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歌:宿命缘劫,浮生何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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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金风玉露

看着他渐行渐远,玲珑眉色一拧。

她不是个太听话的人,虽不再寸步不离跟随,却是悄悄尾随,隔了一条街的距离,想来他也不会轻易发现。

直到看见他入了院子,玲珑才慢慢收了脚步,抬头,望着院墙,对着隐秘的林丛瞩目良久,他仇家挺多,她心道,今夜,看来没有好梦。

玲珑在院子外面待了大约一柱香,这才走近那庭院,门未锁,她很容易推门而入。

院子不大,没有人影,他们已撤离得干干净净。

劲直走去,她已来到正堂,坐了下来,眼眸微敛,旋转着手中铜子,不到片刻,一大群黑衣人进入院落,各处查看,只发现她一人。

于是众人围住正坐堂前的她,齐刷刷的将剑对准。

有人问她:“夏王在何处?”

她淡淡一敛:“无可奉告。”

剑光闪闪,十多把剑同时袭来,她往上轻抛铜子,又接住。

这一接一抛的瞬间,那十几把剑被人一一挑落,那些人也被震了十步远,纷纷落地。

她身边,多了一抹白衣人。

“龙姐姐,果真是好身手。”她对这白衣女子择了一抹亲切的称呼。

白衣女子面容依旧是清冷。

那些人爬地起来,退到一边,稍有犹豫,不敢再上。

这群人的目标是夏王,一直蹲守在院外,从夏王进入院子后,有个女子一直醒目的在门外徘徊,这群人略有疑惑,怕有变故,不敢冒然下手。

直到这女子入院,这才行动。

只是,夏王已经离去。

可这女子终归不是他们要杀的人,又有高手傍身,这群人自然不愿惹麻烦,黑衣人一声“走!”出口后,所有黑衣人隐身离去。

玲珑啧啧了一声,她在这里特意等着,等这群人现身。

然后,借白衣女子的手,给这些人一点教训,谁知道,这群人也太废了,都不够白衣女子练几下手。

“少主,切不可拿性命胡闹,我并不一定能随时护你周全。”白衣女子目光清凝。

收好铜子,起了身,玲珑靠近她:“你这么厉害,自然要拿出来亮一亮,让那些惧怕胆颤,不然,我要你有何用?”

白衣女子不答,多看了玲珑几眼。

父亲大人曾暗中召回自己,谈过有关少主失忆一事。

当年在雪山,自少主不小心跌落雪谷之后,有一段时间与枭鹰羽彻底无联系,不知生死,不知去处,后来再见,少主已是失忆的关玲珑,待在关家镇的小书所里,整日跟那些八九岁的稚童打打闹闹,玩的很开心。

父亲大人问,少主失忆是真的还是假装的,会不会是借此来逃脱枭鹰羽?少主会不会有何别的目的?

而她回答,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虽然这么年暗中护卫少主,她却不能算真正了解,连父亲大人都说看不明白,她怎会知道。

可惜,安插在少主身边从小一起长大曾经能让少主以命相待的琉璃,早已被少主以各种理由推远,只怕族中再无人可以轻易窥探少主内心想法,也没任何人可以将少主看得明白。

可她知道,在那个小书所里,同那些小孩子待在一起,少主是很开心的,自从奴桑被灭韩馀夫蒙死后,她从没见少主有那么开心过。

她不认为,这可以装的出来。

忽的,门外有响动,白衣女子止住思绪,隐身了去。

门外。

紫衣人影身形纤长,待到里面安静了,终是抬手推开了门。

有一抹白衣在眼角闪过,知道有那白衣女子的存在,他没在意,一步步踏着地面进入堂内,来到她眼皮子底下。

这些天,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原以为她要回夏朝,谁知半路改道来了汝陵,在这小小的地方,她竟能与夏王意外碰上。

那群人在大街上惹事,够惹眼的。

今日整天,她都待在酒楼,而他在酒楼对面,看见季瑞呈突然与她搭话,不知在说什么,两人聊了很久,聊得很愉快。

季瑞呈……是时候得警告一下。

若天下人知道她没死,不知道又有多少暗杀刺杀,她如今这幅谁也不认识的模样,他真怕她扛不住。

天色已暗,除了那座酒楼灯火明亮,其余皆已黯淡,铺子打烊,要赶他走,他只能上了屋顶,眼睛却盯着对面那酒楼。

直到看见夏王,他才明白。

她邀了夏王,一直在等。

两人换了位置坐下,他看不到,不知她与夏王,又在聊些什么呢?

天空清凉,下起了雨,开始很小,后来很大。

他只能下了屋顶,到旁边屋檐避雨,按理说,他应该把自己藏起来的。

可是,一想到夏王那么对她,她还能在这里苦苦等夏王,若是夏王不赴约呢?她要一直等下去吗?

他忽然很生气。

她撑伞出来,毫无目的的走了半条街,然后,看见了他。

雨水绵延,他看到了她脸上的震惊之色,连持伞的手,都有点抖。

她很害怕,关玲珑是很怕他的。

她在雨中站了半久,看着他,又回头看那座酒楼。

他一开始不明白她这种脸色是什么意思,直到她不假思索折返,一路护送夏王,他便明白了。

在夏朝,夏王可以对他狠下杀手。

在晋国,他也可以不顾一切把自己敌人弄死!

夏王单独赴约,而他身后有佛柳卫,这个机会,不是正好吗?

她在害怕他对夏王不利!

可夏王对她根本就不领情,她一直追逐脚步,像极了她缠人不休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夏王为什么会那样抱着她?

不远处的他,看着那温然的一幕,真真像个局外人。

为什么,为什么呢……

她无半分记忆,可夏王应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曾经多么争对夏朝,那样的拥抱,算什么?

他忽然很想自嘲。

关玲珑,会回去护着夏王。

而解忧,一定会毫不犹豫朝他走过来,和他一起把夏王弄死。

他再也说服不了自己,不管是关玲珑,还是解忧,其实都不回去了。

失忆?世上怎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不应该忘记他的!

至于夏王,新仇旧帐,可以一起算!

“可惜了一出好戏。”他叹声。

她见他进来,是有点意外的:“你……为什么没有走?”

“放心不下你。”他只有这一句。

“刚刚那些,是你的人?”她用了疑问,似乎有点不太确定。

“若是我的人敢这么对你下杀手,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他冷了一声:“夏王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想要取他性命,不足为奇。”

“真不是你?”她想再肯定。

“我若要动手,定会选择在酒楼,他那时身旁无人,刺杀岂不是更佳。”他可笑了一声:“解忧,你还是不明白,只要有你在,我不会妄动。”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不是你该思考的事情。”

她便不再问了,走到了院落中,抬头看了眼月色。

大雨过后,透着丝丝凉爽的晚风,吹得她身后发丝轻扬,又落下。

回头,她问他:“你不回朝?”

他缓步走过去,瞥了眼天上星月:“我突然想起有一首诗,新雨初霁,风露相逢,已胜却人间无数,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不可求的金风玉露。”

她轻轻道:“天底下,没有你这样做皇帝的。”

“天底下人,还说你妖媚惑主,是个红颜祸水。”

“惑主?”她深呼了口气:“之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你信什么?”

“一个红颜祸水,一个昏庸无能。”她涩声而笑。

他补上:“岂不绝配。”

“你倒是敢承认自己。”她声音微凝:“有时觉得,你温厚可亲近,有时又觉得,你蛮狠不讲理,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等你记起,你就知道了。”

她的瞳中,流出一丝惧色。

甚至往后退了退。

“从龙海到汝陵,一路过来,我看到一些流民逃乱迁移,好像是龙海几个地方军的内部出了乱子。”她温声劝说:“你是皇帝,不应该只跟着我,该管一管那些乱子。”

“只是一些小乱。”

他没有过多解释。

自从龙海冥家抄族之后,剩余归降的龙海军重新编整,投散四处,这一年半载相安无事,可偏偏在他抽调精兵前往长兴山时,有冥家旧部人兴风作浪,不服调度。

他自然是杀之以稳军心,却没想惹出了一大串麻烦。

在长兴山他看见冥栈容,便知这事与冥栈容脱不了干系,故意造乱,想让他无暇顾及长兴山。

早知道,当年便是追杀到夏朝,也要斩草除根!

“夏朝与高骊,已经联姻。”她看过来:“难道,这也是小事?”

“联姻又如何?”他嗤声:“晋国与奴桑也曾联姻,结果呢,可结盟,也可瓦解。”

提到奴桑两字,他探了探她的反应,她情绪无异,他见不到她的恨她的怒,冷静得没有一点情绪。

他有些失落。

他唯一能断定的是,能和他这般平和谈话的人,决不是解忧。

那女子,不会喜欢他提起奴桑。

她的心底,一直有那人的位置。

对现在的她来说,那只是一个过去了很久的冰冷名字,那人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她只不过是当陌生人一样的怜悯片刻。

杀人者就在她面前,她又能如何?

“联姻,牺牲一个女子,会换来利益。”她默了良久,才对他说:“我在夏朝,虽然没有机会接触军政要事,但能感觉出来,夏朝一直在隐忍磨刀,随时都有可能将刀刃架在晋国之上,夏朝高骊联姻,又如悬了一把刀。”

他默然轻敛,又笑了笑。

她不解:“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没错,自从三国联合攻伐奴桑之后,晋国与夏朝颇有疏远,而夏朝与高骊虽相隔万里,却是日渐亲密,晋国与谁都不合,不合群的人,是会被围着挨打的。”

他抬头瞧着姣姣弯月,璀璨星闪仿若一张地图织网。

夏朝与高骊都曾是边境小国,但经过这么多年,早已发展扩大。

夏朝夺代渠取南庭,高骊灭辽海并北庭,夏朝高骊早已可与晋国比肩而立,单这地形,晋国几乎是被两国夹击在内,闷的透不过气。

晋国曾经地广物博,却因内部上位者不合,气数耗损过重,晋国建立至今,短短二十年,发生了太多事,四王之乱,六国侵晋,太后执政,间谍渗透,各党乱争,天灾暴乱,国库空虚,边境隐患……太多了,压力太多了,没有喘息的片刻,根本承受不住的。

徐太后一死,他真正掌权,但他这皇帝不闻国事,又说她这妖女乱政,有些东西需要人来背锅,尤其她的所做作为,令诸多地方军不满,朝廷不得不多次派兵强制镇压,却依旧没有多余正面效果。

民愤之声此消彼长,如今更是四分五裂各地佣兵割据。

这局面,没有谁能说救的了。

气数已尽,早晚的事了。

他也在尽力,把这个时间延长。

“难道你没想过,与他们合群?”她皱了皱眉头:“无论多大仇怨,利益都是在第一位,你与夏王师出同门,比起髙骊王,更容易兄友弟恭。”

他对兄友弟恭这词一番轻嗤:“夏王若是良善之人,就不会背地里干那么些事。”

兄友弟恭?又怎可能!

哪怕是在师父面前,夏王也从未承认过他这个师弟,从始至终,都不正眼瞧他。

他与夏王见面次数不多,但每一次,见面都如仇敌,恨不得拿剑抽一架。

直到后来,他算是终于明白,夏王瞧他不顺的原因是何。

“解忧,夏天凡死了,夏家人不会善甘罢休。”

夏天凡,夏家影卫的下一任继承者。

十六岁便在外游历,潜入晋国,做了一手假的身份,步步为营,这十年里,结交友人客卿无数,从无名小卒到大将军王,娶徐太后侄女,后又娶琅琊公主,不敢专权不敢佣兵,忠诚无比,是帝都人人传颂的传奇人物。

可谁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窃去了多少晋国机密交与夏朝。

这应该是混的最成功的一个暗探,且还是她一任丈夫。

“确实,与夏朝和睦相处不太可能。”她又说:“但晋国与高骊从无冲突,晋国对高骊反而多次相助,高骊王总不该忘恩负义。”

“燕流丹也不是好糊弄的人,看似随和,可却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两边讨好都不得罪,一手把戏玩的游刃有余。”他望向她,接着道:“你与燕流丹之间关系微妙,明里暗里接触不少,燕流丹对你颇为欣赏,就差对你表露占有的想法。”

她面色一下变得深惧。

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她咳了咳,往前几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在酒楼坐了半天,腰都快折了,没地去,看来今夜得在这个院子将就一晚。你呢?是打算一直跟着我?”

“也不一定。”见她这般随意举动,他轻昵微笑:“兴许你一转身,我会打晕你,带到一个地方困起来,除了我,谁也找不到你。”

这种事情……

毋庸置疑,他能成功说服她回晋国帝都的几率为零,这种打晕带走的下下策,毫不怀疑,他能做到,就如几月前将她绑票一样,而且做起来那是相当的顺手!

可是,晋国太难了。

他没法那样陪着她游山玩水,当时达成她心愿,也丢下了她。

“晋国内部动乱不断,外又有夏朝高骊虎视眈眈,这样的局面,于晋国不利。”她轻仰抬头:“你任由其乱不去处理,反而整日耗在我身上,这不该是皇帝……皇帝的作风。”

他眼中含柔:“那你觉得,皇帝该怎样?”

她言语臻臻:“天下子民是你的,你若不善待,有朝一日,他们也不会善待你,作为长辈,是劝你,莫图色轻国。”

“长、辈……”

没有管这个图色,指他后宫女人,还是指她自己,他只加重了这两个字,步步逼近于她。

哪怕是失忆了,她也是一点温情都不留他,他时刻抑制自己告诫自己不跟她吵架,不跟她发脾气,要顺着她,时时压抑着自己。

可是,他做不到。

做不到看着她与别人那般拥抱亲密……却与他形如陌路口口声声自称长辈!

“解忧,你忘了我们的过去。”

他临近期身,脸容隐忍不发。

她神色微俱:“你都说过去,那便是过去了,不论以前发生什么,不应再提。”

“说的简单,不应再提,你做得到,我做不到!”他眼光潋滟,再忍不住,欲上前禁锢她:“解忧,我突然好想让你记起来,哪怕是恨我也好。”

她面色发青,对他尤有戒心,后退半步,惧怕他的靠近,害怕他的触碰,更怕他接下来会做什么疯狂的事。

他已经快忍不住了。

甚至,她袖中暗箭早已就步藏好。

他冷不防苦笑一声:“你想杀我还是想伤你自己?”

她握着袖箭,心绪万千。

最终,她松了手掌,任由袖箭掉落,声音忽的硬了硬:“你想多了,没那意思。”

他望进她的眼睛,没有仇没有恨没有感情没有记忆,这样的她,怎么会理解他的感受,此刻在她的眼中,他如同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

她不会懂,他这种得不到的,失去的,被她无情抛弃的疯狂,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跟她发脾气,有什么用。

她又不会在乎!

听着袖箭掉落的叮当声,他缓了缓让自己静下心来。

“我实不敢以长辈身份自居,没有资格训你,以后你爱怎样我都不会再说你半个字。”她说话干脆利索,趁着空隙从他身侧抽身出来,弯腰捡起袖箭,擦了擦,重新放回袖腕处,淡声道:“而且你知道,除非是人把我逼急了,我并不会动手杀人。”

他忍了忍,她的平静坦然与他的易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根本无所谓,面容之间更是毫无波澜,他是自找罪受罢了。

“不早了,我去睡了,你自便。”她转了身。

“每年这个时候,夏王都会去一趟决谷。”他望着她纤长削瘦的背影,好心道:“今夜好好歇息,别想着逃。”

她回过头来,脸色有异:“依你意思,你也会去?”

他淡淡的撇了她一眼:“你明日同我去一趟汝陵候府。”

“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