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表舅刘大伟早已电话说他在学校里等着我们全家的到来。

我们还没到校门口，远远看见学校的铁门上方悬挂着一条鲜红的横幅：热烈欢迎艾大地和潘雨亮校友回母校。

艾大地，我听表舅说过，他刚来到鹰中工作的时候，艾大地已经在深圳创业成功了。据说，九十年代的时候很多人去深圳下海，学校的老师也不例外，鹰中也有两三个教师去了深圳。

也就是说，鹰中在莫校长接手之前有段时间（也就是90年代左右）非常混乱，有些老师无心上课，成天也想着发财的梦，下海发财，下海发财。

本校学生还经常纠结社会上小流氓到学校闹事。艾大地不喜欢学习，倒不是喜欢纠结他们，但是喜欢捣蛋，不是时不时搞些在墙上画画等类似的破坏，就是时不时地把教英语的女老师气哭了，所以大家都叫他艾捣蛋。他可是以学校为中心方圆几十里都是出了名的。

但是艾捣蛋多次被请家长后，被学校以屡教不改的名义开除出校。他母亲得知后，让祖孙三代跑到校长室跪着求校长都没用。

艾捣蛋只好跟着当包工头的舅舅去深圳打工，打工时的他才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然而脑子灵活、吃苦耐劳的他不到十年就发迹了，开了一家创意公司，专门采集新点子。

但是发迹后的他还是资助和鼓励孩子们多读书，为他当年捣蛋不读书的行为寻找弥补性安慰。

从此以后，那个曾经满是嘲笑的艾大地的名字突然变得光辉起来。此时，挂在学校大门前的横幅变得异常醒目神圣。

门亭里有两个高高的保安，表情严肃，俨然成了两座矗立的雕塑。母亲上前问了门口一个年长的保安，那个保安一听“刘大伟”三个字，整个脸就像是剥了皮的核桃，说：“哦，你们是刘主任的亲戚？他今天在食堂忙着呢。我带你们去！”

在那位保安的热情帮助下，我们顺利找到了表舅刘大伟。表舅立即吩咐其他人继续干活，他带我们去了班主任家里，让他帮我安排好宿舍，然后也无心带领我们参观了。他便忙着去布置学校的礼堂，连请客吃饭的工夫都没有。

就这样，我和父母在学校大门口挥手告别。突然一阵孤单吞噬了我得整个身子，正午的阳光下我连个影子都没有。

父母走后，门口那个呈现核桃般笑容的保安对我说：“回宿舍吧，马上食堂蒸饭了。刘主任今天特别忙，没时间照顾到你。”然后他还告诉我一天三顿蒸饭的时间和技巧等。

我朝他笑了笑，挥挥手，独自一个人走在通向宿舍的路中央，阳光还很热烈，完全覆盖了我。

我把一切安排妥当以后，等到晚上六点上晚自习。我和室友是提前几分到达教室门口。一个身材高大，似乎有点驼背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副苦瓜脸，背着双手，早已站在教室外三四米远地方。他像是施展了魔力，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们像兔子归笼般迅速收进了他的魔法大口袋。

班上男多女少，女生们基本坐前排，男生基本坐后排，像我这样戴眼镜的很多，大约占了全班五分之三吧。

等所有的同学都到齐了，班主任高必胜又拉长他那苦瓜的脸，慢慢走了进来，向教室一百八十度扫视了一番，眉头微纵了几下，他似乎对这样的座位排列不满意，但是没有说什么，而是立即自我介绍并宣布班级班干：班长、学习委员、各科课代表和小组长。

他告诉我们，至于座位大家第一次随意坐，等到期中考试后看名次再调整，重点是明天开学典礼迎接校友。

忽然，他转身对第一组第八排的我说：“王十全，你到前面的空座位上去！”我当时很懵，不敢抬眼，只有从方眼镜框里露出眼光看他，假装听话的样子，挪起书本走到了第五排的那个空位置。

后面两排男生，正在假装一本正经地翻看新发的教材。大家都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我。他看我坐好，便直接走了出去。

开学第一天上晚自习，大家根本没没心思看书，等班主任高必胜走远了，便小声聊了起来。

我的同桌叫王小虎，个头不大，戴着圆框眼镜，虎头虎脑。

他是买进来的，总分刚过招生分数线，但是这届招生的时候，竟然有五个刚过线的，按照学校的规定，先看语数外三门谁的分数高就录取谁，其余的只能划在第一道招生线外。

所以我的同桌算是最悲惨的没有之一。语数外总分差了一分，导致比别人多花三千元。关键要命的是他家很穷，亲朋好友好不容易凑满了钱才来报到的。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和我这个学习委员同桌了。大概班主任高必胜从五个人中挑选了一番，认为他是个好苗子。

“王小虎，你属虎吗？”班主任高必胜走后，我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父母希望我变成一只猛虎，不要像他们那样老实被人欺负！”王小虎答道。

“你为什么叫王十全？”王小虎接着反问道。

“这还用猜，我父母希望我十全十美！取的名字真俗气！”我一直不喜欢我的名字，我想大多数人和我一样，父母知识文化层次不高，取名字只能这水平。但是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理想的名字，所以一直沿用至今，也一直讨厌至今，有时只是想想，名字只是个符号而已，我还是我，也就罢了。

“哈哈，我们的父母都想得太用心良苦！”

“别花时间讨论名字了，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再俗的名字都是金子，考不上再好的名字都是狗屎！”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粗俗？”

我们正讨论着，猛回头发现班主任高必胜那双鹰眼狠狠正在窗外盯着我们。

一切言归正传，捧起书本好好学习！我知道王小虎的学习压力山大，他毕竟和考上来的同学不同，一方面身上带着班级分数垫底的鄙视，一方面带着父母的抱怨，当初为什么不多考一分。我突然发现王小虎身上有着小石头王运生的影子，开始同情他。

下晚自习之后，男生们用凉水冲过之后便各自爬上自己的床铺横七竖八地躺着，并不想睡觉。

休息时间一到，宿舍的灯熄灭了，班主任高必胜准时查房。

班主任，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是个威严的代名词，可敬又可恨，后来他在我们当中有两个绰号：一个是我们心情好的时候，亲切地叫他老班，一个是我们心情糟糕的时候，怨恨地叫他苦瓜。

“苦瓜来了，苦瓜来了！”这喊声就像按键一样，大家马上规整，一动不动，宿舍里静悄悄的。等班主任高必胜走远了，宿舍里便又立刻沸腾起来。

后来每次都是这样，不过有时班主任高必胜也会杀个回马枪，把大家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