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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敦煌曲子词

菩萨蛮

敦煌曲子词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1]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赏析】

这是一首来自底层的怨歌,尽管诉说的是情人相恋之初的海誓山盟。

枕边许下的愿望不可谓不多:郁郁葱葱的青山轰然倒塌,沉重的秤砣在江水中浮起,天上而来的滚滚黄河水彻底枯竭,参、辰二星在白昼时分的天际交相辉映。再加之飞到南天球的北斗,半夜三更时候的灿烂阳光,一切都是那么波澜壮阔又光怪陆离,尽是把一些人世间断不可能发生的自然现象拿来作为誓言。于是千般的不可能指向的是那唯一的愿望——我俩要永远在一起,要如山河宇宙一般恒久,爱情永不退场!

这首词炽烈的情感与决绝的表达,通常被拿来与汉乐府名篇《上邪》相提并论,因为二者都是用人世间不可能出现的自然现象来起誓,表达绝不分离的信念,以诉说对于忠贞爱情的企盼。不过《上邪》的女主人公是幸福的,她自己决定了要与君相知,于是一切的海誓山盟是正着说下来的。至于到头来真的要与君一拍两散,也是属于她自己的主动断离。与之相比,此首词中的女主人公就要被动许多,她不能主动选择相恋的对象,更别说自我斩断三千情丝,故而一切的海誓山盟是反向说出,她只能在枕边用这样唠唠叨叨的方式企求对方不要抛弃她。但说到底,她实际上已经遭遇了负心,只不过词中并没有将其捅破,或许是因为如她这般的底层歌女,终究要面对如此无可奈何的宿命吧。

旁注:

敦煌曲子词:清朝末年,甘肃敦煌莫高窟藏经洞中发现大量抄录于唐代的纸卷,内容丰富,其间亦散见不少词作,多是流行于中晚唐时期的民间作品,后被统称为敦煌曲子词。

注释

[1]参辰:参星与辰星,参星酉时(17:00—19:00)出于西方,辰星卯时(5:00—7:00)出于东方。

望江南

敦煌曲子词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1]照见负心人。

【赏析】

诗人总是会说月光如水,这针对的是月光的柔美;诗人又往往讲月光如霜,那指的是月光的皎洁,总之都是一种柔媚的感觉,是属于文人墨客的情趣。底层的比喻就直来直去地用一团银来形容,也是说月光的皎洁,但似乎缺少了点韵致,而且亮度又似乎太高了一些。其实并不能用文人的眼光来衡量底层,银子在唐代并不是常见之物,底层民众更加难以获得。这首词实际上在拿自己最渴望的东西来比喻月光,于是这轮明月就承载着无尽的希望,希望它能够照亮负心人的心,使他可以回心转意。

但希望总是会伴随着失望,就算风将遮月的云朵吹开,但长夜将近的时候意味着明月即将西沉,又能照在负心人身上多少时间呢?更何况疾风渐紧,天气马上就要变化了,负心人应该是不会浪子回头了。再说回来,就算月光照在了负心人身上又能怎样呢?负心的始终是冷漠绝情的,放不下这段情感的始终是自己,痛苦受伤的也只能是自己,要不是心中还眷恋着负心的他,月光把他照亮又是给谁看的呢?怨意因痴情而生,痴情又因怨意而浓,这种痴情在外人看来殊不可解,深陷其间的主人公却也不知情从何起。

注释

[1]更阑:更,古代夜间计时单位,一夜分五更,每更约两小时。阑,尽。更阑即夜将尽。

浣溪沙

敦煌曲子词

五两竿头风欲平,张帆举棹觉船轻。[1]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

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2]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赏析】

用来探测风力的五两告诉船夫风势要平缓下来了,可以扬帆起航了。可是当船夫把船驶出港湾的时候却发现风依然在吹。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并非令人厌恶的打头风,而是助其轻舟向前的顺风,于是便放下橹棹,自在前行。

尽管词中没有出现船夫,但读者始终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而且会被他的愉悦所感染。都说人生似行舟,但如果能遭逢这样的似逆实顺后的一往无前,多少会有一些不真实感。就如词中的船夫一样,要对船行的事实反复确认,是山行,还是船行?——我真的获得成功了吗?而当其放下心来后,愉悦是必然的,但除此之外,应该还需要敬畏自己的所获所得,这样顺畅的船行才会持久下去。

“词以悲为美”,敦煌的民间曲子大部分也是这样,从而这首充满轻快愉悦的乐章显得格外别致。对于生活,人们总是如此抱以最美好的期望。

注释

[1]五两:古代候风的用具,用五两鸡毛制成,故名。通常系于高竿顶端,用来测占风向与风力。

[2]闪灼:即闪烁。

望江南

敦煌曲子词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1]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了那人攀。[2]恩爱一时间。

【赏析】

一曲青楼女子的告白,一场落寞无奈的拒绝。

面前的男子情意真挚,但却初涉风尘,并不知道青楼女子美丽的外表下其实有着饱受摧残的命运与支离破碎的心。女子以柳自喻的意蕴非常丰富,雪儿柳枝本就是唐宋歌妓的常用名,她或许就是从自己的名字中悟到了逃不过的命运。柳条是会被人攀折的,攀折会带来生命的摧残,但攀折又是人们对柳条梅枝表达喜爱的方式,这便是青楼女子的日常。摧残之外,折柳还意味着分别,攀折之客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并不在意自己对柔弱女子的摧残,只留下如花美眷顾影自怜。于是这场痴男怨女的倏尔相逢,其实也意味着永远的分别,他们之间并没有可能。

痴情的男子最终应该被劝走了,但曲江池畔依旧人来人往。其间不仅有达官贵人,还有满腹经纶的新科进士。天下最薄情者莫过于书生,他们容易受到女子的青睐,又会为自己的始乱终弃润饰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许这位青楼女子曾经有过这样的遭遇,才会吟唱得如此绝望,才会对曲江格外地记忆。

注释

[1]心偏:指不切实际的事情。

[2]者: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