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凝视“恐惧”

只要是人，差不多都曾恐惧过。

这世上没体验过恐惧的人很少。

恐惧笼罩着我们人生的各个阶段。

人在幼年时，常常恐惧黑暗，不愿在黑暗里单独停留；恐惧一些体型大的动物；恐惧反常的声音；恐惧奶奶和妈妈用来吓唬我们的一切东西：狼、鬼、老水牛……

人在少年时，常常恐惧因做错事而遭受大人们的惩罚，恐惧父母突患重病，恐惧大人们殴斗的血腥场面，恐惧阉牛时阉牛者手上的刀，恐惧狂风，恐惧遮天蔽地的暴雨……

人在青年时，常常恐惧自己深爱的异性弃自己而去，恐惧好名声的丧失，恐惧突然而至的战争，恐惧失去朋友和同学的信任……

人在中年时，常常恐惧得病尤其是癌，恐惧儿女们遭遇不测，恐惧事业失败，恐惧物价暴涨，恐惧社会动荡出现灾荒……

人在老年时常常恐惧死亡，身子有一点不适便有些着慌；恐惧儿女们对自己的嫌弃；恐惧老伴辞世，自己变得更加孤独；恐惧子孙不肖，挥霍掉自己毕生奋斗得来的财产……

不同职业的人，恐惧的对象常常并不一样。

守林人恐惧起火。

经商的恐惧破产。

务农的恐惧下冰雹。

做官的恐惧被罢免。

挖煤的恐惧瓦斯爆炸。

当兵的恐惧把身体暴露给敌方。

下海捕鱼的人恐惧台风。

做贼的恐惧被他人发现……

男人和女人，恐惧的内容也有不同。

女子成年后恐惧遭人强暴，结婚后恐惧生孩子难产，老了恐惧遇见年轻时倾慕自己的男子。

男子恐惧无后代继承家产，恐惧患难言之症——阳痿，恐惧妻子与人私通给自己戴上绿帽子……

人们恐惧的对象和内容尽管各种各样，但若仔细分析，无非两类：一类是对大自然的威力和它所制造的灾难的恐惧，比如人们对冰雹、地震、山火、飓风、瓦斯爆炸、山体滑坡、蝗灾、洪水等的恐惧；一类是对人类自己所制造的苦痛的恐惧，比如人们对监禁、拷打、抢劫、枪毙、战乱、遗弃、破产等的恐惧。人们在未成年之前，对大自然所制造的灾难的恐惧通常要超过对人类自己所制造的苦痛的恐惧；而在成年之后，对人类自己所制造的苦痛的恐惧要超过对大自然所制造的灾难的恐惧。许多因恐惧而自杀的人，他们恐惧的往往是人类所制造的苦痛，而非大自然所制造的灾难。一些人在经历了地震的恐惧之后仍能在废墟里等待救援并最终活了下来，一些人却因恐惧被拉出去游街示众而在温暖舒适的屋里上吊自尽。因此，这两类恐惧在重量上和对人精神的刺激强度上并不一样，大自然所制造的灾难引起的恐惧，属于瞬时恐惧、可忍恐惧；人类自己制造的苦痛引起的恐惧，属于持续恐惧、难忍恐惧。

恐惧对人体的损害显而易见。精神上的恐惧首先会引起人的内分泌失调，继而会引起胃、肠、肝等内脏器官的病变。持续的恐惧会使人的神经由衰弱到失常到崩溃，会使人对自己活着的意义产生怀疑，会使人对人生、对社会绝望，从而毫不怜惜地自己动手去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以寻求解脱。一位法医曾经说过：许多因恐惧而自杀的人，他们死后的面容异常安详甚至面带笑容，那是他们为自己终于挣脱了恐惧而在最后一刻所表现出的轻松和高兴。恐惧对人体的损害既是如此之大，减少人的恐惧感当然应该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目标。

人的恐惧的本质是害怕失去已有的东西。人们恐惧大自然所制造的洪水、地震等灾难，是因为这些灾难会让人失去食物来源、失去健康或失去生命；人们恐惧抢劫、监禁、战乱等人类自己制造的苦痛，是因为这会让人失去财产、自由、平安、声誉。减少人的恐惧似乎应该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是增强人对“失去”的心理承受力；另一方面是提高预报自然界灾难的能力，让人对自然界的灾难的到来有心理准备。应提倡用爱心来对待周围的人，把人类自己制造的苦痛减少到最低限度。

减少恐惧并不是说要消灭恐惧，人的恐惧感作为一种生理现象不仅不会被消灭，也不应该被消灭。一定的恐惧感的存在，对于维护人类社会的安定和自然界的秩序是必需的。试想，如果人对自然界完全失去了恐惧，肆无忌惮地砍伐林木，毫无顾忌地向江河湖海抛掷垃圾，无限制地侵占土地，频繁地大规模地进行核爆炸试验，不顾一切地捕杀各种动物，那自然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地球还会适宜人类居住？同样，如果人间现在就取消监禁、枪毙、处分这类制造苦痛的办法，就很难使一些人控制、压抑住自己身上潜伏着的那部分兽性从而犯罪，安定的社会秩序就很难维持。

恐惧对于人既不全是一块蜜饯，也不全是一剂毒药。

恐惧是上帝考虑到人的特性而为人特制的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