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物在背后
那一边,沈列半招不敌,被白衣女子一掌刷了丈远,半蹲地上吐了一大抔血,颤颤巍巍,勉强支撑着身体。
白衣女子指尖执着三枚银针,雪亮。
沈列面露青筋,抓紧了剑柄,原以为这几年来自己武功有所长进,定能与她较个高低,未曾想,这白衣女子武功更是精进,他太大意了。
玲珑横在前面阻止:“慢着。”
白衣女子看了眼玲珑,放下银针,站到了一边。
沈列很意外,这白衣女子功夫如此之高,完全可以不惧谁,又怎要屈居人下,竟然这么听韩姑娘的话?
玲珑回头问沈列:“刚刚那群人,你可认识?”
沈列答道:“不认识。”
玲珑轻哼了一下,极是好笑。
沈列道:“你笑什么?”
“你说话太假。”
玲珑毫无保留的指出,她不再多问,转身去了那墓室门口。
白衣女子则在一旁盯梢着沈列,以防他有什么阴招动作。
沈列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他只说了一句不认识,这一句有什么说错的吗?
墓室大门,已是大开。
而旁边机扩处,被那块如玉的玄铁冰书填满。
果真是墓门钥匙。
冥栈容看抬起手,扯了扯,但这冰书与墓门似是封死了一样,怎么用力都拿不出来。
难怪,皇甫若珂最后会弃玉而去。
玲珑见冥栈容站在墓室门口,不知他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她叫他让开了点儿,伸出手去,轻而易举,把冰书拿起。
执着冰玉,暗自感叹,兜转一圈,还是回到自己手中。
冥栈容看她的眼神又变了变,奇怪的打量她,最后道:“你手怎么了?”
玲珑翻过手,刚刚手背被一黑衣人划了一道,鲜血流满了掌心,她方才没注意,此刻别说还真他娘的有点疼。
她忍了忍:“没事,刚刚大意了。”
冥栈容看着沾了血的机扩,再看她受伤的手背,存了一脸疑惑,但没说什么。
两人齐齐进入墓室。
看到墓室内的场景,玲珑还是略有吃惊,看来,黑衣女子取东西时触碰到了机关,以至于里面死了两个黑衣人。
这个墓室不同于密室的开阔,顶距不高,且各处都是封死不透,生生有一种压抑,再而这墓室简陋,徒有四壁,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陪葬品,她私认为,东海内侍大总管,竟然没有半点藏货,怎么也说不过去。
如今木棺已被打开,掉落在地。
虽然掘人坟墓不太道德,可她师父性命还系在那两把剑上,她只能冒犯先人了。
玲珑现身棺材边,粗略往里一瞥,棺材里除了一俱人骨,并无特别,若是有何贵重之物,她不敢想像那群黑衣人会干什么有辱斯文的事。
这刘肇是她父皇身边人,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她小时候肯定受了刘肇不少照顾,不过,便是她没失忆,估计也不大可能想不起来这位大总管长什么模样了。
“冥栈容,死者为大,帮我个忙。”再如何,她也不该让这人死后不宁。
他心领意会,这力气活,她干不了,他把棺顶归位,封好。
玲珑蹲在棺材一侧,仔细看着什么。
冥栈容很奇怪:“东西被人拿走,你怎一点都不着急?”
玲珑抹了抹棺材一侧的灰烬:“龙姑娘那么厉害,一挑十都不成问题,可那黑衣女子把东西拿走,她却没有去追,很奇怪。”
再说,要两把宝剑的人,是龙姑娘那群人,连龙姑娘都不急,她急能有什么用。
冥栈容在她身旁弯腰蹲下,她抹去了一堆灰,棺材一侧刻了字,他一行行阅过,如是写:
后生可畏,与尔有缘,一生起落,坐听叙来
吾姓刘氏,生于茂县,突逢大乱,人亡家散
背井离乡,饥迫交寒,幸遇明君
一饭之恩,无以为报,君王有命
在所不辞,垂暮苍年,归处何兮
身体发肤,受于天地,百年之后
物归原主
冥栈容又读了两遍,寥寥几句,写的也不过是刘肇生平,并无异常,且这生平写的极简,前段写颠沛流离,后半段又是垂暮之年,中间省略了许多事迹,总有些违和,若不知道墓室主的身份,实在难以看出有何大起大落之感。
玲珑忽的起身,望向墓室四周,紧紧咬了几个字:“物在背后,背后?”
听她一提,冥栈容幡然醒悟,原是如此。
墓室中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左右两边有两座雕像,玲珑走向左侧雕像,缓缓蹲下,雕像底座与地面留有半指高的空缝,她双手手指探入,沿着缝隙慢慢摸索,似是发现了什么,莞尔一笑。
掂量着冰书,缓缓嵌入那缺口之上。
咔擦一声响后,雕像背后有异动,玲珑拿回冰书,起了身。
雕像背后的缝隙太窄,约莫容得一人进入,冥栈容正要进,玲珑瞪了他一眼,紧着先他一步踏入,冥栈容凉了口气,只得在旁边守着。
玲珑来到雕像后,雕像背部划开了一道口子,藏着一个长方木盒,还有一个小小的方盒,方盒上还有一张羊皮卷。
片刻后,她已将东西全部拿了出来。
冥栈容看着她手中沾了血的冰书,不禁暗自感叹,难怪祖父说,除了公主自己,谁也取不走这些东西。
之前那黑衣女子拿走的,都是假的!
竟想不到,刘肇藏了这样掩人耳目的一招。
玲珑打开小方盒,里头是一颗拇指大的丹药,莫非真有长生不老的药?
她拿起来,正想放进嘴里试一试,却见冥栈容奇奇怪怪的盯着她,怎么说,有一种她独享食物的错觉。
“这应该就是那颗长生不死的丹药,听闻是东明帝集众方士心血所炼成,从集齐药材至成丹,足有一年时间,但那丹药药性如何无人知晓。”冥栈容白了她一眼,劝诫:“没人试药,我劝你别自己作死。”
嗯,是有道理。
谁也不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插和了什么毒,一吃就暴毙身亡,那可不划算。
于是她问:“要不要给你一半,你先尝尝?”
冥栈容白眼翻的更彻底。
她也就是开个玩笑,谨慎起见,还是收起来为好。
于是,她又把长盒打开,两把剑稳稳当当的在盒中躺着,她摸了摸剑身图纹,有些微妙,她想拿起一把试试锋刃程度,一提起来才知,这剑有点重啊……
果然还是软轻的剑比较适合她。
将剑立起,她再试着拔剑,使劲力气,剑身纹丝不动,反复几次,她仍旧拔不出来。
这就有点不友好了……
冥栈容看她的眼神也越发不友好,他顺手拿起了烈火剑。
不知何时进来的白衣女子,看这两人跟两把剑较劲,面容一凝,不得不提醒道:“非习武之人,无法拔剑。”
冥栈容听后,稍加内力,还是不行,他叹了气:“不愧是战无不克的宝剑,不是谁都能用。”
见到这一幕,玲珑决定放弃。
拔不出来,这不是她的错。
三人出了墓室,纷纷朝沈列看去,他坐在地上,胸前定了一枚银针,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只能转动着眼珠。
玲珑在他面前蹲下,笑颜如花:“放心,刚刚那群人好歹是你同伴,会来找你的。”
沈列只觉得可笑。
他认识那黑衣女子,可却不是同伴。
三人已经离去,沈列暗自调息,刚冲开银针穴位,一群人便冲了进来。
这群人的头领,他刚好认识。
沈列转首对准了这群人的头领,笑声说道:“你女人和她的新情郎早已把东西拿走,夏王,你来晚了!”
一把长剑递在了沈列面前,抬眼略瞧,这人一身江湖装打扮,眼中精锐,片刻间,他能察觉出对方深厚的内力。
这就是夏王之前说过的喜欢挑战第一的朋友?
沈列从不认为,夏王会对一个从他手中抢过东西的杀手心慈手软。
他受了伤,不是这江湖人对手。
沈列正和这江湖人对着招,不知从哪里刷出来一批便衣杀手,那群人冲着夏王而去,招招欲致夏王于死地,沈列抚着伤口,趁着这江湖人分神的片刻,从其手底下死里逃生。
墓室里,已是大乱。
也不知是谁在此有后招,竟敢埋伏夏王。
沈列哪管太多,迅速离开,只想着,待疗好伤,一定要再找那江湖人一雪前耻!
靠近山下口子,沈列忽见众多官兵,不免深深皱了眉。
这山上,真是热闹。
官兵人太多,硬刚定然冲不出去,得再想法子。
沈列忽觉身后有异,以为是那江湖人追了上来,立即拔剑反击,待拼了半招,他才看清这人是谁,想来,也是因为有官兵,这黑衣女子出不去。
再看到她背着的盒子,沈列不禁讽道:“这假的东西,你倒是一直带着。”
“什么意思?”
沈列耸了耸肩:“你的东西是假的。”
黑衣女子脸色刷黑。
在认真检视一遍过后,发现木盒中的剑虽然逼真,但确确实实与记载有所出入,这丹药更是一堆廉价药粉,黑衣女子怒气冲冲踢开木盒,瞄着沈列,冷冰冰问道:“冥解忧她人呢?”
沈列揉了揉肩膀的酸痛,勉力走了几步,面无表情:“不知道。”
黑衣女子低声一语:“废物!”
沈列听到这句,眼神一闪,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加之被白衣女子打败之耻,又被花忍一虐的痛,脑袋一热,顺手就刀指黑衣女子:“我警告你,别把你自己当我主子。”
黑衣女子背后一位随从,也瞬间半抽出刀剑,对着沈列。
黑衣女子抬手阻止那随从,朝沈列道:“你是燕流丹的走狗,但我不是。”
这一句,再是刺痛了他。
刀锋越来越近,那随从则是死死挡着。
黑衣女子丝毫不惧,眼中尽是肆意扬傲,静静瞧着沈列。
沈列尽量告诉自己,不能伤她,不能杀她,她对燕流丹还有用处,可这口气真是难以咽下,他冷声道:“你又何尝不是丧家之犬,再如何耀武扬威只会彰显你的可怜!”
这一次,换黑衣女子冷冽了话锋:“我皇甫若轲,绝不认输,我一定会重新风光的回到晋国,拿回我原本的一切!”
沈列无情的打断她:“做梦,皇甫若轲早已死在天牢,诈死逃出来的你,不过是燕流丹随手圈养的宠物,你拿什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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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栈容背着两把重剑,玲珑自己收好灵丹,等两人行到山脚下,却见好几处都有官兵巡逻。
蹲在草丛边遮挡,玲珑不免提高了警惕:“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兵?”
“连夏朝高骊都来了此处,晋国皇帝又怎会不闻不问。”冥栈容冷冷嗤声。
“也是,这灵丹妙药,谁不想要呢。”玲珑说完,灵光一闪:“高骊?沈列果真是高骊王的人?”
上次夏王只是猜测,这次,冥栈容说的话很肯定。
冥栈容嫌弃的哼了声,并不回答。
玲珑亦是切了声,不说就不说呗,仿佛怕她知道什么秘密似的。
她知道,他与茱萸陪着蕴蓝郡主去高骊时,没少暗中做调查。
未免被官兵发现,两人退回了山中,怎么逃出去是个问题,看着冥栈容身上背着的剑盒,这东西引人瞩目,容易招灾。
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回了来,轻缓落在一旁,玲珑走过去,朝女子说道:“龙姑娘,依你们所求,这两把剑归你们,你把解药给我。”
冥栈容看着两人,很是不明白,之前听花忍说起,公玉鄂拖中了一种奇怪的毒,难道是枭鹰羽下的?她竟然为了一个公玉鄂拖来取出这些东西?
不对,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枭鹰羽要这两柄宝剑做什么?
白衣女子道:“我没有解药。”
玲珑皱了眉:“你没有,那解药在哪里?”
白衣女子却没有说话,看着冥栈容。
等冥栈容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躲避,胸口生生受了白衣女子一掌,微闷,而他背上的剑盒,也已落到了白衣女子手里。
他苦笑了下,有自知之明,若非有冥解忧在,白衣女子没提剑杀他就不错了。
玲珑更是目瞪口呆。
抢剑,这么直接的吗?
抢就抢,干嘛要打伤冥栈容?
念着这白衣女子有嚣张的资本,玲珑不追究,但又有点不安,厉声道:“龙姑娘,剑你已拿到,我问你,解药到底在哪里?”
白衣女子将剑盒绑在自己身上,想起冥栈容和夏王擒拿自己的那一次,龙姑娘只淡淡了一声:“少主,别信任何人。”
少主……
又是这个称呼。
什么叫别信任何人?
见白衣女子似乎要离去,玲珑容色微变,带着嘶厉怒气:“所以你们骗我,根本就没有解药对不对,你们只要东西,没想让我师父活着!”
白衣女子面纱下的表情淡淡:“便是有解药,又如何。”不待玲珑再说什么,白衣女子展身离去。
便是有解药,又如何!
不给便是不给,强硬得没有一点道理可言。
玲珑面色青白,有口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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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扯下剑盒,拿起了寒冰剑。
轻轻一拔,剑刃凤鸣。
后头,有人轻缓落地。
龙姑娘瞬间警惕度提高了十分,重新锁好剑盒,回头看去。
那少年露出往常的邪肆笑容:“仙子姐姐,许久不见,你这盒子里是什么?不如借给我瞧一会儿?”不待白衣女子开口,少年轻凉了音:“算了,我还是直接抢吧!”
龙姑娘凌冷了目光。
她不怕花忍,不怕沈列,却唯独对面前这个少年有点束手无策。
他练的那诡异的邪魔歪功,不知这些日子有没有精进几分,而一想到自己所练的功夫也不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她心里便平衡一些。
只是此刻,她该想想,要用什么招式好好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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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玲珑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她坐在树堆上,备受打击,心情复杂。
想不通,理不清。
前头,忽然有打斗声。
她与冥栈容相视一眼,决定去看看。
来到打斗处,玲珑更是凌乱。
谁能告诉她,薛小成怎么会在这里?为了那两柄剑?真有这么重要吗?
薛小成武功不错,两人焦灼难分,只怕他这消失的半年都在勤奋练功,功夫长进不少,这江湖魔头的名号可能不是吹的。
玲珑不太想管这两人打斗,谁赢输谁她也不关心,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她只想下山。
如若龙姑娘那群人不给解药,她还能有什么法子救师父?
她忽然想到自己手里的灵丹……
这个念头刚起,她身体一僵。
冥栈容拖着那一掌的伤势,一直默默的在后面,她自然没管,也没提防。
她想着,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如此举动,必有反常!
冥栈容点了她穴位,把她安置在草丛边。
介于之前白衣女子的强取豪夺,她冒出一个念头:“你该不会,想要这灵丹?”
冥栈容点头:“嗯。”
“你也准备抢?”
“嗯。”
这问的显然是废话。
不抢难道她会乖乖送上?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之嫌,从她身上摸出那枚方盒,打开一验真假。
冥栈容将盒子收好,问她:“你可知,夏王为何要夺这丹丸?”
“我不是他肚里蛔虫,我不知道。”玲珑一脸戒备,沉吟了许久:“他是不是要救什么人?”
“一个对他很重要,对他有恩的女人。”
“他要救谁?”她压下音,差点抑制不住,不弄清楚不死心:“那女人是谁?”
“你……很伤心?”冥栈容察觉她的情绪变化。
“有什么可伤心的,从一开始,你们就在骗我,玩弄我。”玲珑轻凝眉头:“早知道他要这灵丹,我给他就是了,干嘛要这么苦心积虑,你对夏王的忠诚,我见到了,将这灵丹献与他,他会很感激你,说不定,一高兴,就把妹妹嫁给你了。”
冥栈容面容渐冷:“冥解忧!”
“我不是。”她很冷静。
“你这样不肯承认,有意思吗?”
玲珑低眸,一瞬间暗淡无光:“我不是她。”
“以前是你挥手间断别人生死,如今风水轮流,由别人操纵你,你心里不舒服,我理解。”冥栈容旋转着方盒子,温然道:“冥解忧,你这般处心积虑接近夏王,若换作我是他,早就对你大刑伺候,他只是要你一颗灵丹,又不是要你命。”
她看着他手中的方盒,无息苦笑。
怎么就不能是她的命呢。
她笑了笑:“活太久,确实没意思。”
冥栈容不懂她这话,神色迷离,不再多言,翩然离去。
独留被点穴的她坐在草丛里。
她暗暗骂,南宫祤,你可真是个混蛋啊,那日在弃府,她听弃老夫人说的明明白白,明知道她命不久矣,却没有半点怜惜之情。
他要救别人,是个女子。
她关玲珑又算什么呢,一个处心积虑接近他的人罢了,他有兴趣了,就同她斗斗嘴,给她点甜宠,没兴趣了……他从来不关心她的生死。
灵丹他想要,她也不是不能给,自己的生死,她什么时候顾过。
可是,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救她师父?谁来救她师父?
七日之期,还剩三日。
白衣女子夺了剑却不肯给解药,夏王则是惦记着这颗可起死回生的丹药。她身上已经没了任何可以与人对等交易的筹码。
别信任何人,确实不能信。
从天亮坐到黄昏,没有任何人经过,冰凉的夜风拍在身上,她有些麻木和冷。
待到夜间,林中野兽出没,有一只悄然盯上了无法动弹的她,一想到自己要葬身野兽口中,还是不留全尸的那种,她就忍不住颤栗,憋了一肚子火。
该死的冥栈容,给她点的什么穴道!
眼见野兽越来越近,她无法动弹,只觉心里有点空荡荡的,忽的万念俱灰,就这样死了,倒也省事了。
可又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喊,不,眼下唯有灵丹能救她师父一命。
她必须要拿回来,不能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