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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温庭筠

菩萨蛮

温庭筠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1]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赏析】

睡懒觉或许已成为现代人常见的生活状态,经过了一周的忙碌工作,在难得清闲的周末时光,慵懒地睡到日上三竿,迷离的双眼看见窗外顺着帘幕边缘透进来的阳光,可是非常惬意安适的享受了。但对于古人来说,睡懒觉便不是那么常见的事情,因为他们要抓紧光线充足的白日尽快干活。而且这么一位终日无所事事的姑娘,哪有通过懒觉来补眠的需要呢?若要真的睡起来,那还不得睡到天荒地老去。

不过这位姑娘真的就在睡懒觉,还越睡越不想起床,任凭从屏风缝隙射入的阳光忽明忽暗地打在自己的脸上,将自己的秀美容颜照得更加鲜艳。还是起来吧,睡着也没什么意思,慢慢地画眉,慢慢地梳妆,慢慢地插花,还是如在床上一般懒散。前后摆放的镜子照出了自己正反两面,花光与人面在镜面中交互重叠,一如全词的时空,幽闭凝滞又不失空灵。

末了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事要做的,她要去做针线绣花的活儿,凭慧心巧手在精美的罗衣上绣出需要的图案,而今日的图案偏又是成双成对的鹧鸪。词人在这幅罗衣图案上收束了词笔,并没有告诉读者女子此刻的心情,但就是这幅凝练的双双金鹧鸪,已能产生多少孤独之哀与为谁妆容的感叹。如此前边的赖床、懒画眉、迟梳洗也就有了落脚点,皆因一段孤独的怨情而生,至于怨从何来,那就需要读者自己去填补了。

旁注:

温庭筠(812—870),晚唐诗人,也以词作出名,风格趋向华丽一路。

注释

[1]小山:所指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是名为“远山”的眉毛式样,有人认为是唐人围在枕边的屏风,本书在赏析时选择屏风一说。

菩萨蛮

温庭筠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1]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2]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赏析】

美丽的女孩是词家惯常摹写的形象,她们往往身处陈设有精致华美器物的寂寞空闺中。这首词的上阕便是如此:女孩正香闺熟睡,屋内的珠帘是用水晶制成,女孩所枕的是温润滑腻的玻璃,在晚唐的时候,水晶与玻璃可都是从西域贩贡而来的名贵材料。温暖的锦被上绣有鸳鸯图案,暗示着她可能梦见到远方的情郎。于是换韵的两句便有多重解释:这一片与闺阁空间相对的郊野可以是女孩梦中所见,可以是闺阁外此刻的夜景,更可以是如蒙太奇般切换到游子孤苦漂泊的空间。

下阕所写相对特别,一下子跳跃到女孩醒时的容貌仪态。传统的写法会将女孩置于暮春场景,以一片零落春红衬托其独守空闺的忧愁。但温庭筠在这首词里翻出新意,藕合色的丝裙似乎看不出季节,但人日才佩戴的人胜透露着此时方过新年,美丽的女孩在微冷的寒风中迎接着春天。这本是充满春之希望的时令,但却被上阕的忧伤思绪点染得憔悴落寞。春花还没有开,也就无所谓因落花而伤情,但女孩已经开始伤感了。隋代诗人薛道衡《人日思归》诗就这样写道:“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温庭筠应是用词体改写诗意吧。

注释

[1]颇黎:同“玻璃”。

[2]人胜:胜,古代女性头饰,多以彩纸或金箔剪裁而成。每年人日(农历正月初七),女子习惯将胜剪作人形,贴于屏风或戴在发上,以讨吉利。故名人胜。

菩萨蛮

温庭筠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赏析】

人在等待的时候是最痛苦的,只能依靠迷离的记忆抚摸心中的伤痛,脑海中也就会不断切换真实与幻境。玉楼明月是现实的时空,柳丝袅娜就不知是真是幻了,至于春草丛生、郎马嘶鸣之状,就更不知是梦回离别之时,还是幻想重聚之日了。

但再美好的梦幻也都将如烟散去,只有身边静谧的器物长久真实地存在。人是会累的,会伴着红烛沉沉睡去,当其醒来时,只能空对窗外的萧瑟。残红飘落,子规啼血,又一个春天即将过去,如同梦中幻境愈发迷离。年复一年的失落间,人就不会再入梦幻了吗?或许并不会这样,心中总会有着一些没有希望的希望。

更漏子

温庭筠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赏析】

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当人到了这种状态,外界的物候变迁就改变不了平静如水的内心。柳丝渐长,春雨愈细,都是惹动闲愁的春去物候,何况伴随着落花,还有滴滴诉说着时间流逝的漏壶水声。不仅人听了会心惊,就是塞外鸿雁,城头乌鸦,都能感到一阵勾魂摄魄的震撼。但对于屏风上金线绣成的鹧鸪来说,再怎么春尽不返,也都无动于衷,因为它本没有心,一如词中睡着的心如死灰的女孩。

女孩已经惆怅不已,但词人似乎更加狠心,他让女孩在一片华美的空间里又梦见了魂牵梦绕的人。梦见了又能如何呢?女孩在寂寞空闺里伤感得死去活来,而不在乎她的人根本无法知晓,也不会去想知晓,很可能他正在另一处温柔富贵乡中快乐逍遥,这怎不让人心死呢?既然如此,何必让自己沉浸于忧伤?生命在情感之外还有丰富多彩的内容,当女孩真正拥有了选择生活分配生命的自主,便是她获得重生的时候。

梦江南

温庭筠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赏析】

都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但再怎么木讷的人也能够注意到眼前站着一位充满惆怅愤恨的他。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真正无情之物当然也就根本不会管世间的情、世间的恨,它们照常升起,照常吹过,照常静谧,只留下有情之人的心里一片凌乱。

人到底能有多少种恨?江淹的名篇《恨赋》铺排了六位历史人物,赋咏了八种类型的人生痛楚,但最终还是指向了唯一的遗恨——生命的短暂与有限,这便是词中所谓的恨极之处“天涯”。天涯相隔的不一定是遥远的距离,更有逾越不过的生死。于是青山、明月、江水、清风的出现就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了,它们相对于生命都是永恒的存在,它们见证过一代又一代的生命来而又去、去而又返,所以也就不那么珍视生命,自顾自地将春花吹落,亲手结束了又一个短暂而美好的生命。已经意识到恨极之人怎能承受住这个?春花是自己未来的写照,自己又正在被山月水风逐渐摧残慢慢变老,心情还能平静无澜么?

梦江南

温庭筠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赏析】

千帆过尽之后,江楼上的女孩还年轻吗?她应该已经老了吧。

但是她一直在等,并没有和大部分老去红颜一样嫁作商人妇,但等待又有多少意义呢?只能等得夕阳与江水也为她含情脉脉,却始终等不到想见的那人。痴情的背后总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白蘋摇曳的沙洲在乐府诗中往往是情人分别的地方,唐人赵微明《思归》诗就有句云:“犹疑望可见,日日上高楼。惟见分手处,白蘋满芳洲。”二人分别的时候有怎样的誓言当然无从知晓,但可以相信,男孩给予了女孩一定回来的承诺。于是这便成了一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故事,千帆中总有一面是美艳心动的,但只要掌舵的不是你,我终究不会登船。

当然,如此执着的背后是令人敬佩的无惧时间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