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终章: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Meaningless! Meaningless!“ says the Teacher.“Utterly meaningless! Everything is meaningless.“(传1:2)
李子钦将电话放进口袋里,又转身看了对面那身着囚服一脸愤慨的某领导,说:“您受贿已经是板上钉钉,何苦还要拉着我们公司的公关下水,说白了她们不过只是手段罢了。”
“你……”
“何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您贪得无厌,不是栽在这一次,也会栽在下一次,早晚罢了。”
说罢再也不想多言语,径自打开探视的门出去了。
南陌配合调查的那个贿赂案,以被抓的领导贪污受贿证据确凿收尾,李子钦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南陌摘了出来,第一时间告诉她了这个消息。此刻站在警局外面,看着蓝天白云,不由的也轻轻松了口气。
陈旭他们又正儿八经重新碰了一次杯,为南陌的“沉冤得雪”庆祝。最后都撑到扶墙而出的时候,陈旭挤眉弄眼的交代让秦醉把南陌送回家,南陌一脸坦然道:“我开车了。”
秦醉紧接着说:“那正好,我没开车。”
……
你没开车你怎么来的……
南陌正要张口,秦醉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一边悄悄把车钥匙给陈旭抛了过去。
上车的时候,南陌似笑非笑的盯着秦醉就停在不远处的车看着他,看的他浑身发毛,赶紧坐上去系好安全带,一叠声催着南陌坐进来。南陌看着这连天的秋意,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拢了拢外套从善如流的坐了进去。
回去的一路上都畅通无阻,路况好到让人诧异,他们一路无话,南陌脑子里一直转着秦醉离婚的消息,看着窗外逐渐显得凋敝的落叶,路上清洁工正弯着腰认真的清扫着,可是扫过的地方很快的又会落下新的叶子来,好像就一直在做着无用功,日升月落年复一年。南陌忽然就泄了气,觉得挺没劲的,她突然生出了一股想要逃离这里的心思来,一想到秦醉极有可能是因为她,婚姻才遭遇了失败,她愈发后悔的无以复加,南陌难过的想着,要是自己再藏的好一点,像以前一样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就好了,这样他的人生轨迹会顺顺利利,没有波折。
秦醉现在对她殷勤极了,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里面夹着的愧疚和抱歉每每都好像一双无形的手一样掐的她无法呼吸,自从那天开诚布公的在她家里说清楚了以后,秦醉再没有提过要复合,可是却每每于无声处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比起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更甚,甚至还带着她回过一次W大的小礼堂,也不说话,就拿眼一直看着她,湿漉漉的和小狗一样可怜巴巴。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粘人呢。
如果是三年前,南陌肯定觉得熨帖坏了,恨不得扑进他怀里再也不要出来,可如今,物是人非,以前的一切美好的就像一场梦,梦碎的时候刺骨的疼却那么清楚又分明,真实的让她害怕。
南陌扭头默默注视着秦醉的侧脸,他比起以前,轮廓看着硬朗了些,但眉目和从前一模一样,每一根眉毛都和她心里烙印的样子一模一样。就这么看着,和她脑子里的那个秦醉严丝合缝的重叠了起来,是她一直记得的那个秦醉。
秦醉若有所感的回过头,正好与南陌的目光对上,本以为她会和往常一样挪开目光,却没想到南陌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眼光里说不出的柔情缱绻。秦醉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好久都没有看到南陌在他面前软下姿态的样子了,好像又回到从前,她也总是柔软的像个淘气的小动物般。
秦醉把车停在路边,两侧全是匆匆忙忙往来的行人和车辆,车里熏着diptyque的香,他们就坐在静止的车里,呆呆的瞪着对方。直到交警过来敲车窗让他们赶紧挪开,秦醉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急忙抱歉的赶紧发动了车,再回头得时候发现南陌已经扭头看向窗外了。连她的后脑勺好像都写满了心事,秦醉发现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南陌了,也不知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
秦醉只觉得心里有点没着没落的发慌,忍不住就开口说道:“这周末要不咱们去周边山里玩玩吧。”
南陌依然面朝窗外,没有等太久便说道:“好啊。”
她答应的极为爽快,让秦醉生出一丝诧异来,但更多的还是藏不住喜悦。他的嘴角飞快的翘起,又怕被她看出一丝端倪来,只好瘪了瘪嘴,又将那喜悦好好藏了起来。殊不知早就被南陌在后视镜里看了个彻底,有点甜丝丝,可心里和黄连似的,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
陈旭一边在民宿外面摆蜡烛,一边拿耳朵夹着手机喊道:“浪琴我可告诉你,这活儿要不是你让我干的,换了谁也没这能耐。”
那头传来秦醉一叠声的:“是是是……”
陈旭翻了个白眼又放下几个小蜡烛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心不在焉呢,是不是在家捯饬呢?我跟你说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捧出一颗心来给她看。别浪费我胖爷今天在这儿豁出去喂蚊子给你搞浪漫啊!”
那头又是一叠声的:“知道了知道了……”
陈旭气的挂上电话就扔一边,再不想和那个心不在焉的人说话了。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远处慢慢飘过来的乌云,心里不由担心了起来。
秦醉确实心不在焉的厉害,他正在镜子前摆弄好几条领带,换来换去和身上的西装搭配,最后挑了条不亮眼的雾蓝色,又整了整头发,这才出发去接南陌。因为一路说不出的雀跃,早早的便到了,到了以后还琢磨了一下,想着南陌肯定也得打扮打扮才会出门,所以也不催,就站在车边上静静等着。
天气预报上说周末是个艳阳天,秦醉无语的看着乌云盖顶的天,实在没法说服自己今天是个适合约会的好日子。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0分钟,他又对着街面上的玻璃反光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衣服。嘴角却情不自禁抿着一丝笑意,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却冷不丁被人大力拍了一下肩膀,回过神发现是烧烤店家的闺女敏君。
“秦醉哥!”敏君一脸惊喜。
“敏君?”秦醉看着已经没有婴儿肥的敏君也有点惊喜,上下打量着她,“长大了啊!好看了,不是以前的小屁孩儿了。”
“上次就听我爸说你又和南姐一起来吃宵夜了,你在这干嘛呢?”敏君背着手一副老手艺人样,啧啧有声的绕着他看了两圈,“今天穿的倒是像个人啊!”
秦醉“啪”的一巴掌拍她后脑上,没什么好气的说:“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敏君苦着脸一手摸着后脑勺一手就要上来揪他外套,“怎么这么多年了还爱打我脑袋啊,我考不上大学都是你给打傻的……”
“哈哈……”秦醉拦住她伸过来的魔爪说:“别闹,我在这儿等你南姐呢,别给我扯坏了。”
“南姐?”敏君惊讶的扬眉,“她昨天就走了呀……”
“走了?”
“是啊,她房子都退了,说是想换个地方……哎?”敏君看着风一样朝里面的跑去的秦醉伸手虚空里抓了一把,“我还没说完呢……”
然而秦醉却早就没有心思听她说下去,他只感觉自己很久没这么跑过了,从巷子口到那间出租屋,不过短短几分钟路程,他却觉得好像跑了半辈子那么久。最后气喘吁吁到房门口的时候,秦醉撑在膝盖上,听着呼吸时肺部拉风箱一样的共鸣声,他终于知道前段时间一直以来的心慌从哪来了,全都源自他害怕南陌又和3年前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他缓过气来,缓缓站直身体,拿手轻轻在门上扣了三下,然而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周围安静极了,邻里间的声响一瞬间好像都消失了一样。秦醉紧紧抿着嘴,又伸手在门上扣了三下。依然没有动静,只有凉意更甚的穿堂风在走廊里跑来跑去。秦醉忽然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他靠着墙坐了下来,也顾不得地上有多脏了。他现在荒谬的想笑,却控住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最后在脸上呈现出一个不可名状的表情来,显得整个人可怜又颓废。
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略有些急促,好像以前南陌落了什么东西,赶着回家拿一样。秦醉好像从梦里惊醒,眼里又重新有了一丝光亮,撑着自己站起来往下张望,不曾想竟然是紧赶慢赶追过来的敏君。他眼里那丝乍现的光迅速熄灭了,又成了刚才死气沉沉的样子。
敏君看到靠墙坐着的秦醉,喘着粗气说:“秦醉哥……你……你跑的也太快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秦醉只眨了眨眼,头也不抬。
敏君看他这样子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默默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放他面前。
秦醉垂下的眼睑仿佛千斤重,他恨不得在这里一觉睡过去。恍惚间却看到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过来,手掌间放着一枚钥匙。秦醉这才抬头看了敏君一眼,从敏君的脸上流露出的同情就知道自己现在看着挺惨的。
敏君和秦醉的目光一对视,忍不住被他那股子死气摄的浑身冰凉,打了个哆嗦才说:“钥匙,南姐让我帮她收拾收拾剩下的东西。你要想进去看看,喏。”
秦醉这才打起精神从她手里拿过钥匙。结果他在这静坐的这一会儿,浑身热气也散了,手指冰凉,碰到敏君的手时,又把她冻的一哆嗦,秦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站起来打开门进去了,随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哎……”敏君裹着外套呆立门口,差点被甩上的门砸到脸。她委屈的摸了摸鼻子,想起了昨天南陌给她钥匙的时候,面色也是一样的灰败,手也是一样的冰凉,偏还要莫名其妙抿着一丝笑容交代她今天来帮忙收收尾,那个笑别提多难看了,敏君看的喉咙都哽的慌,直想拿手捂住她的嘴让她别笑了。
算了,不和失恋的人一般见识。
敏君噘着嘴把手拢进袖子里,坐立不安的站门口等着,楼道窗户外面乌云恨不得直接压到人脑袋顶上一样。快下暴雨了吧,她抖着腿烦躁的想。
殊不知刚刚一头扎进房间的秦醉现在正靠在她身后的门板上,死死的咬着牙,红着眼攥紧拳头活像一头受伤孤狼一样,屋里已经收拾空了。他熟悉的一切都没了,茶几上再也没有他熟悉的茶盘,沙发上的抱枕靠垫小毯子通通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原本的一抹深灰,冷冷的盘在原地,昭示着物是人非。那个小书桌旁边放着一个还未封口的大纸箱,远远还能看到里面露出的一截褪了色的蓝色书角,秦醉走过去伸手想拿出那本大学时候送给她的六级词汇大全,“轰隆”一声打了个大雷,惊的他手就悬在半空中骤然一抖,又默默的收了回来。
秦醉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这时走到窗边被风一吹,只觉得浑身都冰凉,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极了。窗外的乌云摧城一般压了下来,远处若有似无的闪电在云里忽隐忽现,雷声从远到近缓缓研磨。
他忽然快步走进了卧室,看到那个小鸟时钟已经被拿了下来,背后果然已经空空如也,就和这个家一样。床上只有一个旧了的席梦思孤零零的摆着,衣柜也空了,仅剩一点点樟脑味道还在萦绕。
他觉得有点晕眩,顺势坐在床上,顺手打开床头柜的小抽屉。发现里面有一封信,秦醉赶紧把信拿了出来,三下五除二拆开,银光一闪,有个小东西先掉了出来滚进床底里。秦醉趴下拿手在里面左右摸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手指尖好像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连忙小心翼翼的慢慢勾了出来。拿到手上才发现是以前他送给南陌的那个戒指,银色的小小一个,只有一圈藤蔓缠绕,像极了他们曾经的模样,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在一起。
秦醉的心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他把戒指放在床头柜上,又抽出信封里的信来,信纸上好像还带着南陌最爱的茉莉味道,清新冷冽,在这浓浓的秋意里冷格外沁心。
信纸上只有六个字。
“我累了,先走了。”
看到这个秦醉反而释怀的无声笑了。跑了就跑了,还跑的这么没有诚意,面对面告个别都不愿意。
他给李子钦发了个信息过去,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信。
“她想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呵……”秦醉仰面躺下,果然很李子钦,就算他了解一切,也只会尊重南陌的意思,替她隐瞒到天荒地老。
还没等他舒完胸腔里那口气,电话又响了起来。陈旭大声在那头问他什么时候过去,天气越来越阴了过会儿就该下雨了,秦醉只淡淡的说了句别忙活了,也不管陈旭说了什么,径自挂了电话。
而在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之后,滂沱的暴雨终于狂泻而下。
南陌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心里全是尘埃落定的释然。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朝入口处看过去,却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明知道那个人不会来,他甚至都不到今天自己就要离开w市,恐怕还因为明天的约会而兴高采烈的和陈旭偷偷计划着要给自己整个什么惊喜出来吧,南陌心里小小的内疚着,就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骗他了吧。一想到即将独自踏上异国他乡,她又是担忧又是憧憬。
李子钦将行李箱交到南陌的手里,很想再多絮叨几句,这是南陌第一次独自出国,他总有许多的不放心,不过那边已经安排了人照顾,想了想也就不多虑了。南陌换下了平日里总穿的制服,只穿着一条浅色牛仔裤,上面一件宽松的西装外套,脖颈间松松的系着一条亮色丝巾,衬的她脸愈发的白。李子钦情不自禁想伸手把她耳边的发丝拢一拢,正巧南陌抬头,他急忙把手收了回来,假装看了一眼手表:“快进去吧,到了那边安顿好了一定记得给我发个消息过来。”
南陌笑着点点头:“知道了,李婆婆现在越发啰嗦了。”
李子钦却没反唇相讥,只和煦的笑了笑,又朝她挥了挥手,赶鸭子一般催她过安检。忽然鼻尖就撞入了一股茉莉清香,南陌凑过来轻轻抱了抱他,踮起脚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谢谢你,李婆婆。”
李子钦很少有这么手足无措的感觉,他想伸出手揽住南陌的腰,心里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他是最知道南陌是多么爱着另一个人的,他可以一直默默的守着她,小心的守着自己那点可笑的尊严。却不能真的伸出手幻想着能拥着这个从来就不属于他的人入怀,那么他将再也抬不起头来,从此彻底变成这段痴恋的囚徒,再也不是自己了。
然而没有等他想太多,那一缕沁人心脾的茉莉香就离自己而去。
南陌欲言又止的看了他半晌,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只点了点头,说:“我会帮衬他的。”
南陌这才红着眼圈朝他挥了挥手,转头进了安检的入口,直到走到转角看不到的地方,都再也没有回头。
李子钦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又看了一眼刚才秦醉发来的信息:“你知道她在哪是不是。”不由的扯出个不知所谓的笑来。
有时候还真是对这小子有点嫉妒呢。
南陌坐在飞机上,旁边有个刚坐下就戴上眼罩开始睡觉的中年人。南陌看着窗户上哗哗的雨,像一层厚厚的雨帘一般,隔开了飞机里和飞机外的世界。她怔忡的想着看不清的前路,和刚刚抛下的过去。也不知道这种逃避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内心的安定。不过穿过这些风风雨雨以后,总会去到一个晴天下吧。
南陌乐观的想着,轻轻闭上了眼。
而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飞机平稳的起飞了,带着一路的水花,朝着人生的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