰直隶厅改为了凤凰县。
1914年2月,国民政府统一全国县名,因为与湖南省凤凰县同名,奉天省凤凰县改为凤城县。
1917年,14岁的卢广伟小学毕业,考入县立凤凰公学。
凤凰公学就设在原来县城的文庙院内。文庙,是县城祭祀孔子的地方,这里其实驻着三所学校:县立中学校、县立高等小学校、城立国民学校,这三所学校统称凤凰公学。县立中学校又称启凤书院,卢广伟上的就是这一所。
卢广伟曾就读的凤凰公学,如今更名为凤城中学,仅这座魁星楼仍保持原貌
凤凰公学县立中学,成立于民国元年(1911年)8月,共有教师12人,学生135人,共三级,因为是公学,所以学生不用缴纳费用,每年学校有政府经费拨款10656元。
在校好多老师都是县城里有名的老先生,他们大都生性平易近人、学有根底且又愤世忧时。卢广伟时常看着老先生们吟诵屈原的《离骚》,到情不自禁时老泪纵横,他的心里也跟从老先生感触到了那种对山河破碎、身世浮沉的无限怅然与悲愤。
而学校的新式教师则学识渊博、见识广博,卢广伟从他们身上初步接触了民主革命新思想,知道了中国之外还有好多国家,他们在近百年来对中国展开侵略和掠夺——在家里他感受到的父亲与祖父的愤懑,就是因为这些国家中的日本人“小鼻子”占据了自己的家乡凤城,还打压和欺凌父亲开办的煤铁矿。
中学里,先生们依据传统,要为学生起表字。老先生从15岁的卢广伟身上看到了一种难得的神采,不仅学习优异,同时还从爷爷廷明公学了一些武术,就从屈原《离骚》中取“朝吾将济於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为卢广伟取表字“济吾”——希望这个孩子继续保持志向高洁,将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儿、大丈夫。
而卢广伟也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品学兼优的他,努力的目标即是考取北京大学。
在中华民国成立后的这段时期内,日本加紧了对中国东北地区的资源掠夺,更是把安奉铁路沿线的很多区域划归“满铁”的“附属地”,垄断大部分生活必需品、金属制品等商品经营业务,攫取和掠夺甚至兼并了中国民营资本的大大小小的煤铁矿。这时候,卢家在本溪田师傅经营的煤铁矿,也遭到了日本人的挤压,经营状况十分艰难。
1919年3月至7月,凤城县干旱无雨,颗粒无收。到7月份,民国政府凤城县知事联合各界举行祈天求雨的仪式,结果没有灵验。但到了8月底,突降暴雨,又带来一场涝灾。老百姓苦不堪言、生活窘困。
这一年,16岁的卢广伟中学毕业。他本想继续求学,但苦于家庭内忧外困,出现经济危机,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懂事的卢广伟不顾父亲与哥哥的劝说,毅然放弃报考北京大学的理想,弃学回乡,到通远堡小学当了小学教员。
民国九年,也就是1920年2月18日,凤城县修纂完成新一版《凤城县志》,在“第四卷教育”篇中提到,“镇立国民学校,设通远堡,宣统二年四月成立,校员二,学生七十七,共二级,常年经费二百五十元。”其中,“校员二”中,有一人即是卢广伟。
尽管没留下名字,但这也许是卢广伟留给后世史料中最早的身影。
在当时,地方的军政长官,大部分都是依靠军功上来的,文化知识普遍不高,很多政府的职能部门经常会从教员队伍中挑选一些人来担任文员,卢广伟也不例外。1920年,卢广伟被凤城县警察所挑中担任书记员,相当于文书,担任文件的整理誊录、上传下达等工作,这一年卢广伟17岁。
这年9月,一位浓眉大眼、精神干练、约有30多岁的人走进凤城县警察所报到,这个人被任命为县警察所第二区分所巡长,从报到的名单中,卢广伟知道了这个人叫邓铁梅。
邓铁梅,1893年生,名古儒,字铁梅。邓铁梅还曾自己改用过很多化名,如刘浩然、刘益坚等,从这些改用过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邓铁梅的志向:
凤城市邓铁梅(右)苗可秀塑像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王勃《滕王阁序》
邓铁梅是辽宁本溪县人,与凤城县相邻,来凤城之前担任着本溪县警察所的分队巡长。
从个人档案中,卢广伟注意到,邓铁梅也是在17岁开始在本溪县警察所下属单位的文书岗位上起步的——当然,他不可能知道,和这个人物的交集,对后来他的作为和命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看着年轻书记员卢广伟那明亮的眼神,邓铁梅憨憨地一笑,转身带着委任状上任去了。
随后,邓铁梅率领属下联合各村的村督队展开对危害一方的土匪的围剿,屡获大功。
1921年4月,邓铁梅被任命为凤城县警察队一等巡长。
这时候,民国已经十年了,但在凤城县丝毫没有感觉到政府的作为,安奉铁路俨然就像是日本自己家的,整个沿线都划归日本管辖,国民政府地方政权根本没有任何权力插手,对日本人经常在铁路沿线欺压打骂中国人、甚至开枪射杀民众之事也不敢管。邓铁梅担任巡长之后,利用职务关系,主动担责并前往处理、解决这些矛盾和案件。
卢广伟注意到,邓铁梅总是站在维护民族尊严和国人利益的正义立场,与日方进行交涉和斗争,经他手办理的几个案件都得到了民众的称赞。每获知邓铁梅的消息,卢广伟都眼睛发亮、暗中赞叹。
邓铁梅每到警察所办事,能静下心来和自己聊天的人不多,只有年轻的书记员卢广伟例外。邓铁梅感觉这个年轻人肯学习、有抱负。而卢广伟也将邓铁梅当作良师益友,从邓铁梅身上,卢广伟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思想洗涤和情操熏陶:敢作敢当、秉大节、持大义、有铮铮铁骨。
在警察所,熟悉笔杆子的卢广伟也开始和枪械打交道,邓铁梅闲暇的时候也会教卢广伟打枪。卢广伟投笔从戎的想法慢慢萌生并且越来越强烈,当他向邓铁梅说出自己的志向时,得到了肯定和鼓励。邓铁梅对卢广伟说:大丈夫要讲气节,宁被打死、不能被吓死。要有不怕死的精神才能当好兵。
积极寻求进步的卢广伟受到巨大的震动,他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时激动地说:“埋头案牍、终非所愿,从戎之志、于焉以生。”
1922年,19岁的卢广伟考入东三省陆军军士教导队。
从此他离开凤城,开始走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