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情事:此情可待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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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胡兰成:今生今世恋群芳

我总以为,胡兰成这样的人是不配让后世记住的。

如果你一层一层剥开他的心,你会讶异,你会发现,这厮从头顶到脚尖都散发着一股渣男的味道。然而,他终究是被人记住了。因为他命好,遇到了张爱玲。

因为张爱玲所以他被人记住,不至于像一些汉奸文人那样淡出大众的视野。又因为有着几分才华和小资情调,所以他的一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能在无数人口中来回穿梭,和唾沫齐飞。

一时间,胡兰成仿佛真的成为了一枚安静的美男子。

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其著名作品《千只鹤》里说过:“过错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弭,但是罪恶不能。”果如斯言。人生总是遗憾,或是过错,或是罪恶,抑或是二者兼具。而胡兰成,正是后者。

他的花心,说其过错都算便宜。他的为人,言其罪恶亦不为过。

在胡兰成的生命中,他所遇见的每一个女人都为其倾倒、为其痴迷,就连张爱玲亦是如此。而他对每一个女人都可谓用情不专,即便张爱玲也未能幸免。这一点胡兰成倒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胡兰成本人是极富才华的,行文走字丝毫不逊于川端康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时候都会让人怀疑川端康成是如何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而胡兰成没有。其实坦白来讲,很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读来都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诚如后世一个学者对胡兰成的评价:“其人可废,其文却不可因人而废。”为何说其人可废呢?他的花心倒不至于遭人这般鄙视,而是因为他曾经给汪伪政府做事成为汉奸文人才为世人唾弃,这也正是其罪恶之所在。

照常理来说,这等文人早就为大众所忘记,只是在小圈子里面为人所知。世事偏是这般弄人,张爱玲的一个错误成就了胡兰成之名。究其一生,胡兰成都可谓是在幸福中度过,真不知这等人为何有如此好命。

千万人中遇见了她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望海潮》

据说当年宋朝词人柳永这首《望海潮》惹得北方金主完颜亮对江南繁华形胜欣羡不已,“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隔年以六十万大军南下攻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一)

词中所写繁华盛景便是江浙杭州一带,杭州此去东南一百二十里左右,正是南宋词人陆游笔下“柳疏桥尽见,水落路全通。衣杵家家月,渔舟浦浦风”的绍兴城。

古往今来绍兴都是钟灵毓秀之地,名士辈出。且不说勾践、西施,且不提陆游、王阳明,单说近现代就有蔡元培、陶成章、马寅初、周氏三兄弟(鲁迅、周作人、周建人)等如雷贯耳的大师。

很不幸,胡兰成和周作人忝列其中。

古今名士多放荡不羁、不汲汲于富贵。而胡兰成只有放荡与不羁,没有不汲汲于富贵。

胡兰成是生于晚清之际,长于民国世界。清光绪三十二年二月初六(公元1906年2月28日),胡兰成出生在浙江省绍兴嵊县下北乡胡村,小名蕊生。胡家虽算不上富裕,但是他的童年过得也算是无忧无虑。

胡兰成的母亲是其父的第二个妻子(第一个妻子早逝),即便如此父母皆是庄严慈爱,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用胡兰成的话说就是“何时都像是少年夫妻”。小时候胡兰成常见父亲从外面回来把钱交给母亲,或者吃饭时父亲看着母亲。夫妻二人身上所体现出的中国民间夫妇之亲,让胡兰成大为敬佩。

可惜的是,胡兰成只学会了痴心,没有学会专一。

对于女子的庄严正经,胡兰成是极为喜欢的。

清末民初的江浙一带,社会风气依旧是“文王教化处,游女俨公卿,过之不敢慢,伫立整冠缨”。时有城里下乡收蚕茧的少年郎,调笑溪边洗衣洗菜的妇女,但是妇女对于外客皆有敬重,这一敬重,少年郎的心思也都静了。因而,胡兰成少时从未听过这一带有绯闻。对于后来所遇见的几个女人,他也多以“正经”一词着墨。

胡兰成如此欣羡女子的正经,然而自己却是极为不正经的。这或许正是,越是羡慕的,越是自己所缺的。

12岁时,胡兰成给胡村四十里外一个俞姓财主人家做过房儿子。那家主人年逾半百,家有一妻一妾,却未曾落下一男半女。

俞家小妾年芳32岁,生得是吊梢眼,水蛇腰,胡兰成对其印象最深,颇有好感,称其为庶母。此人为人干练,隐隐有《红楼梦》里凤姐之风。虽是小妾,家中事务却由她打理。

胡兰成与其相熟之后,形影不离。庶母也对他疼爱有加,向其讲述不曾对人说过的身世。原来他的庶母本出身于杭州大户人家,被娘舅骗卖给绍兴一富家子弟为妾,之后又几经辗转卖到了俞家。胡兰成为此无不惋惜道:“真真好比一朵鲜花飘落到了泥土里。”

有一次胡兰成从俞家回到胡村,恰逢胡村祠堂正在演戏。出来一个旦角,扮相很像庶母,胡兰成便不等戏散就跑回家痛哭了一场。后来去杭州读书,胡兰成一个人在旅馆整理床铺,又思念起庶母来。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一书中,恐怕别人引起误会,说这只是简单的思慕,并引用孟子的名言“人少时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为自己辩驳。那么,既然如此,为何不思慕自己生身母亲,单单思慕这庶母呢?

更为吊诡的是,胡兰成没有一处着墨说在俞家期间思念自己的本家,反倒是回到自己家却想起了庶母。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对胡兰成苛责什么。独身一人在俞家,虽说是当过房儿子,但却没有血缘上的亲情,这时有人关心有人疼,对其产生情感上的依赖也就不足为奇了。

15岁的时候,胡兰成的义父病逝。当时他们母子关系尚好,一起料理丧事。丧事料理完后,庶母还与他拿出一包银元作为学费。后来,庶母又按照亡夫的意思,催胡兰成的生父给儿子定亲,聘金由她来出,并买下一处楼房。但此时她的脸色已经开始一天比一天难看了。

等到胡兰成成亲之后,他的庶母更是怒发冲冠,当着胡兰成妻子的面说你们不必再来了。想必她是哀莫大于心死,唯一的情感依靠,不得不在自己的亲眼见证与操办下归于别人了。

商议婚事的时候,胡兰成年已十八,正是玉树临风一少年。

是年,胡兰成的三嫂子有一次叫他小官人。他笑了,她也笑了,就揶揄他道:“你笑什么?难道我叫错了?太阳未出总是早,老婆未讨总是小,况且包文正称嫂嫂为嫂娘,我不比你大。”

当母亲给胡兰成提及婚事的时候,胡兰成心里一阵欢喜,想到世上有个女子将成为他的妻,简直陶醉了。

婚事的女主角名叫唐玉凤,比胡兰成大一岁。他们的婚礼属于旧式的婚礼,胡兰成说他喜欢旧式的婚姻。

结婚的时候胡兰成20岁,玉凤21岁。那时胡兰成的亲生父亲刚刚去世一个月,可是因为家贫,况且婚事已经筹办好了,所以不能轻易更改。

从胡兰成的回忆来看,他是不满这场婚礼或者说新娘子的,即使说不上不满,也绝对谈不上喜欢。丝毫没有了他母亲刚给他提及婚事时的欣喜。

婚礼上的一切,对胡兰成来说都是非常的生疏。及至坐床,老嫚给新娘摘下花冠,叫胡兰成揭去新娘的盖头帕,一见是“穿半旧青布太婆衣,脸上脂粉不施,他的心一惊,简直不喜”。

而婚前玉凤偷偷窥见去她家的胡兰成,则是觉得是好的,千万年里千万人之中,只有这个少年便是他。

此时此刻的胡兰成只是觉得夫妻姻缘是不可以选择的,只能就此认命了。用他的话说则是,“我一点亦不兴奋感动,什么也不思想,也不是不乐,也不是凄凉,是什么一种情怀好不难说。”并感慨西洋人惊天动地的事是见到神,而中国则是见了人的素颜。

相反对于婚礼上的老嫚,胡兰成则是有着极好的印象。老嫚不老,也才是新婚满月。在胡兰成眼里是“生得很俊俏,脸相身材很像李香兰”。

老嫚即为中国传统婚礼中的喜娘,在浙江宁波、绍兴一带由堕民担任。堕民与乐户、佃户等一样属于当地的贱民,不许读书、科举和做官,也不许与平民通婚杂居。但在四时八节的讨彩头和红白喜事做些约定俗成的服役性事务是堕民的特权。

不满自己新娘的穿衣打扮,却唯独对出身卑贱的喜娘颇为留心,真不知胡兰成当时想的什么。

洞房花烛夜时,胡兰成对于自己眼前的新婚妻子,则是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玉凤先开口说话,并帮他剥荔枝斟酒。是夜玉凤先解衣睡下,胡兰成去睡在另一头。两人即刻都睡着了,真是天地清明,连个梦亦没有。

当然,有人可能说胡兰成刚刚没了父亲,不可能欢欣起来。但是新婚之后,胡兰成依旧是不满意玉凤,因她没有进过学校。彼时西风已经吹遍神州大地,就连著名的“五四运动”都已经过去了六年。女学生白衫黑裙,完全新派。而唐玉凤则是不经事的乡下村姑,不能烟视媚行,像旧戏里的小姐或俏丫鬟。而且绣花不精,唱歌也不会。

玉凤绣的枕头,胡兰成不喜欢。逼迫着玉凤唱歌,唱了后他又觉得俗气。他喜欢尖脸的女生,而玉凤偏偏是像敦煌壁画里唐朝妇女的大饼脸。生气之时,便发起狠来出口伤人,说什么“和你结婚以来没有称心过”,仿佛玉凤嫁给他,带着一种原罪,就是让他作践似的。

胡兰成去教书的时候,不带着玉凤,他觉得新妇应该在家服侍母亲。玉凤去学校找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大为惊喜,而是大为吃惊。盖因他的女同事个个都很摩登,而他的她则是山乡打扮。到校门口去接不敢高声张扬,却独独留意着玉凤的穿着打扮。

不过话说回来,男人见了其他女人之后,多多少少都会留意自己的女人并做个对比的,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这么想的。但表现得那么明显,总归是过分了点。

玉凤有着乡下女人的淳朴与善良,她并不懂得胡兰成的这些花花肠子。在她眼里,伺候丈夫,侍奉婆婆,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与幸福。

就连胡兰成自己都承认玉凤待他,“好比白蛇娘娘待许仙,瑶池风日,世上人家,她是这样的感激知恩,所以总担心许仙不要她。她低心伏小做个小新妇,种种委屈都甘愿。”

从此处可以看出,胡兰成不仅有大男子主义倾向,而且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若说胡兰成没有感情,因为是媒妁之言别无选择,也是不尽然的。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中国人的夫妻之亲,是西方人体会不到的。

唐玉凤在溪边洗衣时棒槌被水冲走,胡兰成也能帮其捞回来,这就是中国夫妻之间的浪漫。试想,一个阳光温暖的日子,一个少妇在溪边洗衣,她的丈夫在旁边帮她把衣服拧干,水花溅湿了石头上安静的阳光。忽然,捣衣的棒槌被湍急的溪水冲走,男人连忙涉入水中把其捞起,递还给妻子,两人相视而笑。这不正是一幅唯美的夫妻浪漫图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些事情虽是美好,却注定了是悲痛的结局。我们无法预料,也预料不到,这才是人生。给你突如其来的幸福,给你突如其来的悲痛,大喜大悲中走向早已注定的人生终结。

其实人一生下来就是在等待死亡,只不过有人等的时间长,有人等的短。有人还没来得及等,有的人却等不及。胡兰成与唐玉凤结婚七年后,玉凤因病去世,年仅28岁。

玉凤的病逝和其身子骨本来就弱有关,之所以婚期拖到21岁时也是因为此。结婚之后,她日夜操劳,身子愈发羸弱。最终弱女子被疟疾纠缠得倒下了,“人未老,身已衰,看破红尘,命将休矣。”

玉凤病重时,胡兰成也是夙兴夜寐,形影不离。她因病不能自己便溺,也都是胡兰成抱她起来。这本是应该的,玉凤却愧疚的喃喃自语,说本当自己服侍丈夫,实在对不住。

后来,两人几次相拥痛哭,彼此安慰。情到深处,胡兰成悲痛地说:“你若不好了,我是今生不再娶妻的了。”玉凤则说:“不可,你应当续娶的,我死后亦庇佑你的。”后来,胡兰成果然很听玉凤的话,勾搭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胡兰成还曾为了给玉凤看病,四处借钱,走投无路的他来到了俞家,问他的庶母借钱。庶母说家里没有钱,胡兰成就问她要过钥匙,打开钱柜,见有七百现洋分作七封整整齐齐的摆列着,胡兰成取了66元。

他的庶母眼眶泛红,哽咽却又勉为其难笑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到底还是我被打败了。”胡兰成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走了。

没过多久,唐玉凤病逝。两人结婚仅仅八年,育有一男一女,男孩叫胡启,女孩叫棣云。

胡兰成为亡妻购置了一副好棺木,甚是得意:“我亦仍是那样的好精神,自以为做了这样一桩大事,玉凤见了我必要夸赞,说我能干的。”

实不相瞒,看到胡兰成这般文字,我有一种他生生把丧事办成喜事或者炫耀之事的感觉。

或许玉凤是幸运的,尽管胡兰成的坏男人本色已经初现端倪,但因其是他第一个妻子,毕竟还是用了感情的。又因为早逝,她不用为胡兰成日后朝三暮四而以泪洗面。

玉凤的死,或许对于两人都是一种解脱。尤其是胡兰成,不必被发妻牵绊,从此一生了无牵挂,还有谁不能辜负?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用这首据说是仓央嘉措的诗来形容胡兰成与唐玉凤,是再好不过的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

玉凤出殡后两个月,胡兰成便去广西教书。他把俞家赠他的竹园卖了,换得120块银钱,留下30元让母亲过活,自己带走90元作路费使用。

胡兰成的两个同伴皆是富家子弟,一路上没少拿胡兰成取乐,其中一人还向仍沉浸在亡妻之痛的胡兰成道贺,说他从旧式婚姻中解放了出来。胡兰成听了大怒,差点就要当场翻脸,但还是隐忍了。不过后来的胡兰成倒也真应了这句话。

在广西的胡兰成百无聊赖,到达那儿的时候没有立即开始工作,也生了病,他甚至萌发了去江西参加红军的念头。想必他也只是想想,真让他去扛枪行军,他必是叫苦不迭的。如果真能吃得了苦,后来也不至于沦落为汉奸文人。

在广西五年的胡兰成一边教书,一边研究马克思主义,倒是能苦中作乐。期间一个叫做李文源的女教员经常向胡兰成请教问题,次数多了就难免被人指指点点。一次一个同事就拿此来刺激胡兰成,问他敢与那李文源亲嘴不敢。

胡兰成顿时气上心头,就回说有什么不敢的。当即起身到那李文源宿舍,抱着亲了一口就走了,简直是霸道。当时李文源刚洗完澡,一人独坐在房间。看见胡兰成进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这样被索走了一个吻,胡兰成走后她一个人又安静地在那里回味。

谁知,与胡兰成打赌的那人竟把事由告诉了李文源,这时李文源才大怒起来,径直去校长那里告状了。校长也没有责备胡兰成什么,只是一笑而过,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

本来应该是个好姻缘,却因为李文源的告状使得两人不快,渐渐地形同陌路。有时候就是这样,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明明心痛,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希望对方能够回头,然而自己却咽不下那虚无缥缈的气,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直至渐行渐远,彼此错过。

学期过后,两人都被解雇,胡兰成转到百色教书。临走前夕,李文源突然造访胡兰成住处,说想跟他一块去。胡兰成虽垂涎于李文源的美色,但是思考再三,觉得此人不适合结婚,就婉拒了她的请求。

但是接近而立之年的胡兰成可以不要恋爱,不要英雄美人,但总得有个家。此时一个名叫全慧文的女子进入了胡兰成的世界。他们是胡兰成的同事介绍的,两个人一见面便定了终身,谈不上一见钟情,只不过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罢了。

所以说,全慧文只是胡兰成还没有从旧式婚姻思维里解脱出来的一个不重要的女人罢了。等到胡兰成真正从旧式婚姻思维里解放出来之后,便开始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了。

1936年,李宗仁、白崇禧等“桂系”军阀和广东的陈济棠利用抗日运动之名义,反抗不积极抗日却一直处心积虑要消灭两广的国民政府中央首领蒋介石,史称“两广事变”。

当时广西第七军军长廖磊就邀请胡兰成操办《柳州日报》,胡兰成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摇笔鼓舌,鼓吹两广与中央分裂,结果受到军法审判。后来在白崇禧的斡旋下得以释放。

但是胡兰成的文章,却引起了暗中窥觑者的注意。汪精卫手下的《中华日报》开始向他约稿。文章发表后,很是适合日本人及汪精卫等人的口味。

抗战爆发,上海沦陷,胡被调到香港《南华日报》当编辑。他写了一片臭名昭著的社论《战难,和亦不易》,受汪精卫妻子陈璧君的赏识,擢升他为《中华日报》总主笔。

从此,胡兰成开始加入了汪精卫的亲日伪政权阵营,1940年汪伪政府成立之时,胡兰成先后担任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法制局长、《大楚报》主笔,也踏上了他所谓的“光宗耀祖”之路。

官场得意的同时,胡兰成的情场也很得意。此时胡兰成虽说家室都在上海,但毕竟他和全慧文只是过日子的夫妻罢了,只要不缺吃喝,全慧文是不会在乎丈夫在外面如何的。

有此贤妻,夫复何求!胡兰成心里一定美极了。因而,身为花花公子的他觉得不能辜负妻子的“贤惠”,就勾搭上了一个名叫应英娣的舞女。那一年他35岁,她22岁,他意气风发,她貌美如花。两人时常成双入对,俨然夫妻。

如果说胡兰成心甘情愿地在汪伪政权充当日本人豢养的走狗,未免冤枉了这位才子。胡兰成对日本也是不满意,也是气愤,只不过这些不满意与气愤并没有唤醒他骨子里的民族热血。面对日本人的飞扬跋扈,虽有不甘,却只能隐忍。

文人大多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自命不凡,胡兰成也不例外。他曾有一次实在不满日本人的盛气凌人,愤而提出辞去《中华日报》总主笔一职。后来担任法制局长期间,将其他部门得罪个遍,惹得众人一致去汪精卫那里告状诉苦。

汪、胡两人虽是私交不错,但此时“墙倒众人推”,汪精卫也只好撤销法制局,改任胡兰成为全国经济委员会特派委员。除了拿俸禄以外这和被免职没有多大区别,胡兰成为此很是懊恼。

文人一失意就会牢骚满腹,胡兰成把心中的抑郁与不满化成他最擅长的文字,洋洋洒洒就是万言。关于这篇文章想表达的意图,胡兰成这样说道:“那是我有感于太平天国败亡时忠王李秀成的供状,我将来逃走,也要留这么一篇文字在世上。文中历叙和平运动事与愿违,结论日本帝国主义必败,而南京政府亦覆没,要挽救除非日本昭和维新,断然从中国撤兵,而中国则召开国是会议,如孙先生当年。”

不知胡兰成这篇文章有多少诚意在里面,但大抵可以看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汪伪政权下工作,将会是他人生中无法磨灭的污点,因而留下这么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以便日后为自己辩驳。

但不巧的是,他的这篇一万一千多字的文章,恰巧被结识不久的日本驻南京大使馆负责文化事务的书记官池田笃纪看到,池田翻了几页之后,大为吃惊,就问胡兰成是否可以带回去一阅,胡兰成欣然同意。

谁知,就因池田的回去一阅,给胡兰成招来了牢狱之灾。

池田将稿子带回家后,连夜翻译成日文,并送呈给日本驻华大使谷正之阅读,不久即在南京日本官员中广为流传,最终几经辗转传到了汪精卫的手里。

当池田面带喜色的告知胡兰成这一消息时,胡兰成当场就吓傻了。池田或许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这是一篇有见地的文章,因而传阅众人并向胡兰成“贺喜”,但胡兰成则心知肚明自己即将大祸临头,因而他决定未雨绸缪。

他首先暗示池田说:“这段时间我都要来看你,我若不来看你,你就来看我。”池田欣然答一“好”字,但依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除了暗示池田之外,胡兰成被人“请喝茶”的时候,也对应英娣嘱咐道:“若至晚不回来,你就去通知池田先生。”

当胡兰成被人叫走时,应英娣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到了晚上,良人迟迟未归,这下她才想起胡兰成临走时对她交代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夫妻尚是如此,应英娣此时如若对胡兰成不管不顾,亦无可厚非。

可是中国又偏偏有一句古话,叫做“一日夫妻百日恩”,人生总是充满了矛盾与纠结。应英娣来不及想那么多,这个“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风月女子,当即不顾夜的黑暗与世界的不安,风风火火找到了池田的住处。

但事不凑巧,池田外出未归,守卫以此为借口不让应英娣进门。无奈之下,应英娣只好使出女人的看家本领——撒泼打滚,浑然忘记了自己是在日本人的地盘。如不是爱,岂能这样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无奈之下,守卫只好让人驱车将池田接回来。胡兰成最终在池田等日本人的斡旋下被解救了出来,得以出狱回家过年。

有时候人生真是充满了讽刺,那篇在昔日“知己”汪精卫看来“大逆不道”唱衰日本与汪伪政权的文章,平素为胡兰成反感的日本人却未以此为据对他进行刁难,相反却救了他一命。此时此刻,怎能不让生性敏感的胡兰成万千感慨。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为了感激应英娣的救命之恩,胡兰成许诺娶其为妻。有句话说的好啊,宁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嘴,更何况是花花太岁胡兰成呢?

果不其然,三年之后胡兰成就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真名天女”张爱玲。应英娣为此还跑到张爱玲住处大闹了一场,把张爱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之后,就去和胡兰成分手。

当初胡兰成被汪精卫逮捕释放后,为了弥补过失,汪精卫给了胡兰成一个闲职,他假装征求应英娣意见。应英娣就劝他拒绝,这样的闲职不如不要,就像背叛的婚姻不如不要一样。

所以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应英娣发现胡兰成有了张爱玲后,死活不愿再陪伴在胡兰成身边了。当应英娣跟他提出分手后,胡兰成竟然一脸不解地问友人说:“她怎么会这样?”言下之意是,应英娣也只不过是我的情人,怎么会如此刚烈。

男女之间的真爱,永远是自私的,排他的,容不下别人的。如若不是,即非真爱。爱中之外还有爱,那就不是爱了,那叫做贪得无厌。

胡兰成对应英娣不是真爱,自会不解应英娣为何如此决绝。在胡兰成后来的情感回忆录《今生今世》里,有关应英娣也只是在写其他人的时候,顺带捎上的寥寥数语:“她是个柔和硬气的人,待人心思好。我问了她别后种种,彼此敬重,如兄弟姊妹的亲。她今年还只三十二岁,她的人品与相貌,好比一朵白芍药。”

好一朵美丽白芍药,你奉献了所有,他只当作寂寞时的一剂补药。

尘埃里开出花来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是张爱玲见胡兰成时赠其照片背面上所写的文字。

胡兰成是先看见张爱玲的文章才想见张爱玲本人的。那时他在南京百无聊赖,恰逢苏青给他寄去了《天地》杂志月刊。胡兰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掇过一把藤椅,懒洋洋地躺在阳光下翻阅了起来。

忽而翻到一篇名为《封锁》的文章,作者张爱玲,才看一二节,就大为惊叹。见了朋友,胡兰成也拿出来让友人共享之,看完后无不拍手叫好。胡兰成就给苏青写信,问张爱玲是何许人也。苏青的回答倒也简单,答曰“女子”二字。

如果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产生了兴趣,那么对于有关她(他)的一切都会着迷起来。苏青简单的回信更让胡兰成从心底泛起一种可遇而不可得的感觉。

当胡兰成收到第二期《天地》杂志时,就赶快翻开看看有没有伊人的文章。幸福来的就是那么突然,他果然看到了那三个让他怦然心动的三个字:张爱玲。

更让胡兰成喜出望外的是,这次的杂志上不仅有张爱玲的文章,还有她的一张照片。胡兰成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确认的确不是在做梦后,高兴得屁颠屁颠的。

胡兰成回到上海之后,就立即去找苏青。苏青很是高兴,陪他吃饭,可惜胡兰成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提起了张爱玲。苏青一脸的笑意僵化了起来,悻悻地说张爱玲是不见人的。

胡兰成也很尴尬,只好直接要张爱玲的地址。苏青迟疑了一下,还是给他写了下来。

西方有谚语曰:“Single is simple, double is trouble, triangle is terrible.”这是多么的恰如其分!

第二天胡兰成就独自一人冒冒失失的去见张爱玲,此时的张爱玲名满申城,岂是随随便便一个人说见就见的?无奈之下胡兰成只得通过门洞递上去一张写着自己信息的纸条。

隔天后,或许苏青向张爱玲说了,或许张爱玲听说过胡兰成,亦或许碍于胡兰成的官职,张爱玲便给胡兰成打来电话说要去拜访他。胡兰成自是万分欣喜。

当张爱玲真正的出现在胡兰成眼前时,他又难掩一丝的失望,感觉和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对。身材比较宽大,却给人一股稚气未脱的感觉,衣裳也和身体彼此叛逆着。

“我连不以为她是美的,竟是并不喜欢她,还只怕伤害她。美是个观念,必定如何如何,连对于美的喜欢亦有定性的感情,必定如何如何,张爱玲却把我的这些全打翻了。我常时以为很懂得了什么叫惊艳,遇到真事,却艳亦不是那艳法,惊亦不是那惊法。”

多年之后,胡兰成对张爱玲如此回忆道。言下之意就是张爱玲“美”得放荡不羁,不按套路出牌。

等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胡兰成去张爱玲的住处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张爱玲房里竟是如此的华贵,他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两人谈诗论道,纵横古今,倒也是其乐融融。

回去后胡兰成给张爱玲写了一封信,正如同时下的年轻人见过面后还是要联系的。胡兰成在信中说她谦逊,仿佛道出了张爱玲的心思。张爱玲便给他回信,说了那经典的八个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从此二人就算熟识了,胡兰成隔三差五的就去看她。但是张爱玲突然忧伤了起来,你一个大男人老是来看人家到底什么意思嘛,什么都不说,还老是来。

此景只应书里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张爱玲可以在书里随心所欲安排别人的海誓山盟、天荒地老。真到自己遇到了他,却又不知所措起来。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明心里渴望着他来,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他来。

张爱玲只好给胡兰成一个纸条,叫他不要再来看她。如若是一般男子,也就望而却步了。可他偏偏是胡兰成,天生一副“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的厚“城墙”,当日仍去看她。张爱玲见了他来,心里亦是欢喜。

人生就是这样的赌气与撒娇。

刚开始的时候,张爱玲使胡兰成种种不习惯。他说她从来不悲天悯人,非常自私,遇事心狠手辣,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同时却又是十分的顺从,而这种顺从只是在她心甘情愿的时候。嘴里经常念叨着抱歉,仿佛欠世人一切。

这一切足以使“张迷”们揪着胡兰成的领子暴揍一顿了。可是胡兰成对于张爱玲的吐槽远不止这些,在胡兰成眼中张爱玲就是一个疯疯癫癫胸无城府的大女人,说白了就是女汉子。

张爱玲喜欢闻汽油和油漆的味道,喜欢喝浓茶,喜欢吃油腻的食物。不笑则已,一笑必是哈哈大笑。小时候母亲教她学淑女走路,结果摔得鼻青脸肿。这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吃货兼女汉子嘛。

可是张爱玲也有她的可爱之处,她的可爱在于她心底的纯净与对于文字的灵气。看《金瓶梅》的时候,有人看到了鱼水之欢,有人看到了市井生活,更有人看到了社会形态,而张爱玲只注意到了里面女子的衣裳。

张爱玲对于文字的灵性可以说是浑然天成的,着实让人羡慕嫉妒恨。譬如她读《诗经》,刚读“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就惊讶地说:“啊,真真的是大旱年岁。”读到《古诗十九首》“燕赵有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她又诧异道:“真是贞洁,那是妓女呀。”

同样,张爱玲对于爱情的理解也是很单纯的,她只不过想要一人白头,择一城终老。胡兰成给她的也很简单,这种简单是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小女人的哄骗,用他自己的话说是:

“我与爱玲只是这样,亦已人世有似山不厌高,海不厌深,高山大海几乎不可以是儿女私情。我们两人都是曾想到要结婚。但英娣竟与我离异,我们才也结婚。是年我三十八岁,她二十三岁。我为顾到日后时局变动不致连累她,没有举行仪式,只写婚书为定。文曰: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妻,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上两句是爱玲撰,后两句我撰,旁写炎樱为媒证。”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是多么的可望不可求。胡兰成是张爱玲的唯一,她说:“你这个人嘎,恨不得把你包包起,像个香袋儿,密密的针线缝缝好,放在衣箱里藏藏好。”

而张爱玲只不过是胡兰成的“意外之喜”。他说:“但她想不到会遇到我。我已有妻室,她并不在意。再或我有许多女友,乃至挟妓游玩,她也不会吃醋。”还说:“我与爱玲亦只是男女相悦,《子夜歌》里称‘欢’,实在比称爱人好。”

风起云涌之际,任何人都难逃被时代洪流的裹挟。眼看时局要变,胡兰成也不得不向张爱玲袒露窘境。谁知张爱玲竟说:“希望这场战争就这么一直打下去,不要结束。这样,我们夫妻就可以一直这样幸福过日子了。”

是呵,只要你我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哪管他洪水滔天。有时候爱是那样的可怕,可怕的让人发指。幸好现实不是她笔下的故事,任由她的安排,不然简直国无宁日,民不聊生。

临别时,胡兰成对张爱玲说道:“我必定逃得过,唯头两年里要改姓换名,将来与你虽隔了银河必定我得见。”张爱玲说:“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者叫张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当初聪明且很有性格的应英娣看透了胡兰成,因而选择了与他分手,而张爱玲这个笨女子,却还沉浸在胡兰成给她的甜言蜜语里。

花明月暗笼轻雾

花明月暗笼轻雾,

今宵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这是当年南唐后主李煜以小周后的口吻给小周后写的一首艳词,读来颇有趣味。朦胧的月色下花儿是那么娇艳,在销魂的夜晚人家去要与你幽会。穿着袜子迈上香阶,手里还轻轻地提着那双金缕鞋。在画堂南人家终于看到了你!依偎在你的怀里,心有小鹿。郎可知臣妾见你一次是多么不易,你要好好的爱人家哟。

胡兰成也有他的小周,那是他在武汉认识的。那时日本的战局果如胡兰成那篇惹事的文章所预料的一样,开始惨淡,汪精卫的“政府”也着急着要折腾出一个新局面来。不过胡兰成已经漠不关心了,他决定辞别张爱玲飞往武汉。

在武汉胡兰成接手了《大楚报》,并准备建立一所军事学校。他的本职工作并没有卓有成效,反倒是捕获了一个新鲜的“猎物”。那个猎物就是护士周训德,胡兰成称她为小周。

周训德年仅17岁,胡兰成已经年近不惑之年,足足比她大了22岁。

胡兰成曾经在《今生今世》里说过,胡村人是什么都要长成了才拿来派用场,蚕豆必须荚里的豆粒七分饱满才摘来吃,黄瓜南瓜茄子才结下来也不能摘下来尝鲜,像城里人吃雏鸡乳猪的更没有。因而他推论出,把未成年人当做政治工具,和暴殄天物是一样的。

那么胡大官人就没有想想,他一个中年男人,勾搭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是不是亦是暴殄天物呢?

胡兰成也许会说这又不是我主动的,而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当时胡兰成初来乍到,汉阳县长为胡兰成及陪同人员在县医院清出楼下两个大房间,供他们四个人居住。

作为打扰的歉意,他们请护士小姐们开了个茶会,地点就在胡兰成的房里。在玩游戏的过程中,胡兰成注意到了一名女子。不施脂粉,只着一件蓝布旗袍。相貌并不是让胡兰成多心动,只是觉得见了她浮花浪蕊都消失殆尽。

但是玩游戏的时候,胡兰成并没有主动去搭讪,而是照顾到那些被冷落的人。这一点我觉得是可以为胡兰成点赞的,能够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感受。不像有些人,眼里一旦有了某个人,就只顾去献殷勤,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

有时候,天意就是那么的怪,无意往往能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周训德偏偏与他好了起来,事后胡兰成曾问她说你怎么和我好起来了。小周的回答也很简单,因为与你朝夕相见。

胡兰成每天去报馆之前,都要先去看看小周。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也是要找小周。涉世未深的少女怎么见过这架势,即使父母也没曾这样时时念着自己,小周动心了。

饭前饭后,两人常去长江沙滩散步,累了就坐在那儿谈天说地。胡兰成看着小周是那样的漂亮,“若生天上,生于诸佛之所;若生人世,生于妙乐之处。”

起先,胡兰成让她做他的学生。不久,他又让她做他的女儿,后来又说要她做他的妹妹,但到底觉得诸般都不宜。《诗经》说“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胡兰成只好恬不知耻的拿她做老婆。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胡兰成早已把他的爱玲抛到九霄云外了,由此可见男人的忠贞自古就不如女子来的强烈。

胡兰成曾要小周嫁给他,小周当即说不。胡兰成问她为什么,小周说她娘是妾,她做女儿的不能又是妾。胡兰成听了就无话可说。可是,小周毕竟年轻,她经不起他的诱惑,更受不了胡兰成体贴入微的“糖衣炮弹”。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似乎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对于小周,胡兰成是坦然的,而且坦然的几尽无耻。他曾经对她说起过张爱玲,可是小周并不以此为意。

小周给了胡兰成一张照片,应胡兰成的要求在相片的后面提了一首隋朝时期的乐府诗,诗曰:

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

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周训德是悲剧的,她爱上了一个本不值得她去爱的人,可是她又是爱得那样死去活来,无法自拔。和她一样糊涂的,还有她那个做妾的娘。期间,小周回家了一趟,说了自己与胡兰成的事。她的母亲非但没有责问她为何和一个比自己大22岁的男人厮混上了,反倒让自己的闺女要报恩,好像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如今有人肯要便是恩赐一般。

胡兰成对此亦是沾沾自喜,想想自己既没有帮小周做过什么事,也没有给过她什么富贵,就连送一块手帕,也是踌躇了好几天才下决心的。如今小周母女两个如此感念他,又怎能不使他沾沾自喜。得意之余他不惭的说这就是中国女子独有的“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的感激。

胡兰成曾回上海看过一次张爱玲,也提及到了他在武汉的小周。张爱玲与小周一样的不在乎,让胡兰成着实又惊又喜。“一夫一妇原是人伦之正,但亦每有好花开出墙外,我不曾想到要避嫌,爱玲这样小气,亦糊涂得不知道妒忌。”

胡兰成曾和张爱玲、苏青三人一同去苏州云岩寺,看到客堂前挂着一幅字,上面写道:“极乐世界,无有女人,女人到此,化童男身。”苏青见了很生气,张爱玲没有丝毫的反感。由此可见,张爱玲其实是个逆来顺受,不太有怨言的人,这也就不难理解张爱玲面对胡兰成的背叛何以那么大度了。

其实两个人之间有时候并不是真的大度,而是爱得太过于认真,不忍心去责备,或者说不敢去责备,只因害怕失去。偏偏有些人,却把对方的容忍当成自己继续不要脸的资本。而这一切皆因爱起,没有了爱也就没有了伤害,可是谁又能孑然一身?

当初胡兰成说要小周嫁给他,想必亦是逢场作戏罢了。假如小周真要同意了,他也就自讨没趣了。

但是周训德和张爱玲一样,是从心底爱胡兰成的。胡兰成从上海回到武汉后,一次他和小周两人正在房里,忽然日本人的飞机掠了过来,用机关枪扫射。飞机的翅膀险些把屋顶带翻,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周训德一把把胡兰成拖进灶间柴火堆处,用自己的身体去庇护他。一个大老爷们,在生死存亡之际,竟然靠一个弱女子保护,不禁令人汗颜。

所幸两人相安无事,或许这件事真的触动了胡兰成。当日本投降之后,他们不得不分别之时,胡兰成把自己的身外之物全都给了周训德。黯然销魂者,别而已。小周哭得是梨花带雨,胡兰成也只能强颜欢笑。我相信胡兰成此时的心底亦是悲痛的。

落花流水岂能真是两相无情耶?我看未必。命运让他们突然间相遇裹挟在一起,流过险滩,越过石潭,有过风和日丽,听过狂风暴雨,无所谓谁是谁非,相逢即是缘。

后来胡兰成逃到香港曾打听到小周的地址,给她写了一封信。方知她被捕后两月获释,之后便嫁给了《大楚报》一个年轻的编辑,之后随他回到四川,才发现那人原本也是有妻子的。小周此时已怀有身孕,但受不了窝囊气,三番几次想出走,只是没下定决心。收到胡兰成的信后,她决意出走了,就给胡兰成回了一封信。但胡兰成再寄信与路费给她的时候均被退了回来。从此,胡兰成就再也没过问过她的下落。

可以说胡兰成毁了小周一生的幸福。

不过,我却总是在想,小周以后又会怎样,她还会嫁人吗,又会嫁与何人。丈夫会不会追问她的过去,她会不会说,如若不说,她又把此事向谁倾诉,还是埋藏在心底,化为泥土?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不得而知,唯有默默祝福她能够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听雪。

何事秋风悲画扇

过了一山又一山,只见樵夫把柴担。

你为何人把柴担,你为那个送下山。

——嵊县戏《梁山伯与祝英台》

当胡兰成听到广播里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时,他就心知肚明,自己快活的时日不多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时局急转直下”。由此可见,他并不是与普通百姓站在同一立场上,日本战局节节败退,怎么能叫时局急转直下呢?应该是扶摇直上才对啊!

当诸多汉奸都急于和日本撇清关系时,胡兰成却在日本人的庇护下,不得不如张爱玲说的那样,隐姓埋名,四处逃窜了。举目四望,何处才是他的栖身之所,老家是回不去了,只有隐匿乡间。

胡兰成来到了他中学同学斯颂德的家里,之前他曾在此客居过一年,后来因调戏斯颂德的妹妹,被远在光华大学的斯颂德来信撵了出去。过了半年后,胡兰成再到杭州,仍是寄居在斯家。斯家人依旧待他如常。胡兰成为此还洋洋自得道:“原来人世间的邪正可以如花叶相忘。”他总是把别人的容忍当成他继续不要脸的资本。

如今走投无路之时,他又把目光投到了斯家。人世总是这样,帮助过你的人还会再帮助你,甚至比你帮助过的人更愿意帮你,斯家也不例外。斯家伯母为他亲自收拾客房住下,对外只说是张先生。

有所不同的是,当年斯家是住在杭州城里,胡兰成也是在那儿客居。抗战爆发后,斯家伯母就和亡夫的一个姨太太,以及自己的四儿子、儿媳妇搬回了诸暨乡下。胡兰成的同学斯颂德本人因为一次嫖娼染上淋病最终不幸去世。当年被胡兰成调戏的妹妹一个已经出嫁,一个则在外地读书。

这次胡兰成投奔斯家和以往也有不同,他是有底气的。胡兰成从武汉流窜至此地时,在桥头祠堂的墙壁上看见四个赭红的擘窠大字——肃清汉奸。一般人想必是吓得心惊肉跳,如果不是有备而来,就算借胡兰成十个胆儿,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当初胡兰成在汪伪政权工作风头正盛时,曾经给过斯家小恩小惠。除了经济上的支持以外,胡兰成还曾帮斯家儿女介绍工作。他的老同学斯颂德在上海时,胡兰成也曾施以援手,帮其治疗,直至后来不治身亡。就以斯家人的品性来看,就算胡兰成没给过他们小恩小惠,他们也会鼎力帮助他渡过难关,更何况曾帮助过彼此呢。

在斯家住的日子里,多情种子又在胡兰成心里生根发芽了。逃难过程中他都能打起女人的主意,让你不佩服都不行。胡兰成注意到的人不是斯家伯母,因为太老。也不是斯家的儿媳妇,因为胡兰成不敢。当然更不可能是斯家的四儿子。

胡兰成看上的正是斯家的那个姨太太,家里人都称她为范先生,后来胡兰成问得她的名字,叫做范秀美。她只比胡兰成大一岁,生的是相貌堂堂,明眸皓齿使人惊艳。时年已经四十,却看得连三十都不到,真真个让胡兰成着迷。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斯家一带也不是胡兰成的太平世界。如果说从他刚进村时所见的“肃清汉奸”四个大字只是小打小闹,那么现在对于胡兰成来说是风声越来越紧,再待下去只恐对他不利。

报纸上连日刊登昔日汪伪政权汉奸相继被捕的消息,更让胡兰成大为吃惊的是,周训德因与他有染,在武汉也被捕了。甫一看到这消息时,他还装模作样地说自己要去投身代她,但是思前想后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浪漫之事,况且小周不久就可以获释的,因而他就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说白了就是自己没有担当,只是贪生怕死之人耳,他怎么不想想当年小周在生死之际为他掩护。或许胡兰成这样的人是压根不会念着别人的,他总觉得别人为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是理所应当的,而自己为爱自己的女人做事,总是得不偿失且不必担风险的。

别说去武汉替代小周了,斯家他都一刻不敢再待了。于是斯家便安排他由斯家的四儿子以及斯家的姨太太范先生作陪同,转移阵地,投靠斯家的亲戚。

逃亡路上由于斯家四儿子在场,胡兰成还不敢怎么与范秀美搭讪,唯有和斯家四儿子离得比较远时,胡兰成才敢斗胆来找范秀美搭话。后来由于他们投奔的第一家在胡兰成看来不够靠谱,回到诸暨又不太可能,于是胡兰成决定去温州。

斯家四儿子的岳父岳母家即在温州,范秀美的娘家也在温州,剩下的问题是范秀美愿不愿意奉陪到底,顺便回家看看二十多年没见的母亲,而斯家四儿子则是要返回诸暨的。商议过后,范秀美的答案是愿意。

这虽在胡兰成的意料之中,却也着实令他喜出望外,再也没有人能够影响他的“宏伟蓝图”了。江南好风景,山清水秀,茅屋小桥,孤男寡女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送不完的路,好比那梁山伯与祝英台,送了一程又一程。胡兰成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以及文人的人格魅力,最终抱得佳人归。

对此胡兰成又发扬了他那自我感觉良好的“优良作风”,按照他的说法,自己仅仅是出于亡命途中对范秀美一路相伴不离不弃的感激,自己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照这意思来看,是他胡兰成吃亏了。

范秀美虽比不上张爱玲和周训德,但毕竟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再者,胡兰成对范秀美也是一种利用,只有这样,范秀美才能死心塌地地为他寻找栖身之所,全心全意去庇护他。

由此看出胡兰成还真是个吃软饭的主儿,借张爱玲留名,千钧一发之际被小周庇护,如今逃难也有女人为他鞍前马后的付出。

胡兰成也曾把他和张爱玲、周训德的事告诉范秀美,“但她不妒忌爱玲与小周,这原是她对人事的现实明达知礼,而亦是她的糊涂可笑。她明知我有爱玲与小周,当时她却竟不考虑,因为她与我只是这样的,不可以是易卜生戏剧里的社会问题,其至亦不可以是禅回答。她这样做,不是委屈迁就,而是横绝一世。”胡兰成如是说道。

说白了,张爱玲、周训德都是这样糊涂的女人,但是胡兰成偏偏对这样的女人情有独钟。也正因如此,他才可以继续无耻下去。

“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者叫张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牵你招你。”这是张爱玲对胡兰成说过的话。她是一个认真的女子,得知胡兰成在温州时,便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

胡兰成知道后如坐针毡,只有惊没有喜。张爱玲满心欢喜地到了之后,胡兰成几近发狂的怒吼:“你来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去!”他让张爱玲住到了一家宾馆,只有白天去陪她,因为晚上怕警察查夜。

张爱玲诘问胡兰成:“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胡兰成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世景荒荒,其实我与小周有没有再见之日都不可知,你不问也罢了。”张爱玲又道:“不,我相信你有这样的本领。”她叹了一气:“你是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张爱玲与范秀美也见了面,是在胡兰成的安排之下。按说该是尴尬的场景,但也并未发生尴尬,原因无他,那是张爱玲已经对胡兰成绝望了,哀莫大于心死。

在温州待了二十天后,张爱玲带着伤感和失望离开了。张爱玲在以后写给胡兰成的信中说:“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

张爱玲只不过是胡兰成弱水三千里的一瓢罢了,而胡兰成则是张爱玲的整个海洋。不对等的爱,注定是伤害。

回到上海后,张爱玲虽曾与胡兰成见过一面,但终究无法扭转乾坤了。她还给胡兰成寄了三十万分手费和一封诀别信,信上说是经过一年半的深思熟虑后才下的决定,并让胡兰成别再来找她,也不要给她写信。即使来了也不会见,写信也不会看。这次张爱玲是真的绝望透顶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浪漫如果变成了牵绊,我愿为你选择回到孤单,这就是张爱玲。

有人说,张爱玲之所以如此这般决绝,是因为她在上海和一个叫桑弧的导演好上了,这绝对是无稽之谈。两人只不过是欣赏彼此的才华而已。如果说真有什么,那么桑弧这个谦谦君子也是发乎情而止于礼。

如果拿胡兰成和桑弧对比的话,倒真是应了北岛“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句诗。

胡兰成的庶母曾经对他说过,花有花神,读书小官人不可以采花,采花罪过。胡兰成听了只觉得今生的华丽果然是要远离伤害。而张爱玲则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华丽也好,华美也罢,终究没有逃得了伤害,这正是悲剧所在。

张爱玲离开了胡兰成,范秀美在胡兰成的身边也不长久,后来胡兰成去了日本,从此也就缘尽义绝。

胡兰成流亡到日本之后,寄居在一个日本人的家里,女主人是个美艳的少妇,名叫一枝。她的丈夫白天去上班,孩子去上学,只剩下她和她的后母还有胡兰成三人。

一枝虽然结婚已经十年,看起来仍像一个少不经事的女生。皮肤白皙,走起路来像是小女孩,走在路上陌生人还当她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胡兰成把她比作是“松树荫下的兰蕙,幽幽的吐着香气”。一枝的丈夫是倒插门,而且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不好,所以一枝在情感上就难免有些空虚。而胡兰成独自一人流落东瀛,以往的情人没一个带到身边。看着万家灯火,而他只能顾影自怜,不得不使他动起歪脑筋,尽管那时他已经年近知天命,但对于习惯于温柔乡里的他来说,女人早已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看着女房东销魂的倩影,胡兰成无耻而又坦诚地说道:“我是陋巷陋室亦可以安住下来,常看见女人,亦不论怎样平凡的,我都可以设想她是我的妻。所以我心里当一枝已是我的妻倒是真的。”

对女人的渴望,已经使他忘记了自己为人夫,一枝为人妇。

日本人民宿对客人无微不至的招待给胡兰成提供了绝好的机会,一日三餐都是由一枝亲自来伺候。早上过来打扫卫生,晚上过来铺床叠被,还给洗衣裳。日间如若有空,还给端茶送水。

每次一枝到胡兰成房里,胡兰成总要留她坐一会儿说话。你想想胡兰成何许人也,花花肠子里尽是哄女人的鬼话,一枝很快就对这个儒雅且又风流倜傥的中华男子暗生了好感。

没过多久,胡兰成就邀请一枝和其后母晚上去看电影。说白了邀请一枝的后母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胡兰成的心全都在一枝的身上。

胡兰成和一枝的座位是挨着的,时值酷暑,一枝穿的是短袖衣,胡兰成就故意把手指搭在一枝的玉臂上。胡兰成还沾沾自喜地说:“自己也分明晓得坏。”分明晓得坏却仍然要坏着去做,不是流氓是什么。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句话仿佛是没有国界的普世法则,一枝那晚回去临睡前,竟然爱抚着胡兰成碰过的胳膊,嫣然一笑。

有一次,胡兰成在房里写文章,一枝悄悄地溜了进来蹲在他背后叫他去吃饭。胡兰成转过身去就把一枝揽入了怀中,一枝含情脉脉的看着胡兰成娇嗲着说:“我的好人,你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你若叫我去死,我就死。真的,你说一声,我此刻就死。”

胡兰成能把一个异国人妻哄到这份上,也不得不让人对其刮目相看。但胡兰成叫一枝离婚与他结婚,一枝始终没有答应。一则胡兰成诚意不够,二来一枝也不可能离婚了,上有后母,下有孩子。

他们俩在一起三年的时光里,有过欢笑,有过泪水,虽非夫妻,胜似夫妻。春光虽好,鸳鸯也得作别离,自古天下就没有不散的宴席。最终胡兰成搬了出去,想必是一枝始终不肯离婚随他,寄人篱下偷来的欢愉长了也会腻歪。

情有迁异,缘有尽时。自此经年,两人再无联系。李太白诗云“永结无情契”,胡兰成就是这么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但是胡兰成并没有离开日本,他也没甘于寂寞。中国古代有四大喜事,其曰:“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胡兰成这次遇到的正是故知,而且两人喜结良缘,独占“两喜”。

佘爱珍,上海黑帮头子吴四宝的遗孀。胡兰成在汪伪政府工作时曾与他们打过交道。后来吴四宝被人杀害,佘爱珍就做了寡妇。抗战胜利后,被划归为汉奸行列。和胡兰成的命运一样,只好亡命天涯,先是到香港,后来到日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还是旧相识。两人谁也不嫌弃谁,搭起伙来过起了日子。

胡兰成说这是缘,佘爱珍说这是冤。无论缘也好,冤也罢,自古不是冤家不聚头。胡兰成一生有那么多女人,死心塌地地爱他,为他流泪,为他牺牲,帮他渡过危急关头,到头来真正白头到老的却是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世上哪有什么缘分,只不过都是刚好遇到而已。

胡兰成曾写道:“我于女人,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知……情有迁异,缘有尽时,而相知则可如新,虽仳离诀绝了的两人亦彼此敬重,爱惜之心不改。人世的事,其实百年亦何短,寸阴亦何长。《桃花扇》里的男女一旦醒悟了,可以永绝情缘,两人单是个好。这佛门的觉,在中国民间即是知,这知竟可以解脱人世沧桑与生死离别。”

我只能送他四个字:恬不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