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杀人魔咒
这是唯一让她们属于我的办法,她们躯壳已死,但精神已长留我身!
——艾德蒙·其普
第十九节 无头女尸
工作了一整夜,顾菲菲未见倦容,与韩印在分局停车场会合时,穿了条米色休闲裤,搭配蓝色牛仔衬衫,外罩白色小风衣,一身休闲打扮,反倒比平时显得阳光许多。
上车之后,韩印本想就她这身小清新装束开两句玩笑,但转念一想,还是别自找麻烦了。顾菲菲一贯喜怒无常,说不定哪句话惹毛了她,再弄得自己难堪。不想,车子开出去不久,顾菲菲竟先开起他的玩笑。
“韩老师,你和叶队昨夜那身打扮,是要准备私奔吗?”
“呵呵,私奔?我倒是想啊!可惜是为了办案……”韩印哈哈两声,将昨夜调查许三皮之事大致介绍了一番。
“就没发生点儿别的?”顾菲菲粉唇微张,露出雪白的牙齿。
顾菲菲一向以冷感示人,冷不丁这么一笑,虽有些讥诮的味道,但足以让韩印有阳光灿烂之感。
“没发生什么啊!你觉得还会发生什么别的?”韩印一脸坏笑,故意要逗一逗顾菲菲。
顾菲菲斜了韩印一眼,又板起面孔,但语气还是玩笑的语气,嗔怪道:“不说拉倒。”
“真没有什么了。”韩印解释了一句,担心她还不依不饶,赶紧将话题转到案子上,“取完DNA样本,最快要多长时间才能看到结果?”
“以目前的设备,至少要两天。”顾菲菲顺势问,“你觉得,当年被害的真会另有其人吗?”
“这个不太好说。”韩印面露无奈地说,“关于我的直觉,骚扰电话,还有那宿舍留下的血字,真的让我很难理顺。如果证明当年被害的确是尹爱君,那眼前是谁在装神弄鬼?会是余美芬吗?如果不是她,还会有谁呢?”
顾菲菲迟疑了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
“什么?说来听听。”韩印转过头注视着顾菲菲。
“也许是因为……”顾菲菲顿了一下,抬手理了理发梢儿,避开韩印的目光,把脸转向窗外,“算了,等我考虑清楚再和你说吧。”
顾菲菲话说到一半又缩回去,让韩印很是纳闷,不过既然她现在不想说,他也不好勉强。
Q市,位于S省中部,距离J市三个多小时车程。进入市境还要再开四十多分钟的车,才能抵达位于城市北郊的尹爱君家所在的前盐镇高沈村。
一路上还算顺利,韩印将车开进村子的时候,刚到中午。
村子不大,很宁静,许是午饭时间,路面上行人零星。村中间是一条河,河水泛绿,有鹅鸭在悠闲游嬉。村民的房舍大都建在河岸两边,青瓦灰砖,分布密集凌乱。
连接小河两岸的是一座木桥,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过。过桥不远,遇一村民,经他指点,很快便找到尹爱君的家。
尹爱君家距河岸不远,院门是敞开的,院里很干净,收拾得井井有条,中间有一棵粗大的枣树,枝繁叶茂,生长得颇有些年头。
见有人在院外张望,一年老者由房内出来。
老人个子不高,满头白发,眼神温和,看起来便是一个慈祥的老人。韩印猜想,这应该是尹爱君的父亲——尹德兴。
果然就是尹德兴。彼此介绍身份,客套几句,老人将韩印和顾菲菲领进屋内。
房子是挑担房,中间一间是厨房加饭厅,挑着东西两个厢房。看起来人家刚吃过饭,一个老大娘和一个30多岁的女人正在收拾餐桌碗筷。
大爷说,上年纪的是他的老伴,年轻的那个是他的二女儿,比尹爱君小一岁,已经嫁到市里去了,今天没事回来探望探望老人。
坐下之后,说了几句闲话,韩印含糊地提出要提取二老的DNA样本,但未说出明确缘由。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老人家解释。十几年过去了,失去女儿的伤痛虽不可能完全愈合,想必也在一点一点地淡化。韩印不想因为此行给这个家庭带来任何无端的希望,生怕搅乱老人家本已平静些的生活。好在老人家也没多问,配合地完成样本采集。接着,大娘去烧水沏茶,大爷和小女儿便陪着韩印和顾菲菲说话。
话题自然还是围绕尹爱君。
大爷话很少,基本上是问一句说一句,目光盯着桌角,脸上总是含着温和的笑容。身旁的小女儿说起姐姐,眼泪便止不住吧嗒吧嗒掉下来。她恳请韩印和顾菲菲一定要还姐姐清白,这么多年,一些媒体和网络传言,把姐姐形容成一个喜欢摇滚、同时结交很多男友的放荡女孩,这让做妹妹的很是愤怒。姐姐其实是个特别文静、特别善良、特别懂事的女孩,妹妹说她死也不会相信,姐姐会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上学时,她比姐姐低一年级,姐妹俩总是一起上下学,姐姐从来不和陌生人搭讪,而且还时常叮嘱她要注意安全……
韩印比较关心的是,自尹爱君遇害之后,围绕这个家庭有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事,尤其是最近。
大爷想了想,说:“最近倒是没有,三四年前曾经有个自称是记者的男人来过家里。带了好多礼物,都挺贵的,还要留下一些钱,我没收。他也没问什么,就是随便聊聊,在屋子各处看看,要了爱君的几张照片便走了。”
“他大概长得什么样子?”韩印希望大爷能描述一下那个所谓的记者的模样。
大爷摇摇头:“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还有别的吗?”韩印问。
大爷踌躇一会儿,显得有些犹豫,恰逢大娘沏好茶端上来。老两口对视一眼,大娘暗自点了点头,大爷又犹豫了一阵子,才叹息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挺玄乎的,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当年你们警察留下一些样本便把爱君火化了,我带回骨灰盒,在后山坟场那儿给孩子立了个墓。有一天傍晚吃过晚饭,我和老伴没事,便溜达到墓地想去和孩子说说话。当时天刚擦黑,还有些光亮,隔着很远我俩就看见孩子墓前好像站着一个人。她背对着我俩,身材啊、个头啊、发型啊、穿着啊,都特别像爱君。我当时边跑边叫爱君的名字,老伴在身后不小心脚底打滑跌了一跤,我回身扶她,再转头人便没了。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老伴说她也看得很真实。我俩回来一宿没睡着觉,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韩印问。
大爷说:“我记得很清楚,前年8月。”
“那以后呢?”韩印又问。
“没了,就看到过那一次。”大爷回答。
“二位警官,你们说,姐姐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呢?”妹妹插话进来说。
韩印哪能告诉她这就是他们此行要证明的,便支吾着说:“这种事情不能胡乱猜测,你们要相信我们警方,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这话说完,韩印和顾菲菲便起身告辞。
想着两位警官千里迢迢为了自家孩子的事,连杯水都没喝完就走,尹家人觉得过意不去,便极力挽留二人吃过晚饭再走。韩印和顾菲菲一边感谢人家的好意,一边执意推辞,彼此正客套着,村子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紧接着尹家院前跑过一队警察。尹德兴面色一紧,冲着老伴说:“不会是赵老师家的孩子‘也’出事了吧?”
“说不好,看这阵势估计在附近发现那孩子了。”尹爱君母亲一脸惊恐地说道,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掩饰着转头冲二女儿说,“老二啊,没事你收拾收拾回市里吧,最近也别总回来了,我和你爸挺好的,不用你挂记。”
“嗯,知道了。”尹爱君的妹妹一脸惊恐地说。
见一家人紧张的模样,说话又隐晦地遮遮掩掩,韩印和顾菲菲不免好奇起来,韩印问:“大爷怎么了?你们这村子出什么事了吗?”
“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尹德兴使劲点了点头说。
尹德兴话音未落,身边的老伴抬手捅了他一下,嗔怪地说:“别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人家也都是警察,说说怕什么?”尹德兴瞪了老伴一眼,没好气地说,然后缓和口气冲韩印和顾菲菲解释,“你们别怪老婆子,是镇里和村里不让往外传的。”
听尹德兴的口气,韩印意识到这村子准是出了大乱子,不由自主地又坐回到椅子上,身边的顾菲菲也跟着坐下。
尹德兴接着说:“从上个月开始,先是老李家的二姑娘从镇上下班后不知怎么就失踪了,隔天早晨有人在咱这木桥边发现一个麻袋,打开一看是一具无头的尸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听说尸体被切得乱七八糟的,后来通过衣服辨认,正是老李家二姑娘的。这事过了一个星期,老张家大姑娘又不见了,也是从镇上下班后失踪的。隔天中午也是装在一个大麻袋里,被扔在了村委会门口。据说同样被切成好多块,头也不见了。还有昨天,村里小学赵老师的姑娘下班之后就不见人影了,估计这会儿尸体刚刚被找到。”
“这事闹得特别大,市里都来人了,村里特别嘱咐村民不让出去乱传,说镇里下的命令,怕影响咱这镇子的形象。”尹德兴老伴忍不住插话说。
“这帮当官的,就怕出事情影响他们的乌纱帽。”尹德兴愤愤地说,“越是捂着,这村子里传瞎话的越多。我跟你们说,现在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俩姑娘作风不好,给领导当小蜜,领导把她们玩够了就找人灭口;还有的说这两人都在镇上工作,有点儿小权,准是经济方面不干净,估计被人报复了;更过分的是,传言竟然都扯到俺家爱君身上。那两个姑娘和爱君是同一年生的,生她们那年村子里发了一场大水,岸边的龙王庙被冲垮了,于是现在便有人借题发挥,说那年年份不好,先是爱君被杀,现在又是这俩女孩,说不定那年生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不是胡扯吗?”顾菲菲忍不住插话说。
“是啊,谁说不是哪,真是太过分了!”尹德兴附和着说。
看来尹德兴了解的情况还是很有限,具体情况也未必就与尹爱君没关系。同年生的三个女孩相继被碎尸,虽然时间跨度很长,但说不定还真的存在某种关联。韩印觉得有必要与当地警方碰碰头,详细了解一下案情,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
第二十节 云谲波诡
出了尹家小院,不远处河岸边已经拉起警戒线,两名穿着水衣的警员正将一个大麻袋从河中间往岸上拖。岸边一众警员立即迎上去接过麻袋放到地上,一个中年模样的警察,看警衔估摸着应该是当地派出所所长,他将系在袋口的绳索打开,扒开一条缝。两个领导模样的人上前瞅了瞅,相互点点头,冲所长示意将麻袋口重新系好,搬到警车上去。
一部分警员留下保护现场等待技术勘查,其余警员搬着麻袋撤离,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一阵嘈杂。突然,人群中一看似已近花甲之年的老大娘,发出“嗷”的一声惨叫,昏倒在地。身边体格粗壮的年轻人,赶紧低下身子将老大娘搀起,他嘴里哽咽地喊着妈妈,眼睛彷徨地盯着警员手中的麻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派出所所长于心不忍,冲娘俩儿走过去,劝慰道:“小亮,先把你妈带回家,还不一定是你姐姐,有消息了我通知你们。”
“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啊!”大娘缓过气,抽泣着说。
派出所所长一脸心疼地拍拍大娘手臂:“放心吧赵老师,我心里有数。”
派出所所长将赵老师娘俩儿劝走,转身的时候被韩印和顾菲菲截住。听闻二人是来自J市市公安局的,所长特别高兴,说正好他们这边想派人去J市交流案子呢!
所长自我介绍姓吴,又拉着韩印和顾菲菲赶上前面的人,将他们介绍给刚刚那两位领导模样的人。他们一个是Q市公安局副局长于波,一个是市刑警队队长房大伟,是本次“高沈村系列杀人案专案组”的正副组长。
第一起案子的被害人叫李岚,在镇政府林业局工作,第二个被害人叫张丹,在镇电管所工作,二人都与本村青年结婚,与公婆同住。另外,失踪的赵老师的女儿,在镇幼儿园当园长,与丈夫居住在镇中心。三人工作表现良好,未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近期也未与他人结过怨。了解了这三个人的情况,专案组发现她们与尹爱君是同年生的人,而且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彼此关系也特别好,联想到尹爱君多年前也是惨遭碎尸,并且本年年初J市方面疑似杀害尹爱君的凶手又再度作案,所以这边专案组就考虑,彼此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也正是韩印此刻想搞清楚的。他立即将情况反馈到叶曦那儿,叶曦请示了局里领导,表示同意韩印暂时留在高沈村,如果确定两案有关联,J市方面会立即增派人手与Q市方面联合办案。叶曦还说让韩印放心,J市这边会按照先前的部署进行排查,有消息了会第一时间和他交流。这样,韩印便留在了高沈村,而顾菲菲则独自驾车返回,抓紧时间做DNA检测。
到了傍晚,验尸结果揭晓。除DNA证据尚需时间外,其余证据都表明,从河中捞出的麻袋中的女尸,就是赵老师的女儿刘小娥。从尸体脖颈扼痕与内脏损伤情况看,与前两起案件相同,她也是被扼死的。三名被害人的头颅都是由喉头上部被切掉,身子赤裸着拦腰分割成两半,有遭到过猛烈性侵犯迹象。综合阴道撕裂、出血情况,以及身体其余部位损伤情况判断,为死后奸尸。刘小娥大腿部位皮肉有缺失,三人随身财物未被动过,头颅至今未找到。由于凶手做了相应的保护措施,除了能确定分尸工具为一把大砍刀外,在死者身上未发现任何可以联系到凶手的证据。值得注意的是,凶手在三个死者胸部分别刻下了一个符号,符号很简单:李岚胸部刻的是一个横杠“—”,张丹刻的是一个竖杠“|”,刘小娥刻的也是个横杠“-”,但较之李岚的要短,大概有一半的长度。
资料显示,高沈村距镇中心大概有两公里,死者李岚和张丹平日都骑着电动车上下班,失踪当日,她们的车子不知何故都停放在单位停车场,而刘小娥家住在镇上,步行五六分钟便可以到单位。三人于工作日下班之后分别失踪,那时大街上正是人流和车流密集之时,没有人目击到强迫掳人事件,三人身上没有绳索捆绑迹象,也没有来自激烈反抗的划痕。综合这几个特征,韩印判断是熟人作案。
凶手在镇上诱拐被害人,却于村内抛弃无头尸体,抛尸行为隐含着极强的泄愤情绪,尤其在第二个抛尸地点的选择上,这种情绪则更为明显。“村委会”是村子的权力象征,凶手把死者张丹的尸体抛到村委会门口,显然表达的是对整个村子的强烈不满。由此韩印推断,凶手来自高沈村或者曾经在该村居住过,他因为个人境况不佳,以至于迁怒死者甚至整个村子。在他的世界里,认为自己的坎坷遭遇是因为受到死者或者村子的不公对待,当然这也许并不是事实,只是他自认为的而已。
另外,奸尸行为很明显体现的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望,而切下头颅是一种斩首动作,有审判的意味。结合奸尸行为与死者信息来看,审判并非针对死者道德上的缺憾,更多的是针对她们对待凶手的行为。同样,搜集头颅,也可能是一种占有的行为。这些都表明,凶手与死者在生活中肯定存在着某种交集。
凶手留在死者胸部的符号,可能是在传递某种信息,也许是他诉说的方式,体现了一种仪式化的标记行为,意味着凶手一定会继续作案。至于“1·18”碎尸案或者“1·4”碎尸案与这一系列乡村杀人案有无关联,根据眼下掌握的信息还无法判断。接下来要做的,是深入挖掘三个被害人与尹爱君她们在生活中更多的交集之处,韩印相信必有一种交集会指引到凶手那里。
当晚,韩印留宿在前盐镇派出所警员宿舍中。次日早晨,与专案组开了个碰头会,散会后,他和吴所长便准备进村走访。但中间出了个小插曲,耽误了他们一些时间。
吴所长的车从派出所开出去不远,兜里的手机便响了。接完电话,他着急忙慌地掉转车头,一阵疾驶,来到镇中心的一条商业街上。
在这条商业街的中段有一家婚纱影楼,与周围的店铺相比,属于规模比较大的。影楼临街的大落地玻璃窗中本来杵着两个塑胶模特儿,身上分别展示着新娘婚纱和新郎礼服。现在玻璃被砸碎了,只剩下“新郎”,而“新娘”的婚纱被剥落在地上,塑胶模特儿却被偷走了。
吴所长之所以亲自赶来处理这芝麻大点儿的案子,是因为影楼老板是上头某个领导的小姨子。痞话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话虽糙,但对姐夫和小姨子的亲近关系形容得极为贴切,吴所长可不敢怠慢。他装模作样地亲自做笔录,勘查现场,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抓紧时间破案。在他看来,这个案件可能就是哪个小痞子闲得无聊,搞搞恶作剧而已,等抽空找几个“所里的熟客”敲打敲打,差不多就能破案。
进村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二人直奔赵老师家。
赵老师家和尹爱君家的格局一样,中间是厨房和饭厅,挑着东西两个厢房。此时赵老师红肿着眼睛,脸色苍白,虚弱地躺在东厢房的一张大床上。她眼球一动不动,呆呆地望向天棚,吴所长和韩印进屋,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儿子刘亮在床旁的一张小桌上包着饺子,他一脸歉意地请二人落座,小声说:“从我姐失踪到现在,我妈水米未进,昨晚听到消息更是哭了一夜,我寻思包点儿她最爱吃的饺子,让她多少吃点儿,要不然我怕她身体扛不住。”
“对,对,对。”所长连连点头,对赵老师劝慰道,“赵老师,你可千万别这样,该吃饭还是得吃饭,别弄坏了身子。”
听见所长的话,赵老师才有些反应,微微点点头,随即又开始掉眼泪呜咽起来。见此情景,韩印和所长只能陪着,等她情绪慢慢平复。
好一阵子赵老师才停止啜泣,韩印便轻声说道:“这个时候来打搅您实在有些抱歉,我们希望能尽快抓到残害您女儿的凶手,所以想让您配合我们回答一些问题,可以吗?”
“嗯。”赵老师在所长的搀扶下,勉强支撑起身子倚在床头,哑着嗓子说,“你问吧。”
“您女儿在村里与人结过怨吗?”韩印问。
“没有,从来没有。”赵老师未加思索,摇头说道,“小娥这孩子在村里人缘特别好,打小她学习就好,还很懂事,村里的人都喜欢她。后来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也甘愿回到咱这小镇上工作。镇里器重她,让她做幼儿园园长,村里的孩子都把她当作榜样。”
“她和您女婿的夫妻感情如何?”韩印问。
“挺好的啊,两人从来不吵架,夫妻相处得也特别融洽。”赵老师说。
“那个刘小娥失踪当日,我们已经排查过她丈夫,他没有作案时间。”吴所长在中间插了一句。
韩印冲吴所长点点头,继续问赵老师:“您女儿和李岚以及张丹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很好,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小学又都在我教的班上,那时候她们几乎天天在我这儿玩。还有爱君,这个孩子是我最喜欢的,老实稳重还上进。唉,可惜,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三个被害人以及尹爱君,年龄相同,小学是同一个班级,彼此是要好的朋友,现在又多了一个交集,她们在小学时期共同的班主任是赵老师。这些是凶手选中她们的原因吗?
韩印沉思了一下,问赵老师:“在您的印象里,这几个人有没有对什么人做过出格的事?”
“怎么会呢?孩子们都特别乖,我家小娥更是从来不会伤害别人的!”提起女儿,赵老师又是一阵落泪。
见赵老师止不住地抽泣,韩印无心再问下去,不过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便和吴所长起身道别。
从赵老师家出来,已经到了饭点儿,下午还要在村里继续走访,两人便在村里找个小饭馆随便吃点儿东西。结果菜刚端来,还未吃上几口,吴所长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接了电话,他大惊失色,掏出一百块钱扔在桌上,拉着韩印出了饭馆,边开车门边嚷道:“赵老师家又出事了!”
二人急急忙忙赶到赵老师家,闯进屋子,只见赵老师嘴角残留着唾液,人已经昏厥过去,而刘亮则满脸泪水,蹲在地上不住地呕吐。
所长使劲拉起刘亮,着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刘亮身子软软的,瘫在所长手臂上,颤抖着指向桌上盘子里的饺子,结结巴巴地说:“饺子……饺子里吃到……吃到人的指甲……我妈觉得那是我姐姐的指甲……饺子里的肉会不会是我姐姐的?”
第二十一节 人肉饺子
刚刚韩印和吴所长走了之后,刘亮张罗着下饺子。饺子下好端上来,赵老师本来不想吃,但见儿子一片孝心,不忍拒绝,便决定吃几个。结果才吃了两个,竟吃出一个指甲来,母性的本能直觉那是自己女儿的指甲,万分惊恐之下晕了过去,刘亮赶紧给吴所长打了电话。
大概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吴所长让韩印留下来安慰被惊吓得不轻的刘亮,自己开车把赵老师送到村里卫生院诊治一下。
所长走后,韩印眯着眼睛注视着坐在床边惊魂未定的刘亮,少顷,问道:“包饺子的肉哪儿来的?”
“上午我出去买菜,发现院门上挂着一方便袋肉,我以为是村里哪个好心人送的,就把肉拎回来切了点儿包饺子。”刘亮哭丧着脸说道。
“其余的部分呢?”韩印问。
刘亮冲外间指了指:“放到冰箱里了。”
韩印注视着刘亮想了一下,又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自己有辆货车,做点儿小买卖。”刘亮说。
“做什么买卖?”韩印追问。
“在市里批发市场批发一些小食品什么的,卖给各村的小卖店。”刘亮接着又补充,“夏天也做些雪糕、饮料批发生意。”
“生意怎么样?”韩印声音和蔼了些。
“还不错。”刘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今年多大,有女朋友吗?”韩印问。
“我比我姐小两岁,今年33岁,还没有女朋友。”未等韩印继续问,刘亮主动解释说,“我想先立业后成家,等生意做大了再考虑女朋友方面的事。”
韩印抿嘴点了点头,吴所长这时走进屋来,刘亮便急切地问:“我妈情况怎么样?”
“放心吧,没事,就是受了惊吓,打个点滴就好了。”所长安慰刘亮一句,接着说,“对了,包饺子的肉哪儿来的?”
所长也提起肉的问题,韩印替刘亮解释了一下。所长让刘亮把剩余的肉从冰箱里取出来,连同方便袋一起带走,之后与韩印赶到市局法医科对肉进行检验。
法医用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表示:从肉的纤维和肌肉组织来看,初步可以断定是人肉,符合第三个被害人大腿部位皮肉的缺失,进一步确认还需DNA检测。
法医的判断,基本证实了包饺子的肉来自赵老师的女儿刘小娥。韩印和吴所长忍不住感叹:凶手真是残忍至极!到底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他如此丧尽天良,如此残酷地对待一位母亲呢?不过由此可以看出,凶手针对的目标不仅仅是三个被害的女孩,可能还有赵老师,那他会不会是三个死者的同班同学,亦即赵老师教过的学生呢?韩印建议所长:一方面派些人手注意对赵老师的保护,另一方面核查当年与三个女孩同班、目前还生活在高沈村的男同学。另外对赵老师的儿子刘亮,韩印也有些存疑,总觉他对“肉”的解释过于牵强。
韩印将这个疑问说给吴所长听,不想吴所长连连摆手,表示凶手绝不可能是刘亮。他解释说:“高沈村的情况,我比较了解,刚到所里的时候,那里是我的管片,差不多管了五年的时间。赵老师是高沈村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毕业之后放弃在大城市当老师的机会,毅然回到了家乡教书。那时高沈村特别穷,村里小学也非常简陋,除了赵老师一个正式教师之外,只有几个本身文化素质不高的民办教师,整个学校的教学任务其实都落在她一人肩上。后来她与一个民办教师结了婚,生下刘小娥和刘亮。大概在80年代中期,因感情不和,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此后,赵老师一个人抚养一双儿女,一直在高沈村小学教书,直到退休。”吴所长顿了顿,说,“农村人朴实,懂得感恩,村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对赵老师都十分尊敬。平日里,谁家地里种个新鲜蔬菜或者新鲜水果什么的,还有杀个猪宰个牛羊,都会想着给赵老师送点儿。有些人也不进门,把东西在门口一放就悄悄走了。所以,小亮对于肉的解释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信度没问题。”
“看来刘小娥走了和她母亲同样的路,这一家人值得尊重。”韩印感叹。
所长的话打消了韩印对刘亮的怀疑,那么接下来便要重点排查,当年赵老师教过的、与被害人同班、目前还留在本村的男学生。
据高沈村小学花名册记载,当年那个班级共有30个学生,女生14人、男生16人。专案组查到,目前还住在本村的男生有11人。专案组方面将这11个人同时召集到镇派出所,逐一讯问三个案发时间他们的具体行踪。讯问持续了一整夜,当最后一个笔录整理完毕后,已经快到早晨6点了。但是他们还不能休息,等一会儿,他们又要进村去落实11个嫌疑人的口供。
在派出所里闷了一整夜,韩印和吴所长出来透透气,才发现整个街道水汽重重,地势矮的地方都蓄着一汪水,看来昨夜下过一场不小的雨。
出来伸伸腰,活动活动筋骨,呼吸一下新鲜口气,韩印和吴所长都觉得非常舒服,肚子也开始打起鼓来。吴所长提议去吃碗鲜肉馄饨,韩印还未及应声,吴所长兜里的手机又响了,看了看来电显示,又是刘亮打来的,吴所长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果然,电话接通,里面传出刘亮歇斯底里的喊叫:“吴所长,你快点儿来一趟吧,我家院子里有一颗人头!”
第二十二节 头颅仰视
雨后的乡村早晨,空气格外清新。赵老师推开居室的两扇窗户,对着自家小院怔怔出神。几日来沉浸在女儿遇害的噩耗中,让她显得憔悴不堪,本来就瘦弱的身形也愈加单薄。
一场大雨把小院洗刷得干干净净,清新的空气融合泥土的芬芳在四周弥散着,赵老师昏沉沉的脑袋不觉也清亮了许多。
院子里偏房的瓦檐上还在滴着水珠,花草树木也都是湿漉漉的,窗下不远处几株还未开花的牡丹花,不堪风雨的肆虐,倒在地上,花骨朵儿泡在浅浅的水洼中。这是赵老师最喜欢的花。她忍不住从屋内出来,怜惜地把花枝扶起,随之她看到有什么东西凸出了地面,上面沾满了泥水。她轻轻地将泥水抹掉,紧接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惨叫声划破了村庄的宁静,东西两院的邻居闻声,担心赵老师家出事,一个撞破院门,一个直接翻墙而入,住在西厢房的赵老师的儿子刘亮也从床上弹起。他们共同目睹了这样一幕——赵老师倒在地上,身旁有一颗披散着黑发、怒睁着双目的女人头颅,半陷在泥土中!
警笛声再度响彻这个仿佛被恶魔诅咒了的村庄。
韩印和吴所长赶到,小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村民,他们一个个眼含惊恐,但又忍不住好奇地冲院内张望。
拨开人群,走进院中。刘亮和赵老师已经不在了,留下守候现场的两个邻居说赵老师被吓得不省人事,刘亮送她去村里卫生院了。法医和技术科警员随后赶到,开始清理现场,可这一清理不要紧,竟然在牡丹花下又发现了多颗头颅。
总共有四颗来自女性的头颅,其中三颗分别属于李岚和张丹以及刘小娥,另外一颗是“塑胶”的。它们呈半仰的姿态并排掩埋在土中,头颅上的双眼被牙签撑开,怒目圆睁地冲向东厢房,也就是赵老师的居室。
不出意外的话,塑胶头颅应该属于影楼丢失的“新娘”,凶手用它来充数,许是真人头颅他永远也得不到。韩印分析,这颗塑胶头颅可能代表尹爱君。如此看来,乡村系列杀人案还真跟尹爱君有关系。而凶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赵老师身上作文章,甚至把头颅摆出仰视的姿态埋在她居室的窗下,想必在赵老师和几个被害人身上一定有事情发生。不知是赵老师一时没想起来,还是她故意要隐瞒?韩印觉得真的有必要与赵老师深入地谈一次话,虽然她目前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佳,但为了她自己以及潜在的受害者,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现场勘查中间,刘亮开着厢货车回来了。吴所长问他赵老师的身体状况,他说人已经苏醒过来,正在卫生院打点滴。韩印又问他,近两个晚上有没有什么人来过,半夜里听没听到异常的响动?刘亮略微想了一下,表示没什么异常。
现场勘查接近收尾之时,小院门口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一边与警戒线外的民警撕扯着,一边跳着脚高声喊着:“小亮,小亮,你妈出事了,她在卫生院被人杀了!”
村卫生院是由一排刷着白色墙漆的平房组成的,设置非常简单,也不够正规。晚间只有一名医生值班,既负责问诊,又负责处置打针和输液。不过倒也不算太辛苦,大多时候晚间没什么病患,偶尔有需要输液的,医生也是挂上点滴后,该干吗继续干吗。
一大早天刚亮,刘亮把母亲送到卫生院。输上液的赵老师很快苏醒过来,刘亮松了口气,拜托睡眼惺忪的医生帮着照应一下,说他回趟家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医生爽快地应承着,但刘亮前脚刚走,他接着又回值班室睡觉去了。等他觉得赵老师差不多快输完液,该拔针头了,那时输液室已是一片血光之色。
韩印、吴所长、刘亮以及一众警员以最快速度转移到村卫生院。
输液室中,衣物散落一地,赵老师赤裸着身子躺在病床上,脑袋由喉头部位被砍掉,胸前刻有一道深深的竖杠“|”,长度要比张丹胸部所刻的长出一倍,身体以及病床四周都布满了血渍。
法医进一步检查尸体,赵老师是被砍刀砍断颈动脉失血过多而死,死亡时间在距现在半小时至一小时之间。其阴道部位被丝线缝合住,线头还挂着弯针,显然线和针都来自卫生院,有点儿突发灵感就地取材的味道,头颅照样被凶手带离现场……
赵老师的遇害,可以说既在韩印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昨天,他已经预感到赵老师很有可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并叮嘱吴所长派些人手注意保护,只是派出所还未来得及做出动作,凶手就已经下手了!而前三起案子间隔时间基本在一个星期左右,如今赵老师遇害距离第三起案子仅仅间隔两天,凶手作案如此之快,确实有些出乎韩印的意料。他认为,凶手很享受对赵老师心理的折磨和摧残,应该不会急于让他的猎物过早解脱,除非他已经达到先期设想的效果,或者闻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
目前为止,凶手已经在四个死者身上留下一条长横杠、一条短竖杠、一条短横杠、一条长竖杠。韩印分析,凶手留下的几个符号应该可以组成某个文字或者某种图形。长竖杠和长横杠能组成一个“十”字,如果在上面加一个短横杠是“干”字,短横杠加在下面便是一个“士”字,可再加上个短竖杠,无论加到哪儿都很难成字。如果变换个角度,长横杠和长竖杠和短横杠可以组成一个“上”字,再加一条短竖杠很像是一个“止”字,如果尹爱君代表一条“长横杠”,那就很可能形成一个“正”字,若是正字能代表什么呢?还有一个问题,凶手的笔画传递完整了吗?总之,到底能组成什么样的字和图形,真的是让专案组一头雾水。看来想找到案子的突破口,还得在被害人身上下功夫。
眼下,韩印已经确信,赵老师和几个女孩一定牵扯到某个事件当中,这个事件不会是正面的,否则怎么会遭到凶手如此疯狂的报复?但是深入走访被害人家属以及一些村民,没有任何信息能支持韩印的判断。另外,昨夜讯问的11个嫌疑人,全部都有充足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这样,案子便走进了死胡同,怎么办?如果在已知的被害人身上得不到有效信息,那么能不能试着从潜在受害者身上去寻找突破口?但前提必须先找出她,一定要在凶手再次作案之前找到她。
潜在的被害人应该具备以下几个条件,或者是几个条件之一:与前三个被害人同龄,小学同班,彼此关系亲密,与赵老师关系亲密,经常出入赵老师家中。韩印希望,作为赵老师的儿子、刘小娥的弟弟刘亮,能想起这样一个名字来。
第二十三节 神灵诅咒
次日,赵老师家。
短短几天,姐姐和母亲先后惨遭杀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何况谁也无法预估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刘亮。一夜的工夫,刘亮好像老了许多,脸色蜡黄、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地蜷缩在母亲床上。眼角边隐约还能看见干涸的泪痕,说话时身子会微微晃,不知是陷入悲伤太深,还是惊魂不定。
同样与刘亮处境相同、感同身受的,还有他的姐夫贺军,他也是一脸的疲倦与悲伤,但比刘亮要显得平静一些。他坐在床边,不时安慰刘亮几句,但从两人的身体语言上看,韩印觉得这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对于韩印所谓的潜在被害人的问题,刘亮表示:时间过去太久了,他记不清了。在他的印象里,赵老师教过的很多学生都经常到家里来玩,没太注意到有谁和姐姐以及李岚、张丹她们经常玩在一起,而且那几个女孩也并不总是一起来。
韩印只好另辟蹊径,问赵老师平日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他想也许从日记中可以窥探到赵老师不为人知的经历,但是刘亮再次摇头表示没有,韩印便接着又问:“你们家有相册吗?”
“有。”替刘亮回答的是他的姐夫贺军,说完他主动从床边写字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几本相册交到韩印和吴所长手上。然后又指着床头上方的墙上挂着的两个大相框说:“那里也有不少学生和岳母的照片。”
“对,这里也有一些,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刘亮动了动身子,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相框,转回头附和着说。
突然,刘亮猛地又回头,瞪着眼睛使劲盯着其中一个大相框,指着里面一张相片“哎”了一声说:“吴所长,这张照片里有我姐姐还有李岚和张丹,对,还有尹爱君……”
“什么?”韩印和吴所长赶紧放下手中的相册,从椅子上弹起走到床边,凑近相框。
赵老师床头上方挂着的相框,如今在城市中已很难见到,是那种老式的大相框,里面可以同时摆好多张照片。两个大相框中,几乎都是赵老师与学生的合影,看来赵老师一生中最大的财富就是她的这些学生。
刘亮说的那张照片是五个女生的合影,里面包含着案子中的三个被害人以及尹爱君。看模样那时她们只有十多岁而已,五个孩子站在一棵大树前面摆着可爱的姿势。
“这照片和咱的案子会有关系吗?这里面也没有赵老师啊?”吴所长见韩印盯着照片不说话,忍不住试探着问。
“噢,这说不定是岳母照的。”贺军接下吴所长的话说,“岳母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摄影。”
“对,我妈年轻时特别喜欢摄影,经常带着她的那些学生出去踏青,给他们照相。”刘亮对姐夫的猜测表示同意。
“相片是赵老师照的,五个孩子中有四个已经遇害,这绝不是巧合。”韩印沉声说道,顿了顿,他指着相片中的一个女孩问刘亮,“现在只有她还活着,她叫什么?”
刘亮用力想了想,皱着眉头说:“好像叫黄,黄玲,对,是叫黄玲,她家住在尹爱君家隔壁。”
“你能看出来相片是在哪儿照的吗?”韩印又问。
“这个我知道。”吴所长抢着说,“照片应该是在北山永湘寺院里,那棵千年桧柏树下照的吧?”
“对。”刘亮点头说。
“相片我们能借用一下吗?”韩印问。
“当然可以。”刘亮点点头,冲姐夫示意一下。贺军便抬手摘下相框,打开后面的封堵,将相片取出交给韩印。
韩印接过照片,又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扬扬手表示感谢,便与吴所长告辞。
出了赵老师家的小院,吴所长迫不及待地问:“凶手为什么要杀照片中的五个女孩?她们与他会有什么过节儿呢?”
“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先不管他,目前要紧的是要将黄玲立刻保护起来,她应该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韩印说。
“那赶紧走吧,去她家看看。”吴所长说。
高沈村本身就不大,村民居住得又比较集中,韩印和吴所长从赵老师家来到黄玲家,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黄玲的父母都在家,他们承认黄玲是他们家的大女儿,但是对于她的近况和联系方式,一概表示不清楚,只说她离家出外打工了,已经好多年没和家里联系,说罢便做出送客的姿态。
很明显,黄玲的父母并不愿意多提这个女儿,也不欢迎韩印和吴所长的到来,看来父母和女儿之间有很深的矛盾,但现在顾不上去猜测他们之间产生矛盾的原因,重要的是要立刻找到黄玲。
吴所长耐着性子将利害关系讲给老两口听,没想到他们竟齐声表示:“死了最好!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哪儿有父母这样咒自己女儿的?父母和子女能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以至于连女儿的性命都不顾!无论韩印和吴所长怎样做工作,老两口都坚持表示不清楚女儿的行踪。无奈,韩印和吴所长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从黄玲家出来,两人直接转到隔壁的尹爱君家。主要是想让尹德兴看看五个女孩的合照,也许看到照片他能想起一些事情,顺便也打听一下黄玲的情况。
尹德兴热情地招呼二人落座,为他们沏上两杯热茶。他接过韩印递上来的照片看了一眼,表示照片他家里也有一张,问韩印给他看照片是什么意思。韩印便指出照片中包括他女儿,已经有四个人遇害了。韩印这么一提醒,尹德兴突然怔住了。
“怎么了?您想起什么了吗?”见尹德兴一副震惊的模样,韩印急忙问道。
尹德兴没理会韩印的问话,对着照片,深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难道,难道诅咒真的灵验了吗?!”
“什么诅咒?”吴所长催促说,“到底是什么诅咒,你快说啊!”
“她们惊扰了‘树神’,遭到了树神的惩罚!”尹德兴指着照片上几个孩子身后的大树,叹息一声说。
“你是说,这几个孩子因为当年对这棵千年桧柏树不敬,所以被杀了?”吴所长瞪大着眼睛问。
尹德兴点点头:“都是报应啊!”
“大叔,你好好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印也有些着急,他预感到案子将迎来重大突破。
“这事说起来,可就长了。”尹德兴端起茶杯喝口水,定定神说,“吴所长应该知道,在咱这北山上有一座永湘寺。老一辈说,那是北宋初期建的,桧柏树就是那时候栽的,距今也有上千年的历史。据说这棵千年桧柏颇有灵性,村里世代人都尊它为树神,逢年过节都会去烧烧香,拜一拜,祈求好运。”
“这个我做管片民警时,也听村里人说起过。”所长接下话说,“相传抗战时期,一队日本鬼子抓了村里的妇女,在那棵树下强奸了她们,结果第二天那队鬼子全部暴毙,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还听说在‘文革’时,一些造反派所谓破除四旧、破除封建迷信,硬要把那棵树锯倒,可刚锯了不大一会儿,那树竟然流出犹如鲜血一样的红色树液,造反派们便不敢再锯了,而带头锯树的几个人,不久之后都得了一场怪病死了……”
老实说,韩印对这种“古树传说”并不感冒,好像很多地方传言或者小说里都会有类似的恐怖说法,于是他打断吴所长的话,催促尹德兴说:“大叔,还是说说照片上孩子的事吧。”
尹德兴好像也有些意犹未尽,他接着吴所长的话头继续说:“造反派们倒是没敢再继续锯树,但把永湘寺给砸了。他们把里面的和尚都赶跑了,把供奉的神像也全都推倒砸烂,寺院的几间房子也拆得破败不堪。后来80年代初,不知从哪儿跑来的一个疯和尚,把那里当成自己的栖身之所。他整日疯疯癫癫的,但是把永湘寺修缮得有了些模样。他自称是树神的守护者,对一些经常爬到树上掏鸟蛋的孩子大打出手,但对上香拜树的村民态度极好,逐渐的,村里的人便稀里糊涂把他当成了永湘寺的住持。”见韩印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尹德兴赶紧言归正传,“好,好,说孩子们的事。几个孩子年龄都一般大,照相那年她们都12岁。那天赵老师带她们到山上踏青,顺道进永湘寺中玩耍。几个孩子小不懂事,一时兴起,就用尖石头和随身揣着的削铅笔的小刀,在千年桧柏树上刻字留念,还让赵老师给她们照相。赵老师是有文化的人,在大城市待过,不相信封建迷信之类的事,她也没多想,只是嘱咐孩子们以后不要乱伤害植物,便给她们照了相。结果被疯和尚看到了,他追着孩子们辱骂暴打,赵老师上去理论,便与他撕扯起来。后来爱君回来后,说那疯和尚打不过赵老师,诅咒她们一定会遭到报应的,说她们伤害了树神,破坏了佛门圣地的安宁,以后都会不得好死!也怪,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树神真的有灵性,几个孩子当天晚上都肚子疼、发高烧。经村里老一辈人的指点,我和那几个孩子的父母去寺里给树神上了香,烧了些纸钱,孩子们还真就没事了。我以为那一劫就算躲过去了,谁知道现在还是遭到了报应。早知这样,当初真应该做场法事,替孩子们求得树神的原谅,也许我家爱君和那几个孩子就不会惨遭大难了。”
见尹德兴不住地自责,韩印劝慰道:“您别难过了,也许只是巧合罢了,那几个女孩遇害未必就与疯和尚的诅咒有关。再说,从目前的情况看,即使有关,您女儿尹爱君也只是被牵扯进来凑数的,她的案子应该和村里的案子无关。”
“不,不是巧合。”尹德兴连连摇头,“一个月前,那疯和尚在村里出现过,也许他突然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村里和那几个孩子以及赵老师的。”
“‘突然回来’,怎么讲?”韩印不解地问。
“是这样的,”吴所长替尹德兴解释,“大概在1999年年底,那棵千年桧柏树被国家文物保护组织列为省级文物重点保护对象,村里就此又将永湘寺修建起来,请来一些和尚充门面,将那里开发成一个旅游景点,无名无分的疯和尚自然就会被赶走。”
“对,吴所长说得对,疯和尚确实在那时被村里赶走了。”尹德兴点头说。
“如果是这样,疯和尚的确有报复的动机,也符合自己先前对凶手所做的侧写,出现的时间点也很吻合,那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黄玲了。”韩印在心里暗自思考着,突然想到黄玲,他赶紧问尹德兴:“大叔,黄玲这个女孩怎么了?她家人好像并不在乎她的死活。”
一提起黄玲,尹德兴看似也有回避之意,韩印赶紧将其与案子的利害关系解释清楚,尹德兴才为难地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黄玲这孩子简直是老黄家的败类,要不是跟你们的案子有关,我是不会在背后嚼人家舌根的。这黄玲从小就喜欢跟村里一些地痞无赖混在一起,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妖精似的,不好好谈个对象,整天勾三搭四,偷人家汉子,做尽伤风败俗的事,生生把她妈气死了。现在这个妈是她爸后来又续的弦。”尹德兴跟着解释了一句,继续说,“她爸给她娶了个后妈,这孩子就更加放肆了,整天跟她后妈吵闹,后来干脆跑城里鬼混去了,好多年也没个音信。据村里好些人说,这孩子在咱这城里当歌厅小姐,陪人唱歌、陪人睡觉,算是把老黄家祖宗的脸都丢尽了。老黄家自当没这个孩子,特别忌讳别人在他们面前提她。”
听了尹德兴的话,韩印和吴所长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黄玲父母会是那种态度。但不管黄玲是什么样的人,警方都有责任保护她,现在关键是怎么在市区内找到她。如果警方找不到她,那凶手能找到吗?
韩印和吴所长商量了一下:吴所长立即赶回镇上,将情况汇报给专案组,向各分局派出所下发协查通报,搜索嫌疑人疯和尚,并在娱乐场所找寻黄玲的踪影。而韩印去一趟北山永湘寺,打探一下疯和尚是否在那儿出现过。
分工完毕,吴所长迅速驾车离去,尹德兴骑着自家的摩托车,把韩印载到永湘寺。
永湘寺类似一座四合小院,由一个门房、一间正殿和两间偏殿组成,整个寺院占地面积不大,但院中间那棵桧柏树异常雄伟。大概有十层楼那么高,要五六个成年人才能把它围住,周围栏杆上系着无数条用来祈福的红布条。小院里香火缭绕,围墙上画着佛教标志图案,寺院氛围甚浓。
寺里的和尚表示:一个月前确实有个和尚造访过寺院,但只逗留两日便不见踪影,其余情况不太清楚。
随后,尹德兴又骑着摩托车,把韩印送回镇上派出所。
吴所长随专案组去执行搜索任务,不在所里,韩印给他打电话,说了永湘寺这边的情况,所长也表示目前对嫌疑人以及黄玲的搜索还未有任何线索。韩印又表示,现在基本已经可以判断,J市方面的案子与村里的杀人案没有关联,尹爱君之所以被牵扯进来,是因为疯和尚要完整诠释他的诅咒。既然这样,韩印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他准备收拾一下,即刻就返回J市。吴所长不同意,拜托韩印再多留一个晚上,帮他们将案子从头理一遍,而且还有被害人身上刻的划痕没有破译出来,他也拜托韩印帮着想想。吴所长再三挽留,韩印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韩印坐在吴所长的办公室,对着五个孩子的合影出神。他在脑海里拼凑三个孩子以及赵老师身上的划痕。如果是一个“正”字,会不会意味着“正大光明”?但现在是五个孩子加一个赵老师,明显多了一个笔画,看来这种解释说不通。
韩印把视线落在照片中一个孩子的手上,那孩子手指向桧柏树沾沾自喜。韩印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桧柏树上好像有一幅图案,可能是那孩子刻下的。图案由肉眼在照片上很难看清楚,韩印让所里内勤拿来扫描仪将照片扫到电脑中,通过软件技术放大。他看到孩子刻在树上的与他在寺院围墙上看的佛教标志图案一样,许是当时寺院围墙上就画着那个标志,孩子一时兴起照着刻到树上。
突然,韩印脑子里灵光一闪:如果尹爱君是第一个笔画,黄玲是最后一个笔画,如果尹爱君代表的是一个短的竖杠(-),黄玲代表的是个短的横杠(-),那么和李岚的长横杠(—),张丹的短竖杠(-),刘小娥的短横杠(-),还有赵老师的长竖杠(|),不就正好组成了佛教的吉祥标志了吗?原来凶手是想组成一个“卐(万)”字!
果然,赵老师以及三个女孩的死确与照片、树神、宗教、诅咒有关,从这个方向上看,疯和尚很可能是凶手,但这其中也存在矛盾之处:
疯和尚杀死三个女孩和赵老师,是源于她们伤害了树神,破坏了寺院的安宁,所以他要惩罚她们。但是他为何要奸尸呢?作为对佛有偏执笃信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邪淫之事?佛教中触犯邪淫之罪,可是要下地狱的。如果疯和尚杀人是因为赋予自己神圣的使命,而奸尸、割人家女儿的肉送给母亲、把头颅搜集起来埋在人家窗下,则属于邪恶的行径,这二者是相违背的。也就是说,疯和尚的行为表现,与杀人动机存在一定矛盾。当然也许他就是个疯子,做事本就没什么逻辑可循。
当证据渐渐都指向了疯和尚时,韩印却突然踌躇起来……
第二十四节 以爱之名
韩印在等待吴所长回来的空隙,给叶曦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这边的情况,表示不管这边案子结果如何,他都会在明天一早起程返回J市。正好叶曦也要找他说说DNA检测结果,以及马文涛的信息。
经DNA检测结果比对,“1·18”碎尸案被害人与尹德兴确认为父女关系,也就是说,被害人确系尹爱君。而通过对古都大学宿舍玻璃上血字的DNA检测,可以排除是尹爱君所留,但其与叶曦在华北路肯德基拾到的矿泉水瓶上遗留的唾液检测结果相同,来自同一女性。
另外,据一位当年与马文涛同在一条街开书店的店主说:文涛书屋被拆迁后,马文涛将积存的书便宜处理掉,说是要回老家安心写作,此后便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马文涛这条线,韩印还是很重视的。从他的一些背景资料加上许三皮提供的线索上看,这个人非常有可能是“1·18”碎尸案的凶手。所以,韩印决定临时改变计划,他告诉叶曦明天先不回J市了,由这边直接去马文涛老家调查一下再说,让叶曦把先前卷宗上记录的马文涛老家的地址发到他的手机上。
傍晚,黄玲的尸体出现在木桥边。
她倚坐在桥头木墩前,双眼凝滞目视远方,脖颈处喉头周围有一道横行的虎口扼痕,上身衣物被剥去,露出丰满的胸部,乳沟之间刻有一道划痕,正是韩印所预料到的——是一条短的横杠。除此之外,凶手对黄玲尸体并未做进一步虐待。她的脑袋未被割下,臀部上的短裙还在。法医现场初检,也未发现奸尸迹象。黄玲是一头长发,有几撮儿头发上面粘着黏黏的东西,好像是一种糖浆,经法医仔细甄别,发现是可乐。
“唉!咱们出动这么多人手也没能赶到凶手前头,真他妈憋气。”明知道凶手下一个侵害对象是谁,但仍无法保护受害者,对任何警察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挫败。吴所长一脸沮丧,叹息一声,忍不住爆出粗口:“市区和镇上有这么多警察,局势如此紧张,凶手仍然顶风作案,也太他妈嚣张了!看来他的杀人欲望已经无法抑制了。”
“不!”韩印注视着黄玲,轻轻摇头说,“恰恰相反,凶手是在退化,不论是他的欲望,还是杀人的手法都在退化。就目前掌握的证据看,黄玲是凶手整个杀人计划中的最后一个目标,也就是说,这是他的收尾之作。凶手前几起作案都非常成功,他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正逐渐上升,同时他杀人的欲望也会愈加强烈,所以当面对收尾之作时,他一定很希望将它呈现得更加完美,他在黄玲身上的所作所为只会更多,而不是像现在只是杀死她,在她胸部留下一个‘笔画’而已。这让我感觉,凶手对杀人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好像杀死黄玲只是为了凑齐‘照片’上的人数,为了将‘卐’字组合完整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吴所长忍不住打断韩印。
韩印没有接着说下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黄玲的尸体片刻,转头对吴所长轻声说:“回所里再说吧。”说罢便撇下众人,先行离去。
目前的表面证据基本都指向疯和尚,专案组因此向各单位下发了通缉令。而韩印选择暂时回避,他需要找一个安静之所,将案子从头到尾捋一遍。
此时,韩印一个人待在警员宿舍中,脑海里如过电影般闪出案子细节。
疯和尚大概一个月之前出现在高沈村,不久之后凶案开始发生,相互间隔一个星期,李岚、张丹、刘小娥先后遇害,并被砍头以及奸尸。刘小娥尸体出现当晚或者次日,她大腿上的皮肉被送回她的家中,她和另外两名被害人的头颅以及代表尹爱君的塑胶头颅,也应该是在那时被悄悄埋在赵老师窗下。接着头颅被大雨从土里冲刷出来,赵老师受到惊吓被送到卫生院,然后惨遭不幸。再接着照片出现,韩印和吴所长发现了有可能是导致死者被杀的交集之处,顺着这个交集,牵出了永湘寺中那棵桧柏树神以及疯和尚的诅咒,实地走访以及放大照片又破解了凶手留下的划痕,然后推测出凶手最后的目标黄玲,但很快黄玲就被敷衍了事般杀死,随意地抛在桥头。
将案件的整个过程细想一遍,韩印发现凶手其实在赵老师身上下功夫最多。不仅用女儿的肉来折磨本已悲恸欲绝的她,而且将她最喜欢的几个学生的头颅摆出仰视的姿势埋在她的窗下,这里面有些戏谑的成分,凶手好像要表达的是:你不是喜欢她们围着你转吗?那就让她们一辈子都守着你吧!还有,赵老师是被活活砍死的,这比凶手杀死其他几个人要残忍得多,而且对待赵老师的私处,凶手的手段也更加令人瞠目,把阴部缝合死,也许意味着更强烈的占有欲望!
难道凶手杀人的真正根源是赵老师?所谓的诅咒杀人不过是个幌子?
韩印从刘小娥尸体出现开始介入案子,距今不过三四天而已,几日来他和吴所长一直追赶着凶手的脚步,疲于奔命,很少有喘息的机会沉下心来,仔细审视凶手的行为证据。此时,他豁然发现,他们好像已经被凶手牵着鼻子,正一步步踏进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这一瞬间,韩印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假设有甲和乙这么两个人,如果甲一再地捉弄乙,那么只有亲眼看到乙被捉弄后的狼狈模样,甲才能最大限度感受到掌控局势的刺激感和成就感。
凶手把刘小娥腿部皮肉送回给赵老师,把她学生的头颅埋在她的窗下,当赵老师在不经意间吃掉女儿身上的肉,当她为那些遇害的女孩悲怜伤心之时,岂不知她们一直就在她的窗下仰望着她。这种暗地里的掌控捉弄,一定让凶手感觉非常刺激,那么,谁会有这种亲身感受的机会呢?
疯和尚显然没有这样接触赵老师的机会,他也没有能力毫无痕迹地骗走四个女孩,他也没有抛尸工具。能够与赵老师有直接接触的,与四个女孩有紧密交集的,有能力让她们放下戒备的,拥有一辆掩人耳目的抛尸工具的人,只有刘小娥的亲弟弟、赵老师的亲儿子——刘亮!
当韩印将视线聚焦到刘亮身上,豁然发现其实在最后一起案子当中,他已经留下了破绽。刘亮说过,他平时也兼做饮料生意,那么死者黄玲头发上的可乐,会不会就是从他的厢货车上沾上的呢?韩印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事不宜迟,他立刻打电话给吴所长,让他与专案组联系,即刻抽出一组人手赶往刘亮家,将他的厢货车封存进行勘查,赶得及的话,也许能够找到直接与死者黄玲建立联系的证据。
晚上9点,韩印和吴所长带着一组人手悄悄来到刘亮家。刘亮可能已经睡了,院内黑黑的。厢货车就停在院门口,货厢的门没有上锁,韩印示意技术人员上去勘查。
不久之后,技术人员从车上下来,表示发现了几根毛发,从长度上判断应该属于女性。这样看来,韩印的分析思路是对的,刘亮很可能就是一系列杀人案的凶手。
吴所长吩咐技术人员赶紧回去将毛发与黄玲的头发做DNA比对,他和韩印则决定进屋试探刘亮一番。
院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走到正房前,吴所长本想敲门,但手一碰到门边,门便开了,好像刘亮故意给他们留着门似的。
走进屋,刘亮的呼噜声从东厢房传出,二人便提着手电进了东厢房。
“起来,刘亮,我们有事要问你。”
吴所长拿着手电朝床的方向照着喊了一句,但猛然间他身子一颤,哆嗦了一下,手电差点儿掉到地上。而他身边的韩印也本能地缩了一下身子,退后几步……
在走进这间屋子之前,韩印和吴所长已基本认定刘亮就是凶手,但是对于眼前的场景,他们还是缺乏一定的心理准备——刘亮躺在母亲的床上酣睡着,怀里搂着的正是母亲的头颅。
“起来!起来!你他妈给我起来!你还是人吗?你这个畜生!”吴所长缓过神来,激动地怒吼着,声音已经变了调。
见刘亮无动于衷,还酣睡着,所长冲到床边一把薅住刘亮的头发,硬生生把他从床上拽到地上。韩印上去,就势把他的双臂扭到背后铐上手铐。
刘亮此时才慢慢睁开眼睛,好像早有所料似的,瞅见韩印和吴所长并不慌张,而是打了个哈欠,喃喃地嘟囔一句:“你们来了!”然后冲着滚落在地上的母亲的头颅,露出诡异的笑容……
刘亮被直接带到Q市公安局刑警队。
由于已经证实高沈村系列杀人案与J市发生的案件无关,韩印自然被排除在审讯之外。对刘亮的审问,由专案组正副组长于波和房大伟来负责,韩印和吴所长等人只能坐在隔壁观察室,隔着单向透明玻璃关注审讯。
应该说审讯非常顺利,刘亮相当坦诚地将自己的作案细节一一交代清楚,但当继续询问他作案动机之时,他却突然沉默不语了。负责审讯的于波和房大伟大为不解,既然他对自己的作案行为供认不讳,却为何不肯交代他的作案动机呢?如果凶手的作案动机没搞清楚,那对整个案件来说是个不小的遗憾。
随后两人拿出他们一贯的审讯策略,时而耐心开导,时而厉声呵斥:“这么多无辜的女孩被你杀害了,你总要给人家父母一个交代吧?”……“告诉我,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要让你对姐姐和母亲下如此狠手?”……“枪毙你是肯定的,要是你还有一点儿人性,就让你母亲和那些女孩死得明白点儿!”……“你不要以为你不交代,我们就不知道。像你这种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人,脑袋里能有什么?除了仇恨还是仇恨,不是吗……”
两位领导可以说使出浑身解数,苦口婆心、机关算尽,但刘亮始终不为所动,只是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一声不吭。无奈之下,二人只好把刘亮先晾到一边,出来审讯室商量对策。
“我来试试可以吗?”韩印凑到二人身边,主动请缨。
应该说,案子能够顺利告破,韩印功不可没,这点专案组两位领导心里有数。对于韩印的能力无须讨论,他们心里是非常认可。目前的情形下,让韩印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两位领导对视一眼,于波冲房大伟微微点头示意一下,房大伟便带着韩印进到审讯室。
坐定之后,韩印先冲刘亮点点头打个招呼,刘亮竟也点了两下头回应。
韩印盯着刘亮的眼睛,刘亮也不回避,选择与他对视。片刻之后,韩印笑了笑,淡淡地说:“是因为爱,对吗?”
刘亮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抿嘴笑了一下,说:“是你抓到我的?”
“嗯。”韩印点点头,继续说,“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恨她们,你只是想拥有她们,如果你不说出来,所有人都会误解你,你愿意和我分享吗?”
刘亮默默地看着韩印,好一会儿,他眨眨眼睛,轻轻点头说:“你想让我从哪儿说起?”
“从头说起。”韩印紧跟着说。
“那好吧。”刘亮深舒一口气,垂下眼帘盯着桌角,娓娓说道,“其实你们看到的我的母亲,并不是她的全部。也许面对那些学生,她用尽了和蔼与耐心,可是回到家中,她就像一只愤怒的老虎。当然,姐姐是个例外,她出色的学习成绩,与我这个劣等生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当母亲心情不好时,只会把愤怒和怨气撒到我和父亲身上。终于有一天,父亲受不了母亲的强势,选择与她离婚,去了外地!可我还小,我还得留在那个家里。但我没料到,因为我继承了父亲的相貌,竟招来母亲更深的仇视与怨恨。她甚至不愿意看到我的出现,把当时只有九岁的我赶到奶奶家去住。我觉得自己好像被遗弃了,感到非常孤独。没过多久,奶奶病逝,我又回到自己的家中。但母亲并不愿意我住在正房,说家里只有两间居室,她和姐姐一人一间,而且姐姐也长大了,和我住在一起不方便,所以让我住在院子里的偏房中。那里本来是放杂物的,紧邻厕所,非常潮湿,只有一扇小窗户,没有电灯,晚上只能点蜡烛。于是,在‘黑暗中’,我被遗弃和孤独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同时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我变得不会与人交流,尤其是女孩子。每天出没在家里的母亲的学生很多,可能是母亲对我的态度影响了她们,她们没人愿意搭理我,从不和我说话,更谈不上一起玩。我在那个家中就是一团空气,没人注意我,也没人在乎我。其实,她们不知道我多想和她们交流,多想得到她们的关注,多想能得到母亲对她们一样的关爱!但我得到的只是母亲无尽的咆哮、愤怒的恶吼……”
刘亮用力吸了几下鼻子,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幻想杀死母亲。我一次又一次在晚上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幻想用锤子砸死她,用砍刀把她的喉咙切碎,让她没法再冲我喊叫。我幻想着把她的下体封住,既然她如此不待见我,那为何要生我出来?但幻想终归只是幻想,我没有勇气去将它变成现实,于是我把愤怒发泄到家里养的狗和邻居养的猫身上。我把它们肢解了,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了,至少那些猫和狗将永远不会再抛弃我。于是我开始期待拥有得更多,我希望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非常巧合,一个多月前,疯和尚搭我的车回城,他问我是谁家的孩子,当我报出母亲的名字和身份时,他便回忆起当年诅咒母亲和孩子的事情。他当作笑话把事情的经过讲给我听,我突然间有了灵感,想到用疯和尚作为我的替罪羊。于是我杀死了他,进而开始策划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而当我真的杀死了母亲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人生完美了,我甚至懒得再去杀黄玲,但是又忍不住要把计划完整地实施,所以杀她的时候感觉并不好。其实她头上的可乐是我故意粘上的,我说不清为什么要那样做,也许我这一生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至于以后是在村子里,还是在监狱里,甚至地狱里,我都无所谓了……”
如果此时,坐在刘亮对面的审讯人员是其他人,他也许会说出大家在影视剧中经常听到的那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问题是,这恰恰是变态杀手最不在乎的。几乎所有的变态杀手在伏法后,根本就没考虑过“悔过”这个词,所有的供认过程只不过是他们又一次的表演,因为一旦他们走上杀戮这条路,就永远不会回头,直到灭亡。
也许,刘亮是个例外,他声情并茂的叙述,既令人同情又令人觉得难过,其实坐在他对面的韩印早就把他看透了——他从来没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过!
第二十五节 书稿之谜
马文涛籍贯为S省北部城市Z市。带着连夜审讯刘亮的疲惫,韩印一大早坐上Q市方面为他准备的专车赶到Z市,按照当年卷宗上记录的地址找到了马文涛家。
敲开门,在确认开门的老大娘是马文涛的母亲之后,韩印亮明身份,表示想找马文涛谈谈,了解一些事情。
大娘一脸的诧异,默默打量韩印一阵,将韩印让进屋里,引着他来到南面一间房间。她冲着房间右侧墙壁扬扬头示意了一下,韩印看到,墙壁正中挂着一幅黑白照片,相框上罩着黑色挽联。
这回轮到韩印惊讶了:“这是您儿子的房间?马文涛……他去世了?”
老大娘捂着嘴,点点头,眼泪随即落下。
“对不起大娘,我这一来惹您伤心了,还请您节哀顺变。”韩印安慰大娘几句后问道,“您儿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去世了?”
“跳楼自杀!”大娘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也许是好长时间没人陪大娘说说话了,没等韩印细问,她声音哽咽地缓缓道出具体情形,“2003年小涛被迫结束书店生意的时候,正赶上他爸患了中风,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便放弃另寻地点开店的打算,回来帮我照顾他爸。2007年9月,他爸去世了,对他的打击很大。那段时间,他情绪一直十分低落,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以为他是伤心过度,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好起来,没承想转过年,又出了一档子事,把孩子又伤了一把……”
“出了什么事?”韩印忍不住插话问。
大娘长叹一声,说:“他照顾他爸那几年写了一本书,给他一个做图书出版的朋友看过之后,那朋友说写得非常好,还说一定要帮他将小说出版了。他那朋友也是你们J市的,和小涛关系特别好,老伴生病的时候,他还常来探望。小涛对他十分信任,再加上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小涛便一直满怀希望等着他那边的消息,甚至为此还放弃了一家出版社的邀稿。但最终,那个朋友还是辜负了小涛,推说没有申请到书号,便将出版计划搁置了。小涛为此特别生气,断然与他绝交了。此后他更加萎靡不振,整夜整夜失眠,白天又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不爱吃饭,不爱说话,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出事那天早晨,毫无征兆,没留下任何遗言,他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大娘又是一阵呜咽,韩印陷入短暂的沉思。
从症状上看,马文涛自杀,应是患上重度抑郁症所致,没有太多蹊跷,但是形成原因未必像大娘说的那样简单,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起因。比如,多年前奸杀尹爱君遗留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心虚、内疚……
“大娘,不知道您能不能想起1996年的事情,那一年春节前后,您儿子有没有什么异常?”韩印问。
“1996年?为什么问那年的事情?你找小涛到底想了解什么?”大娘止住抽泣,满面狐疑地问。
“呃,有一件小案子可能牵涉您儿子,所以我想做些调查。”韩印含糊地遮掩过去。
大娘点点头,仔细回忆了一阵,说:“那年春节小涛还真有点儿奇怪,我印象特别深刻。他比往年春节回来得要早些,刚回来的时候状态特别差,好像受到什么惊吓,总爱一个人发愣,几乎天天做噩梦,人也神神道道的,直到过了年之后才慢慢恢复正常。”
大娘的回忆,证明了在“1·18”碎尸案案发后,马文涛的确有反常行为出现,这样看来,许三皮提供的线索有一定可信度,问题是他抛出这条线索的时机令人存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马文涛已经去世了?如果知道之后才把线索提供给警方,那他的动机就值得研究了。
“大娘,您儿子出事后,他先前的朋友有谁来过?”韩印思索片刻问道。
大娘抹着眼睛,说:“就那个搞出版的来过,他还算有良心……”
“他的情况您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叫孙剑。”
“孙剑?”韩印皱了皱眉,紧跟着问,“是不是个子不高,有些秃顶,还留着小胡子的男人?”
“对。”大娘肯定地说。
孙剑和许三皮是朋友,当年与马文涛都互有走动,他不可能不告诉许三皮马文涛去世的消息,也就是说,许三皮是在明知马文涛去世的情形下给出线索的。案件卷宗显示,尹爱君曾经光顾过马文涛的书屋,但两人之间所谓的交往,是许三皮的一面之词,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许三皮编造的,因为不管他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看来,调查最终还是要回到许三皮那儿。
末了,他征得大娘同意,翻看了马文涛的一些遗物,未发现可疑之处,便索要了一张马文涛照片,与大娘道别。
走到门口,韩印突然想到关于马文涛书稿的事。如果马文涛是残害尹爱君的凶手,或者作为当年被动卷入案件调查的当事人,他会不会将碎尸案的某些细节,在不经意间融入自己的小说创作中呢?即便他不是凶手,那么他会不会是一个晓知内情的人?
想到此,韩印停住步子,转身问大娘:“您儿子的小说是什么题材的?”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大娘说着话,转身回屋,一会儿出来,手上拿着几页纸交给韩印,“小涛去世后,我一直没找到他的书稿,只在收拾遗物时找到这几页纸,上面好像有些小说内容。”
韩印接过几页纸,粗略看了几眼,应是小说的写作大纲。可是小说的手稿怎么会不见了呢?“大娘,您儿子的电脑中有没有他文稿的电子版?”
“小涛从来不用电脑,家里也没有电脑,他一直坚持手写小说。”
再次与大娘道别,紧着返程。中途,韩印又去了趟尹爱君家。
韩印索要马文涛照片,目的是想让尹爱君父亲尹德兴辨认一下,他是不是曾到访过的那个所谓的记者。
从时间上说,“记者”上门时间与马文涛抑郁症爆发时间正好吻合,如果马文涛是杀害尹爱君的凶手,那么也许是因为他经不住愧疚心理的折磨,企图通过贵重礼品和金钱作为补偿,以求得解脱心理桎梏。可惜,经尹德兴辨认,马文涛并不是那个记者。随后,韩印又让叶曦把许三皮的照片发到他手机上,让尹德兴辨认,结果仍然不是。
回到J市,韩印直奔专案组。
下班时间已过,办公室只剩叶曦还在伏案研究案情。见到韩印,她很是惊喜,给了他一个拥抱,弄得韩印满面通红。
松开韩印,叶曦给他接了杯水,韩印也正好借喝水把自己的尴尬掩饰过去,然后汇报了Z市之行的具体详情。
从专案组出来,韩印转头又奔积案组。
果然,付长林也仍在加班。寒暄几句,韩印将近段时间围绕尹爱君的调查进展跟他说了一遍,这是他先前承诺过的。
付长林对韩印的守信很是感激,客套地说了几句感谢之类的话,又针对韩印提供的信息,给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两人交流片刻,韩印言归正传说出了来意:他想在“1·18”碎尸案卷宗中,试着找一下有无对孙剑和牟凡的调查记录。
时至今日,对“1·18”碎尸案的信息,恐怕没有谁能比付长林再熟悉了。几乎所有的卷宗记录,他都早已烂熟于胸,有他帮助查找,韩印必定会省去许多气力和时间。不过在他记忆里,好像对牟凡这个人有印象,但未有孙剑的。结果也确实只找到调查牟凡的卷宗。
卷宗中对牟凡的记录很简单:他不是本市人,当年租住在青鸟路附近,以经营书摊为生,业余时间从事小说创作。在警方的例行调查中,他表示不认识尹爱君,也记不清她是否光顾过他的书摊。尹爱君失踪当日,他如往常一样,收摊之后回租住屋写作。检查其住处,未发现异样,最终排除其嫌疑。
“按理说,当年孙剑与牟凡的境况大致相同,但为何没有接受过排查呢?”看过牟凡的记录,韩印向付长林提出疑问。
付长林笑笑未语,沉吟一会儿,拿起办公桌上的香烟,兀自点上,抽上几口才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你看过‘1·18’碎尸案的案情记录后,以你的专业眼光,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付长林又补充一句,“不用顾及我的颜面,尽管说出你当时的感受。”
这番问话,开始韩印还有些不解,但付长林随后的补充,他便明白这话的用意了。而既有如此补充,想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韩印扬了扬嘴角,送出一抹饶有意味的浅笑,代替他的回答。
付长林是明白人,随即点头说:“你觉得很容易破案对不对?虽然凶手作案手段残忍隐蔽,但若是方向正确,仔细周密排查,找出凶手应该不难,是不是?”
说这话时,付长林已是有些愤愤不平,当然他不是冲着韩印,想必是多年来一些媒体和市民对警方办案能力的妄加指责,已经让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而借着韩印刚刚的疑问,想要把这口怨气发泄出来。
“当年,尹爱君失踪九天后尸体才被发现,凶手有充足的时间处理作案现场,且当年的技术手段还不够先进,若是凶手谨慎,处理得当,怕是过后勘查现场很难发现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尸体出现四天后才被确认为古都大学学生,而那一周恰逢古都大学期末考试,紧接着考试过后便是寒假。古都大学学生和教师来自全国各地,以至于大范围的校内排查,已是寒假结束之后的事情了。这中间间断的时间,对心理素质很好的凶手来说,已足够平复心绪和演练说辞了。”
“校内排查是如此,校外的排查便更为棘手。你知道,我们J市是省会城市,而当年一直延续至今,古都大学周围都是本市乃至整个S省文化产业和文化氛围最为繁荣浓郁的区域。包括报社、文化公司、出版社、新华书店、私人书店、书摊儿,各种做图书生意和从事相关行业的人群都聚集在此。这是个非常庞大的群体,而还有比这个群体更为庞大的人群,那就是从事写作、热爱写作、梦想出版图书、成为作家的这么一部分人。他们租住在古都大学方圆几公里处,以便交流学习以及寻找出版作品的机会。他们来自本省的四面八方,大都不是本市人,流动性极大,由于需要清静的创作空间,又大都单独租住,且租住条例当时还不够完善,无须登记任何信息,有钱即可租住。最为麻烦的是,当时已近年关,几乎所有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再回来也已是半月甚至一个月以后了。而其中有一大部分人,要么坚持不下去放弃理想,留在老家另谋生路;要么离开本市去首都寻找更为广阔的机会;还有的因为付不起这里的房租,搬到偏远的地段。很多时候,我们面对的只是一间空屋或者是新的租房人,而原来住过的人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果然,面对韩印,付长林按捺不住,一吐淤积在心中多年的不快。
付长林话说得实在,句句透着无奈,韩印真切感受到当年办案的艰辛。天时、地利、运气好像都不在警方这边,诸如孙剑这种符合嫌疑人标准又未被排查到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凶手因此逃脱追捕,可能性很大。
韩印表示对当年办案的理解,安慰付长林几句,见天色已晚,便先行告辞。走出门口,回眸间,只见被一层淡蓝色烟雾包围的付长林,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孔上布满感伤,仿佛还停留在往事的纠结中无法释怀,韩印心中不禁一阵酸酸的。
夜深人不静,躺在床上,韩印辗转反侧。
连日奔波,身子已是异常乏累,但努力再三,还是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便有一张张面孔如过电影般在韩印脑海里闪过:冯文浩、余美芬、许三皮、孙剑、牟凡……他们是凶手吗?谁杀了王莉?谁又害了尹爱君?还有那双痴怨的眼睛和仿佛来自地狱的电话,属于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吗?出现在尹爱君坟头的女人又是谁?假装记者探访尹家的又是谁?
无数个问号,胶着在大脑中,神经无法抑制地亢奋。如同连环杀手一样,躯体总是战胜不了精神的控制——睡不着,那就不睡吧,索性再看会儿案子资料。
韩印撑起身子,倚在床头,伸手从放在床头桌上的背包里取出几页纸,那是临别前马文涛母亲送给他的。
共有五页纸,字迹潦草,语句断断续续缺乏连贯,有几处韩印只能看出个大概意思。用心看过一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小说大纲,应是马文涛的灵感笔记。韩印听说过一些作家的写作习惯,有的作家喜欢将自己脑海中突然闪现的火花说出来,用小录音机记录下来;有的则喜欢将灵感随手记在某张纸上,看来马文涛属于后者。
韩印逐字逐句反复看过那几页纸,猛然间觉得某些句段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看过。
“在哪里看过呢?在何处看过呢?”韩印心中默念,眼神下意识在房间里游弋。当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身旁床头桌上的一本书上时,他恍然大悟。
——对了,那些句段在《礼物》这本书里出现过!
韩印急忙拿起书,仔细翻看,与几页纸对照,果然有些句段一模一样。莫非《礼物》并非出自许三皮之手,而是马文涛所写?
可是书稿怎么会落到许三皮手上?马文涛、孙剑、许三皮三人之间,在这本书上究竟有何关联?韩印带着满腹疑问,在书前书后寻找线索,终于在小说封底处发现一段文字:“本书策划——孙剑图书工作室”。
这段文字,足以让韩印暂时理顺一些疑问。事情的脉络应该是这样的:先是孙剑答应帮马文涛出版小说,但由于各种原因没有成功,而他也未归还马文涛书稿。后来马文涛跳楼自杀,孙剑将书稿送给许三皮,并署上他的名出版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可是另一个疑问又来了:孙剑为何不署上自己的大名出版?为何要送这个人情给许三皮呢?
次日。
在韩印的“侧写”中,“1·4”碎尸案的凶手,是一个缺乏创造力,在事业上平平淡淡的人,那么对于目前事业如日中天的畅销书作家牟凡来说,自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而图书出版事业做得红红火火的孙剑,同样也不符合罪犯侧写。重点需要深入着手调查的是许三皮,不过在与他摊牌之前,韩印决定还是先和孙剑过过招儿。这个人在“1·18”碎尸案案发后,有可能突然离开原租住地,行为甚为可疑,且其与许三皮交往密切,有利益往来,韩印想试着从他口中挖出更多关于许三皮的内幕。
孙剑图书工作室,现更名为孙剑文化出版公司,公司做得很大,在时代大厦租了整整一层楼。
韩印在前台小姐的指引下,找到总裁办公室。通过秘书禀报,在外间稍待了一会儿,才见到孙剑。
办公室宽敞气派,装修极尽豪华,让人很难与快被巨大办公桌和老板椅淹没的个子不高、气质平平的孙剑联系上。不过所谓人不可貌相,在当下出版业低迷之时,此人还能将公司做到如此规模,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这是个难缠的角色,韩印在心里提醒自己,要万分谨慎对待。
落座之后,韩印对办公室的装潢客套赞赏几句,顺势又对孙剑运作公司的能力大加褒扬一番。夸得孙剑一脸褶笑,但言语中还算谦虚,连称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
闲话几句,话题慢慢过渡到案子,韩印首先由“1·18”碎尸案切入。
“孙先生,您听说过古都大学碎尸案吗?”韩印问。
“当然听过。”孙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干脆地说,“那案子发生的时候,我就在隔着古都大学两条街的街面上练摊儿,经常会有古都大学的学生光顾,说不定被害的小姑娘还到我那儿买过书呢!”
孙剑主动提及尹爱君可能光顾他的书摊儿,其实意在挑明他与尹爱君并不相识,潜台词是对警方将其与碎尸案联系在一起表示不满。韩印怎么会听不出话中别有味道,心想这家伙果然城府极深,想说还不明说,不过是要彰显他有多么问心无愧。韩印有心敲打敲打他,适当给他一点儿压力,倒要看看他是真的清白,还是故作样子。
韩印笑笑,一脸诚恳表情,解释说:“孙先生,是这样的,从我们警察办案的思路来说,当年在古都大学附近单身居住的男子都需要进行讯问排查,包括您和许三皮,还有牟凡等人,都在我们的排查范围内。但奇怪的是,我们的案件卷宗中对他俩的讯问记录都有,唯独没有您的。我们分析,您应该是在案子发生后离开原租住地了,这就显得您的行为有些反常,必然会加大对您的怀疑,所以我这次来是想您能解释清楚,免得日后经常来打扰。”
一番话软中带硬,孙剑必得盘算清楚,最好还是原原本本把事情说清楚,否则被带去警局讯问或者警察三天两头到公司来搅和,肯定会给公司经营带来负面影响。
权衡了利弊,孙剑收敛了不快,急切地说:“这个,这个我可以解释的。我确实在案发后离开了,但并不是因为那件案子,是有很多客观原因的。当年我们在街边练摊儿,说白了卖的都是些二手书和盗版书,主顾也多是古都大学以及古都大学周围几所大学的学生。学生一放寒假,生意必然要冷清许多,再加上距离春节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我也干脆收摊回老家安心过年。至于年后我未回来,其实是早前就计划好的。我从1992年开始在古都大学周围混,差不多四年了,一直未得到很好的发表作品的机会,所以1995年底我决定过年后去北京闯闯。北京是首都,全国的文化交流中心,我想那里应该机会更多。”孙剑说到这里,无奈地笑笑,“可是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机会多,寻求实现梦想的人更多,最终我还是未得到出版机会,倒是阴差阳错地赚到了一些钱。之后又在机缘巧合下回到这里,做起出版生意。”
“哦,是这样啊!”韩印点头,陷入短暂的思索。
孙剑的理由可以说入情入理,没有任何破绽,也未有演练过的迹象,应该是真心话。既是如此,那么关于古都大学碎尸案的情况,可以暂时先放下,接下来就要把问题专注到许三皮身上。当然,许三皮的问题是绕不过马文涛那本书的。
“您和马文涛是很好的朋友吧?”韩印问。
“我们关系是不错,怎么了?”韩印突然提到马文涛,孙剑先是一愣,脸上随即闪过一丝怯疑,支吾地点点头说。
“我听他母亲说,您一度答应帮他出版小说,可最后因为书号的问题,没有成功,是这样的吧?”
“对,确实有这么个事。”孙剑踌躇一下道,“算了,我和您说实话吧。其实书号问题只是我的托词,真实原因是小说题材不够主流,而且当时我公司在资金方面出了点儿问题,因为拖的时间太长了,又和文涛打过包票,所以没法告诉他实话。”
“那本小说的内容您还记得吗?”
“早就忘了,当年我也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只记得文笔很出色。”
“忘了?那我提醒提醒你。”韩印哼了下鼻子,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扔到孙剑办公桌上,“这本《礼物》您是不是很眼熟?它就是当年马文涛写的那本书吧?”
“这个……这个……”孙剑吞吞吐吐,额头上瞬间渗出一排细密的汗珠,一脸的慌乱。
韩印讥笑一声接着说:“您不用说了,您的表现已经回答我了。可是我不明白,这本书为何最终会署上许三皮的大名得以出版?”
“这个……这个……”孙剑垂下头,又是一阵子手足无措,再抬头,发现韩印正死死地盯着他,便避开目光,犹豫再三,终于蔫头耷脑地说,“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说说吧。其实我真没有要黑文涛这本书的意思,当年我还没来得及归还书稿,他就自杀了,书稿便一直放在我这儿。有一次许三皮没事到我这儿闲聊,发现了书稿,随手看了几页,说写得不错,我便说了文涛的事。他听了说要把书稿带回去看看,过了好长一阵子,他还给我一个电子版本,说他把小说改写了,暗示署上他的名字,问能不能出版。这是个互惠互利的事,我当然不会拒绝。”孙剑顿了顿,接着解释,“其实说白了,我和三皮也就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他在国外那几年根本没动过笔,回来之后写作这方面基本是废了,只是偶尔在报纸上发些豆腐块儿文章,长篇他根本驾驭不了。可他又急需作家的光环,以便到他叔那儿争宠,以图在叔叔退休之后掌管他的企业。而我当时由于公司的扩张,急需大笔资金,我知道他叔旗下有一家风投公司,提出让他帮我引荐。后来,那家公司看了我的计划书同意注资,而三皮通过对马文涛那本书的改写,也慢慢找到了感觉,日后也有了自己的长篇作品。”
“关于许三皮与古都大学被害女生的关系,你了解多少?”韩印问。
“不清楚,其实当年我和三皮的关系一般,倒是文涛和他的关系还不错。”
“那马文涛和那个女孩的关系呢?”
“这个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没听文涛说起过。”迟疑了一下,孙剑言辞恳切地试探着说,“我知道这件事特别对不起文涛,可我确实没办法,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是真不会与三皮有那番私下交易的。所以这件事还希望您能保密,若是捅出去,三皮的名声完了,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叔那家风投公司,至今还有我这公司的股份。”
“我觉得这番话,你应该和马文涛母亲说。”韩印哼了一声说。话毕,起身离座,做出告辞的姿态。
孙剑立刻从大班椅上弹起,绕过桌子,抢到韩印身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他母亲那里,其实我已经私下做过补偿。有一年我借给文涛祭坟的机会,给过她两万块钱,其实足够文涛那本书的稿费了。”
一本书,非畅销书,两万块钱稿酬也不少了,孙剑这人算是仁义。韩印本就无心在其中起什么波澜,只是觉得这事对马文涛以及读者甚是不公平,既然现在结局还不坏,那也没有必要再较真儿下去,便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实话实说,此番与孙剑谈话,虽中间他会有些犹豫,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坦诚的,可信度应该没问题。由此再次证明:许三皮确是在知晓马文涛去世的前提下,才抛给警方这条线的,目的便是要警察死无对证。这样,一来可以转移警方视线,二来运气好的话,警方可能就此认定马文涛的嫌疑,从而永远排除他的嫌疑。看来许三皮的浮夸只是流于表面,骨子里也是城府极深。
韩印打电话将情况向叶曦做了汇报,提出要与许三皮当面对质。叶曦考虑一下,提议干脆把他铐到局里,不给他点儿压力,怕是很难从他嘴里听到实话。
古楼分局,审讯室。
许三皮扬起被铐住的双手晃了晃,嬉皮笑脸地冲坐在对面的叶曦说:“美女,这是干啥啊?不让泡咱就不泡呗,还弄得这么吓人作甚?你这样做我太伤心了,看来有必要让我的律师到场了。”
叶曦咧咧嘴讥笑一声:“行啊,我们会给你充分行使法律保护的权利,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和我们聊聊再说。”
“聊什么?”
“聊你这个大作家、大情圣呗!”叶曦揶揄地笑笑道,“想不想听听我对你的印象?”未等许三皮表示,叶曦接着说,“其实呢,你相貌寒碜点儿,我倒也不在乎,关键是你编故事的能力太强了,这会让我没有安全感的。”
“编故事?美女,你可冤枉死我了。”许三皮一脸无辜状,嘴上仍是油嘴滑舌的腔调,“我对您是‘一片真心在玉壶’啊,句句话可都是掏心窝子的!”
这回轮到韩印笑着说:“我也觉得叶队对您的评价不够客观,我觉得您不但编故事的能力强,而且还极具表演才能。”
“行了,别再表演了!”叶曦严肃起来说,“咱聊聊马文涛吧。”
“马文涛的事该说的我可都说了,我也好多年没和他联系过,确实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许三皮脸上显示出莫大的委屈,“再说,我告诉你们他的事,是想帮你们警察一把,怎么还落得我一身不是了?”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韩印盯着许三皮无赖的嘴脸,一字一顿道,“你就不怕他从地下冒出来找你算账?”
说着话,韩印从包里拿出《礼物》那本书,“啪”的一声拍到桌上。
许三皮从桌上捧起书,双手微微颤抖一下,但随即便稳住神,莫明其妙地说:“这是我的书,怎么了?”
“不!这不是你的书,这是马文涛的书!”叶曦冷着脸说道。
被叶曦直中要害,许三皮有些慌神儿,手上一滑,书掉到地上。他俯身去捡,耽搁好一会儿才坐直身子,许是利用短暂的空隙在寻找对策,怕是没想到啥好法子,便胡搅蛮缠起来:“诬蔑,纯粹的诬蔑!你们凭什么把我铐起来,我要告你们非法拘役,我要求见律师!”
见许三皮跳着蛮横指责,叶曦也一拍桌子,激动地回应:“凭什么!我告诉你凭什么!就凭你故意浪费警力、妨碍公务这条,就可以拘捕你!”
“我们有确凿证据证明,你早已知道马文涛不在人世的消息,而且你的这本书是在他的书稿基础上改写的。”韩印接下叶曦的话。
许三皮猛地怔住了,呆立一会儿,瘫软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张张嘴,恶狠狠地说:“孙剑,我和你没完!”
“你应该感谢孙剑帮你积德了,若不是他私下对马文涛母亲做过补偿,又求我不要把你剽窃的事情捅出去,你觉得我们会给机会让你坐在这里表演吗?”韩印严厉地说道,“动机?我们想知道你抛出马文涛的动机!我劝你最好还是老实交代,如若不然,怕是我没法再遵守对孙剑的承诺。”
“你最好能说出一个让我们信服的理由,否则你就是杀害尹爱君最大的嫌疑人,我们会24小时地盯着你。我想,你叔叔不会让一个杀人嫌疑人做他的继承人吧?”叶曦接着韩印的话说道。
韩印和叶曦死死盯着许三皮,许三皮梗着脖子,眼球快速乱转,大脑中想必正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好吧!算你们狠!”僵持一阵子,许三皮好像想明白了,貌似不甘地说,“我叔叔马上要退休了,眼下这段时间对我来说非常关键,我不想与你们警方纠缠不清,以免破坏我在他那儿的形象,于是便把马文涛抛给你们,想借此转移走你们的注意力。其实,先前我是极力避免自己和马文涛有任何牵扯的,所以在我出版过书籍的简历中,刻意隐去了在古都大学那一个时期的经历,是你们把我逼急了,我才把他推出来,不过我确实怀疑过他和尹爱君被杀有关系。”许三皮拿起桌上的书,扬了扬,“这本书确实是我改写的,我之所以要改写,是担心原稿中有些情节会让我惹上麻烦。原稿中女主人公叫尹爱郡,你们不要以为这只是利用谐音取巧,事实上熟悉那女孩的人都知道,她平时爱对别人说她叫尹爱郡而不是尹爱君,她觉得君太平凡了,有些俗气。另外,原稿中对女主人公的刻画与尹爱君的外貌性格非常接近,尤其书中有大量男主人公觊觎女主人公美貌的心理描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定是作者曾经对某个女人非常痴迷,才能在文学创作中有如此表述。由此我开始觉得马文涛的可疑,便仔细回忆了当年的一些细节。我真的曾经见过一次尹爱君去他书店买书。而且那件案子出了不久,有一天我自行车坏了,想借他的用用,结果他说他的也坏了,问题是我前几天还看他骑过。当时觉得可能是他小心眼儿不愿意借。现在想想,会不会他就是用自行车把那女孩尸体扔掉的,怕我骑车看出蹊跷呢?”
许三皮顿了顿,换上一副无比诚恳的口气说:“说实话,我真心希望你们能顺着马文涛这条线将案子查清楚,那样你们永远不会再来烦我了。”
“书的原稿呢?”韩印问,“据孙剑说,你之后归还他的只是一个电子版本。”
“被我烧了!”许三皮说,“留下原稿我始终觉得是一个祸害,担心将来会成为剽窃的证据,所以在电脑上改写之后便烧毁了。”
烧了!许三皮先前的解释还算合理,也能解释得通他为何在简历中隐去古都大学的经历,以及当年为何没有向专案组交代马文涛的嫌疑。但他怀疑马文涛的基础是那本书稿,现在又说原稿烧毁了,岂不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韩印和叶曦对视一阵,叶曦转过头瞪了许三皮一会儿,招手让警卫把他带出去办理释放手续。
叶曦这样做实属无奈,毕竟已经证实了许三皮与“1·4”碎尸案无关,而以目前“1·18”碎尸案的证据,顶多能关许三皮24小时而已,对破案来说于事无补。
韩印和叶曦都很清楚,目前头疼的是:许三皮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若是真话,那马文涛嫌疑真的很大;若是假的,那凶手必属许三皮。还有一个问题是韩印一直在考虑的,就算锁定凶手,时隔16年应如何取证?单靠面对面交锋肯定是不行的,一定要找到有力度的证据或者证人——看来只能把希望放到余美芬身上。
据叶曦说,她已经安排人手在各个招待所和宾馆之间寻找余美芬的踪影,目前还未有消息。韩印提议,鉴于余美芬的经济条件,把巡查重点放到一些出租床铺的客舍上面去。叶曦表示同意,并即刻安排下去。
第二十六节 嫌疑闺密
午夜时分,韩印还是毫无睡意。
韩印可以确认余美芬在“1·18”碎尸案中的关键作用,她肯定知道尹爱君失踪前最后接触过的男人是谁。但她是否与眼下的“1·4”碎尸案有关系这一点,韩印心里还很模糊。
装神弄鬼的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何要徘徊在碎尸残骸第一发现地华北路?为何会时常出现在尹爱君的宿舍?又为什么要给自己打求助电话?她真的是余美芬吗?不对,韩印蓦然发觉,自己先前的思路太过狭窄。除去凶手故弄玄虚,除去余美芬,难道没有第三个人选了吗?
当然会有!那么动机呢?是想通过这种装神弄鬼的不理智的手段,让警方重新关注“1·18”碎尸案?还是说她因为对“1·18”碎尸案有深度痴迷,导致患上某种精神疾病呢?最关键的是,她是不是一个知情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此女子如此费尽心思,想来必定与“1·18”碎尸案有某种瓜葛。
次日一早,韩印急着到专案组找付长林。原因很简单,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1·18”碎尸案,韩印希望他能给出一些当年在案件调查中表现反常的女性名单。
付长林现在是专案组、积案组两头跑,可谓异常辛苦,但丝毫没有改变他早到的习惯。平日里,他总是第一个到专案组报到的那个人,但今天有些例外,当他走进办公室时,韩印在里面已等候多时。
“今天怎么这么早?有新线索?”做刑警的大抵都会有些直觉,而且很准,付长林先是感到意外,随即笑笑说。
“是,是有个事要向您请教……”韩印把自己的来意向付长林道出,强调此条线对破案有多少帮助还不好说。
付长林如今对韩印已是十分信任,所以对韩印的请求也未有他想。他放下包坐到椅子上,仔细回忆了好一阵子,说道:“说起举动怪异的女人,倒还真有一个。其实我给你的那本许三皮写的书并不是我买的,是有人快递到积案组的。我当时觉得邮寄人的举动有些蹊跷,怀疑这个人可能知道内情,便顺着快递上写的邮寄人信息查找一番。结果发现信息是假的,后来通过邮政大厅监控录像,终于发现邮寄人的身影,之后又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她。她叫苏瑾,是尹爱君的高中同学,两人在高中时关系特别好,毕业后尹爱君考到古都大学,她也考到本市师范学院。她说,她一直关注尹爱君的案子,偶然买到《礼物》那本书,发现其中有影射案子的情节,便给警局寄来一本,希望能对破案有些帮助。随后我们对她进行了调查,未发现可疑之处。但事情到这儿还没算完。2008年底,本地一个网络论坛上出现了一篇全面分析‘1·18’碎尸案的文章,文章虽只是个人臆想,与案子风马牛不相及,但在当时还是造成不小的影响。我们通过IP地址找到发帖的人,竟又是那个苏瑾。讯问动机,她说希望引起大家关注,从而让案子能得到重新调查的机会。”
付长林果然是“活字典”,给出的人选正是韩印要找的嫌疑人类型,他急切地问道:“苏瑾在本市吗?”
“在。她大学毕业不久就嫁人了,丈夫是她的同班同学,本地人,家境非常优越,支持她开了一家美容院。”付长林从包里拿出一本外皮有些破旧的笔记本,打开来,翻找了一会儿,须臾,他把笔记本冲向韩印,指着其中一页道,“喏,这就是她美容院的地址,还有她的联系电话。”
韩印随手从身边办公桌上找到一张白纸和笔,瞅着付长林的笔记本记下苏瑾的信息,完事扬了扬手中纸片:“谢了付队,待会儿我去会会这个苏瑾。”
付长林客套地说:“要不等早会结束,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您那边也是一大摊子事,我自己打车去就行。”韩印说。
苏瑾开办的美容院,名号便是以她名字命名的,叫“苏瑾美容院”。位于J市繁华区域,紧邻一条城市主干道,共有三层楼,规模不小。
韩印推开美容院大玻璃门,即刻有一位身着粉色制服的女接待笑吟吟迎上前来,“先生您好,您是来做美容的吗?”见韩印笑笑摇头,接待员又机灵地问,“那您是来接女朋友的吧?您说一下她的名字,我帮您找一下。”
“也不是。”韩印笑着解释,从裤兜里掏出警官证递给女接待,“我是市刑警队的,想找你们老板了解点儿事情。”
女接待双手接过警官证,仔细看了一眼,奉还给韩印,指着玻璃门边的沙发,得体地说:“韩警官,您先坐着稍等一下,我去看看老板在不在。”
“好的,麻烦你了。”韩印点头笑道,目送女接待由白色木质盘旋楼梯上到二楼。
屁股刚沾到沙发上,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四周,韩印便听到二楼楼梯口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响。先露出身子的是女接待,紧随其后是一位身着白衬衫、灰色休闲裤,时尚白领打扮的女子。她身材纤瘦,容貌姣好,但眉宇间似隐隐带些疲惫。
“这就是韩警官,这是我们老板。”从楼梯上下来,女接待引着老板来到从沙发上站起的韩印身前,为彼此介绍之后,女接待礼貌地退到一边。
“您好,我是苏瑾,请问您找我是……”苏瑾礼貌地冲韩印伸出手,一脸职业的微笑。
韩印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手很软。“想和你谈谈尹爱君。”
“太好了。”苏瑾的笑容变得真诚许多,“是不是你们又开始调查她的案子了?”见韩印笑笑,不置可否,苏瑾忙指着楼梯说,“走,到我办公室谈去。”说完转头冲候在身后的女接待轻声交代,“沏两杯茶来。”
紧随苏瑾踏着楼梯而上,韩印来到一间洁白带着清香的房间。坐下不久,茶水便端了上来,苏瑾热情催促韩印先喝上几口茶润润喉,再说正题。
苏瑾如此盛情,韩印倒不好一上来就提有关她嫌疑之题,只能先拿尹爱君铺垫。他端起茶杯,浅抿两口,想了想说:“您和尹爱君是好朋友吧?”
“对,我们在高中时期关系最好。”苏瑾垂下眼帘,把玩着茶杯把手,稍显低沉地说,“爱君出事之后,我难受了好久,简直没法相信,几天前我们还睡在一张床铺上,转眼她人就没了,而且是永远的分别。”
“她失踪前,你见过她?”韩印问。
“是啊!”苏瑾不无感伤地说,“1月7日是我的生日,当天正好赶上周日,我邀请她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出去聚了聚,晚上她留宿在我那儿,我们聊了一整宿,说了好多高中时候的事……”
“你们有没有提到过有关男女朋友方面的话题?”韩印又问。
“我问过她,她说刚到学校没多久哪儿来的男朋友,”苏瑾顿了一下说,“不过她说认识了一个男作家,但也只是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所以当你看到《礼物》那本书中有影射当年碎尸案的情节,就把它寄到了警局,希望我们警方能查下那个作者,是吗?”韩印接下她的话问道。
“对。可是你们警察好像也没对那个作者有什么动作,倒是查了我一通。”苏瑾语气微带着些不忿,“所以我又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分析案子的帖子,我知道我的观点很幼稚,不过我的目的是希望大家都来关注爱君的案子,从而促成你们重新调查。”
“不,你误会我们了,其实那本书的作者我们一直在调查,只是没查到什么证据而已。”韩印这算是替付长林解释,接着又问,“你确定尹爱君和你提的那个作家,就是《礼物》一书的作者吗?”
“不,不!”苏瑾连连摇头解释,“那本书只是我偶然买的,爱君没提过她认识的那个作家的名字。”
“噢,是这样……”韩印沉吟一阵,开始引入正题。他拿出手机,查了查来电记录,说出两个日期,问苏瑾能不能记得自己当时在哪儿,在做什么。
“这两天怎么了?不是要谈爱君的案子吗?怎么问起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苏瑾十分诧异,一脸莫明其妙地拋出一连串问号。
韩印不可能透露有关案子的情况,只好歉意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案子详情我没法和您说。我知道冷不丁问您这样的问题有些唐突,还请您不要介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当然介意,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苏瑾脸色暗淡下来,不快地解释,“你说的这两天,我想我都应该在婆婆家。上个月,我婆婆被查出胃癌,我和老公便搬到婆婆家住,以方便照应老人。从那时起,我的行动只有三点:单位—婆婆家—医院,而且晚上从不出门,更不会那么晚出门。我爱人和公公还有小保姆都可以证明我的话。”
苏瑾如此说,想必人证方面不会有问题,而且苏瑾眉宇间疲惫的神情,也许正是被婆婆患病所累,那这个话题暂且不说了。韩印再次表现出极大的歉意,但仍旧不放过追问她在元旦前夜以及元旦假期之间的活动。
这回由于过了几个月的时间,苏瑾需要稍微回忆一下,好在元旦期间的活动让她记忆深刻,所以也没用多久便给出答案。“元旦前夜那晚,我和老公还有公司的员工先是在新界口美食城聚餐,饭后到‘曼哈顿酒吧’一起迎接倒数,再后来又换了一家叫作‘夜色’的酒吧续摊。其余三天,1日放假,2日、3日我们正常上班。”
苏瑾说完这番话,仰着头盯着韩印,眼神中带丝敌意:“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就会牵涉到你们要查的案子里去呢?你们警察办案总要证据吧?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无缘无故怎么找上我的?”
“这个……”面对苏瑾一连串逼问,韩印忍不住,只好有所保留地说,“元旦期间本市发生了一起碎尸案,案情与当年尹爱君的案子有些类似。怎么,你没听说过这个案子吗?”
“没啊。”苏瑾一脸茫然,“真没听过,也可能这段时间我的心思都放在婆婆身上,与外界接触得比较少吧。”苏瑾态度有所缓和,“是当年的凶手又出来作案了吗?”
“这个不能和您透露,怎么说呢……”韩印停下话,斟酌一下说,“我没法向您透露我们是如何界定嫌疑人的,但是我可以跟您说一点,基本上当年与尹爱君有过接触的人,都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所以还请您千万不要介意我的唐突。”
“这我能理解。”苏瑾此时已对韩印少了很多戒意,脸上多了丝笑容,甚至带些娇态问,“我解释了元旦前夜的行踪,那是不是就可以排除我的嫌疑了?”
“当然,不过还要讯问您的员工为您证明。”韩印笑着说。
“这没问题,你可以随便问,他们那天晚上在曼哈顿酒吧玩得可疯了。”苏瑾显得急切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要不要我现在叫来几个你问问?”
“不用,不,等等,你刚才说的是‘曼哈顿酒吧’?”见苏瑾使劲点头确认,韩印拽了拽头发,心里暗骂自己,差点漏过了重要线索——“曼哈顿酒吧”,不正是“1·4”碎尸案被害人王莉最后出现的地方吗!
王莉与苏瑾当晚在一家酒吧,怎么会这么巧?韩印满脸狐疑,道:“你们是大概几点离开‘曼哈顿酒吧’转到另一家的?”
“新年倒数之后不长时间,老公说那里还不够HIGH,所以要换一家酒吧……”苏瑾皱着眉头短暂回忆了一下,“应该在凌晨1点左右吧。”
“凌晨1点!”时间正好也是王莉离开酒吧的时间,韩印忍不住提高声音追问,“你确定是1点左右吗?”
“怎么了?这时间点很重要吗?”被韩印这么一咋呼,苏瑾有些拿不准,又费力回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说,“应该是那个时间,我记得我好像看了一下表,要不我问一下公司员工或者我老公吧?”苏瑾拿出手机,欲拨号,随即又停住了,叹口气说,“唉,没用,他们当时都喝高了,估计更拿不准了。哎……”苏瑾眼睛一亮,“对了,我记得我们离开‘曼哈顿’时,在门口碰见一个美容院会员,既然你这么重视时间点的问题,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苏瑾说着话,手里摆弄手机翻看通讯记录,找了一会儿,可能是没找到,嘴里嘟念了一句:“我好像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念罢,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拨了一个简单的号码,冲话筒里吩咐,“营销部,我是苏瑾,帮我查一个会员的电话号码,她叫王……对,叫王莉……”
什么?王莉!真的会如此巧合?“曼哈顿酒吧”“凌晨1点”,莫非苏瑾口中的王莉就是“1·4”碎尸案的被害人王莉?韩印赶紧掏出手机,调出储存在手机里的王莉照片,举到苏瑾眼前,“你说的王莉,是不是她?”
苏瑾盯着手机看了一眼,疑惑地说:“就是她,怎么了?”
得到苏瑾的确认,韩印指着苏瑾手中的话筒,沉沉地说:“那你把电话放下吧,王莉就是我们案子的被害人。”
“啊!”苏瑾张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除了凶手,你很可能是最后见到王莉的人。”韩印说,“请将当晚你们碰面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尽量不要有遗漏。”
苏瑾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里仍举着座机话筒,样子呆呆的。韩印无奈,只好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把她拉回到谈话。
苏瑾扣下电话,羞怯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不过还真没想到,竟然这座城市有两起碎尸案都能和我扯上关系。噢,当晚的情形是这样的……”苏瑾轻咳两声,稳了稳神说,“我们一干人从‘曼哈顿’出来的时候,看见王莉站在街边打车,我便过去打声招呼,问她怎么走得那么早。她说身子不舒服,要回家休息,可是一直没打到车。我说可惜我们还要继续玩,不然可以送送她。她笑笑,说了几句谢谢。之后我们就分手了。就这么简单。”
“还有呢,你再好好想想,你们分别之后,她还在酒吧门口吗?”韩印追问道。
苏瑾想了一下说:“呃,对,那晚我们一干人除了我不会喝酒比较清醒外,其余的人都喝高了,我老公更是醉得厉害,在进‘夜色’之前,他蹲在街边吐了好一阵子。我在旁边照顾他,帮他拍背,在我用纸巾帮他擦嘴时,不经意冲远处望了一眼。那时王莉已经差不多走到街头了,我看到她身边停了一辆车,她好像冲车里望了一眼,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之后我就扶老公进了酒吧。”
“那车是什么牌子?什么颜色?车牌号多少?”韩印急促地问。
苏瑾眯着眼睛,考虑片刻,说:“没看清,距离太远了,光线也不好,只模糊地看着好像是一辆轿车。”
乍听苏瑾目击到王莉失踪当晚上了一辆车子,韩印别提有多激动了,可惜随后苏瑾无法提供有关车子更详尽的信息,他心里又是一阵失落。不过就此次走访结果来说,应该还算不错,本来是奔着苏瑾的嫌疑来的,没承想有意外收获——能够确认王莉最后失踪的地点和方式。如果苏瑾的话是真实的,那么王莉当时是自己主动坐上车的,意味着她与凶手很可能相识甚至是熟人,同时也意味着韩印的侧写报告中,对凶手与被害人之间关系的描述是错误的。在他的判断中,虽然凶手所要报复或者惩罚的对象具有固定形象,但从凶手掳获王莉的地点和时机来看,显然是缺乏预谋的,显示出一定的随机性和运气,也就是说,两人并不相识。
此时韩印内心无比矛盾,亦喜亦悲。悲的是:事实竟然与他的侧写报告有如此大的出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专案组的同事,更无法面对叶曦;喜的是:如果凶手与王莉在生活中存在交集,那么嫌疑人的范围要比现在缩小很多,最终成功抓捕凶手的希望就要大得多。
当然,苏瑾的话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还需要证明。离开美容院后,韩印找到她老公,又登门拜访她的公公以及小保姆,最终排除了她的所有嫌疑。
从苏瑾婆婆居住的小区出来,韩印顺着马路漫无目标地乱逛了一阵——心乱如麻。虽说犯罪侧写作为一门学科而不是科学,是无法做到严丝合缝的,不可能不出现任何差错,但这种方向性的错误是致命的。他无法原谅自己在报告中犯下如此大错,更羞于面对叶曦。除去对她的好感不说,就是那份无比坚定的信任,已足以让他难以承受。
怎么面对?怎么解释?怎么弥补……
纠结。只能是纠结而已。结果是注定的。无论作为一名公安院校的讲师,还是作为一名专业学者,还是作为一名警察,都必须谨遵“客观事实”,这是社会责任,也是起码的职业道德。纠结不过是一种自我心理辅导,骂自己两句,可怜可怜自己,让自己心里稍微好过点儿罢了,最终还是要守住底线,不能用错误去弥补错误。
好了,还是回到案子上吧!如果凶手与被害人存在交集,那么就要重新审视王莉的社会关系。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全面审阅“1·4”碎尸案的调查卷宗,同时把突然出现的新线索如实向叶曦汇报。
韩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面色异常悲壮地拨下叶曦的号码……
晚上8点,新界口广场,酒吧一条街,“夜色”酒吧门前。
接到韩印的电话,叶曦比想象中要镇静,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让韩印先回专案组再说。
碰面之后,韩印的尴尬自不必说,惹得叶曦一通安慰。不过叶曦的话并非只是为了让韩印心里好过一些,而是确实有一定道理。
叶曦提出一个观点:有没有可能凶手既与王莉相识,同时又与尹爱君有联系呢?
对啊!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如若这样,虽然先前的调查方向有些偏颇,可并不影响结果!叶曦一句话,犹如一针强心剂,立刻让韩印眼前一亮,精神随之振奋起来。
随即,两人调出“1·4”碎尸案调查记录,由王莉的社会关系入手,首先筛选可能与王莉和“1·18”碎尸案共同存在交集的人,结果令人失望。接着,两人全面研读每一个接受过调查的嫌疑人记录,从中也未发现有可疑之处。卷宗显示:每一个嫌疑人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都很充分。不过这不意味着他们中间没有凶手,也许有些人先前给出的信息和证据是假的。于是,韩印和叶曦根据年龄、私家车等信息,划定了几个人选,由于天色已晚,只能留待明天再详细追查。
收拾好卷宗,看看表已将近8点,韩印提议去夜色酒吧附近做一次模拟。他想确认:夜间光线下,从酒吧门前是否真的无法辨清街道尽头静止轿车的颜色和车标。不过,这并非对苏瑾的不信任,韩印考虑到当晚苏瑾很可能心思都放在照顾醉酒的老公身上,从而忽略了轿车的颜色或者标志,也就是说,可能颜色和汽车品牌标志都在她视线之内,但被大脑认知所忽略了。如果现场模拟结果如此的话,那么韩印就可以再次运用“认知谈话”,来挖掘出那部分记忆。
此时,韩印与叶曦站在夜色酒吧大门正对的街边,冲北望去……
酒吧一条街,位于新界口广场正南方,整条街长四五百米,夜色酒吧的位置大概在这条路的中段,距离街头有两百米左右的样子。这个距离如果是白天,视线所及应该还算清晰,不过晚上光线昏暗,必会打些折扣,再加上虽然有路灯照亮,但街边绿化种植的梧桐树,枝叶过于繁茂,以至于街道两侧显得阴影重重。
于“夜色”门前,驻足远眺。如果是亮色系,类如黄色,或者王莉身穿羊绒大衣的颜色——红色,比较能看得清楚之外,稍微暗点儿的颜色就很难分辨清楚,就更别提轿车的标志了。由此看来,苏瑾所言非虚。
韩印和叶曦沿着街边一路溜达到街头广场转盘附近。很遗憾,“交通监控”设置在上一个路口。如果凶手是从上一个横道右转,便会逃过监控摄像。而下一个交通监控,与酒吧一条街中间还隔着一条侧街,如果凶手转入这条街,再由其中的巷道穿出,则很有可能逃避所有摄像监控。
两个人站在街头讨论交通摄像问题,突然一辆轿车滑至两人身边停下,右边车窗随即打开。司机尽力将身子探向右边车窗,冲两人喊了一嗓子,“去哪儿?”
韩印和叶曦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司机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上来吧,我做生意公道,保证不宰你们!”
这下两人明白了——敢情这是一“黑出租”啊!叶曦刚想挥手把司机打发走,韩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压抑着兴奋的语调,在叶曦耳边低声说:“我明白了,我的报告根本没问题,专案组先前对王莉的社会关系调查也没问题,王莉当晚上的应该是一辆黑出租车。”
“或者是凶手假借黑出租的名义,诱骗王莉上车!”叶曦一点即通,接下韩印的话。
两人对视点点头,又互使了个眼神,然后双双拉开车门,叶曦坐到副驾驶,韩印坐到后面座位上。司机以为拉到生意了,边挂挡边问两人去向。叶曦板着脸指向街边,让司机先把车停过去。
叶曦一脸严肃,口气不容置疑,司机好像觉察到什么,把车停到街边后,哭丧着脸说:“二位不会是‘钓鱼’的吧?求你们放过我吧,一家老小都靠我开黑车养活,真的罚不起啊!”
见司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叶曦也不愿再吓唬他,掏出警官证表明身份。司机立刻长出一口气,提着的心轻松下来,嘴里油腔滑调地嘟念着:“我就说嘛,官老爷们晚上活动那么丰富,怎么会屈驾出来‘钓鱼’呢?”
“你什么意思?人家交通稽查有你想的那么花吗?”叶曦笑着说,“好了别废话了,问你点儿事。”
“您说,您尽管说,我知道的一定如实交代。”司机一副急着讨好的模样。
“开几年黑车了?”叶曦问,“生意怎么样?”
“两年了。”司机老实地答,“生意还不错,您也知道这条街是咱们这儿夜生活最繁华的地段,打车的人特别多,出租车根本不够用。而且在周围上夜班的人,还有小姐什么的,比较喜欢打我们这种黑车,几个人拼一个车,每人几块钱而已,若是出租车,那就得各付各的。”
“这条街大概有多少黑出租?”
“那可没准儿,咱这黑车没有统一管理,都是各干各的,真说不上来。”
“通常都在哪儿等客?”
“上半夜基本上就是街边或者岔道口什么的,不太敢到酒吧、KTV门前等客,怕人家出租车司机举报。下半夜主要在一些酒店员工下班通道附近,有很多夜班服务员拼车回家。”
“元旦前夜,你在这附近吗?”
“在。可是基本没停过,那天晚上生意特别火爆,越晚越打不到车,基本前面的客人刚下车,后面的便接上了,要多少钱都走。就这样,还落下好几拨儿客人呢。”
“那晚有没有比较脸生的司机在这附近等客?”
“没太在意,光顾着拉活了。”
叶曦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可问的了,便转头望向坐在后座一直默不出声的韩印。韩印轻轻摇了下头,示意自己也没什么问题。叶曦转回头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司机,说:“如果哪天见到陌生面孔的司机在这条街等客,麻烦你给警局挂个电话。”
“一定,一定。”
司机接过名片,一脸谄笑,目送二人下车后,生怕再出啥意外,赶紧打火、挂挡,麻溜地将车开走了。
叶曦望了眼汽车驶出的方向,扭头对韩印笑笑说:“你觉得凶手应该不是黑车司机,而是假借司机的身份让王莉放松警惕对不对?”
“对。”韩印点头道,“正如我先前报告中描述的那样,凶手有正常的工作,作息时间固定,而且他初次作案便能如此成熟完美,表明他应该具有相当高的文化程度,从事某类专业技术性职业,但未必与使用刀具类工种有关。他在单位表现默默无闻,职位不高,但不意味他所从事的工作层次不高。”韩印的自信又回来了,滔滔不绝地说,“凶手当晚是因为遭受到某种重大打击之后进而寻求宣泄的,而他选择在当时城市中最繁华的区域、最热闹的时段、人流最为密集的路段,也是最容易暴露的区域,来寻找加害对象,显然缺乏细致的预谋。但是他运气非常好,偏偏就碰上与他初始刺激源外形极为相像,身穿红色羊绒大衣,一头长鬈发的王莉,并成功实施了作案。可以说凶手这次杀人,与许多连环杀手初次作案一样,带有一定的冲动性和偶然性。如果他继续作案,不,他一定会继续作案,便会把这种偶然性变成惯性。也就是说,第二次作案他依然会在这个区域,而且依然会扮作黑车司机。因为这条街在夜晚甚至凌晨以后,仍然会有非常多的女性出现,他相信一定会有他中意的类型。”
“如果凶手扮作黑车司机,那意味着他的车也不会非常高级,对不对?”叶曦问。
“对,高档车扮作黑车会让人起疑的,我个人认为应该是偏国产车或者经济型的日系、韩系车类。”韩印顿了顿说,“也许凶手没有咱想象得那么严谨。明天跟交警方面联系一下,调取当晚广场周围所有的监控录像,比对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车辆。”
看到韩印又能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叶曦一脸欣慰,重重地捶了下韩印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十七节 解离人格
午夜,骚扰电话又至。
“呼哧……呼哧……”话筒中传来一阵冗长的呼吸。
“帮我,帮帮我……”女孩的声音冷漠而阴森。
“好,可以,让我帮你什么?”韩印用力平稳着心神,最大限度让自己的语气没有任何敌意。
“我……”
电话那端,女孩在犹疑着。韩印屏住呼吸,生怕女孩感受到压力再次挂掉电话逃走,“请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帮你。”
“有人要杀我!”女孩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谁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韩印的心口猛地一阵狂跳。
“因为我知道她的秘密,我看见她杀了人,她想灭口……啊……”随着女孩的一声尖叫,好像被什么人打搅,通话突然中断,话筒中传出一阵“嘟嘟”的忙音。
韩印无奈放下手机,心里很是遗憾,就差那么一点点,女孩就会给出一个名字,也许那个名字对解读这个不时在午夜打来的骚扰电话有很关键的作用。不过从刚刚与女孩的通话中,起码可以掌握两条信息:一、女孩目睹了一起凶杀案;二、有人欲杀女孩灭口。那么,打电话寻求帮助的女孩到底是谁?欲杀她灭口的人是谁?欲杀她灭口的人又杀了谁?这三者是什么关系呢?
从目前获取的信息来看,打电话的女孩曾出现在尹爱君生前住过的宿舍,以及华北路抛尸现场附近。而在先前她与韩印的一次通话中,面对韩印对她的身份以及当时所在地点的提问时,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意识模糊。另外,如果她目睹了一起凶杀案,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向警局报案,而是故弄玄虚,在午夜向韩印求助?还有,如果有人欲杀她灭口,为何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仍未动手呢?
这一连串的疑问,从常理上显然无法解释得通,那么也许有一种可能性,可以将这些疑问相对理清楚。
——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双“隐藏在某个角落注视韩印的眼睛”“午夜骚扰电话”“宿舍中的冤魂”“玻璃窗上的血字”,甚至还包括“1·4”碎尸案,也许都出自一人之手,原因是她罹患了“解离性人格”。
解离性人格,也就是所谓的多重人格,是一种由心理因素引起的人格障碍,多因情感创伤引发,尤其是童年时期的精神创伤。简单点儿解释,即说由于“本格”(未发生分裂人格之前的人格)无法承受某种心灵创伤,从而分裂出一个或者多个人格来替本格分担,它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疏导。分裂出的人格与本格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自主的,并作为一个完整的自我而存在。本格也许知道有其他人格存在,但当其他人格主宰身体也就是成为“主体人格”时,他的所作所为本格通常并不知晓,从而会形成一段时间的记忆断层。
这一调查方向,并不是韩印想到的,而是来自于顾菲菲的建议。
顾菲菲是法医学和心理学双博士,在国外深造时曾接触过此种案例。“宿舍血字”出现当晚,她找到叶曦详细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鉴于某些行为特征从正常的角度以及犯罪的角度都很难解释,所以她开始朝这一方向考虑,遂建议韩印尝试着找出具有这种特质的嫌疑人。
本案中,余美芬和沈秀兰都具备这样的潜质,但因牵涉案件中遭到精神创伤时,余美芬已经35岁,相较于那时只有20岁的余美芬,心智要成熟完整许多,所以重点还是要放到余美芬身上。
早间例会。
照例汇报各组排查进展,结果都不甚理想。
散会后,叶曦留下各组骨干,讨论下一步的重点工作。但未说上几句话,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示意大家先暂时休息一下,拿着电话走出会议室。
不多时,韩印放在兜里的电话也振动起来,是条短信。他看过之后,借口去趟洗手间,也出了会议室。在会议室不远的一个楼梯口,叶曦正等着他。
见叶曦如此谨慎行事,韩印也警惕起来,走到楼梯口,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曦冲走廊两边望望,压低声音说:“‘警车’的追查有消息了。据我派出去的人说,他们在郊区一家小修配厂发现了线索。那里的修车师傅说,前阵子有一辆警车去换过轮胎,而且点名要旧的轮胎,不过他没在意司机的模样,只隐约记得车牌最后的两个数字是‘46’。”
“警车车牌,46,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韩印摸着脑门嘀咕着。
叶曦显然已经知道答案,小声提醒了一句:“积案组!”
“对啊!”韩印一脸惊诧,发现自己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忙放低声音说,“对,是积案组的车。是付长林?还是他们三个一起?他们去做什么呢?难道是他们三个作的案?”
叶曦忧郁地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也不会偷偷地换掉轮胎。”
“对。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韩印问。
叶曦踌躇了一会儿说:“我刚刚在楼梯口考虑了一下,准备和他们直接摊牌,你看怎么样?”
“行,我看可以。”韩印重重点头,“是到让他们亮出底牌的时候了。”
二人返回会议室,紧挨着坐下。
叶曦板着面孔宣布,除付长林、杜军、姚刚以外,其余的人可以散会了,然后指着自己对面,让三人坐过来。
叶曦在文件夹中翻了一下,找出一张照片放到刚刚坐定的三人面前,说:“这是韩印老师初到咱们这儿的那天晚上,和小北勘查虎王山抛尸现场时,发现的一组汽车轮胎印迹。”
付长林看了一眼照片,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啊,怎么了?”
叶曦盯着他的眼睛道:“据可靠消息,轮胎所属的汽车来自你们积案组。”“什么?”付长林一脸惊讶,“怎么会是我们组的车?去那儿做什么?”“这要问您了。”叶曦冷冷地说道。
“我……”付长林耐着性子说,“小叶,你的消息可靠吗?会不会弄错了,我真没去过虎王山。”
“不,不是付队。当晚是你开车去的,对吗?”韩印突然指着坐在付长林左手边的杜军说道。
杜军的局促不安非常明显,在叶曦拿出照片推到三人面前的那一瞬间,付长林和姚刚都表现出相当程度的诧异,而杜军则是一脸的恐惧。
“什么?是你?你开组里的车去那儿做什么?”付长林顿时火冒三丈,起身冲着杜军后脑勺,上去就是一巴掌。
“我……”杜军垂下头,说不下去了。
“到底去那儿干什么了?”叶曦厉声喝问道。
“我去……我没事,去观察观察现场。”杜军还心存侥幸。
“观察现场你有什么可心虚的,为什么要偷换轮胎?而且有证据显示,你不是一个人去,至少还有四个人和你一起,那几个人是谁?”叶曦顿了顿,“你们去重温作案快感,是吗?”
“不,杀人和我们没关系,我就是带了几个外地的网友去参观。”杜军脱口而出。
“你糊弄谁呢?你会为了几个网友,不惜丢掉工作?”付长林上去又是一脚。
自己组里出了这种事,付长林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在局里干了一辈子,算得上是人人尊重,临了马上要退休了,竟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尤其是当着叶曦的面,他的面子就更挂不住了,所以情绪不免有些失控,要不是身边的姚刚一直拽着他,估计这会儿杜军早就躺下了。
“我,我收了他们几千块钱……”杜军惶恐地偷瞟了付长林一眼,“他们说坐警车去更刺激,我就偷偷开了组里的车。”
杜军的回答让在场的几个人极为震惊!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竟然做出这样严重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实在是令人不齿。这不仅严重破坏了人民警察的形象,同时也是对被害人的严重亵渎。不过震惊之余,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他是怎么想到这样的买卖的?
“你还敢胡说,你给我老实交代!”付长林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指着杜军大声地呵斥。
“真的,真的!”杜军站起身急着辩解道,“不信,你们可以查看我的聊天记录。”
“老实坐下。”叶曦指着对面的椅子,没好气地说,“具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杜军坐回椅子上,低头整理一下思绪,哭丧着脸说:“一直以来,尹爱君的案子在一些网络论坛上,都是广受关注的话题。有许多网友在论坛上发帖子,发表自己对案子的分析判断。一开始我也只是随便看看,后来觉得网友的观点特别幼稚,就忍不住表明身份参与进去,得到了很多网友的追捧。”
“再后来我干脆以群主的身份,建立了一个专门讨论尹爱军碎尸案的QQ群,吸引了众多迷恋刑侦和推理的狂热网友。他们经常在群里追着我,让我给他们看看现场照片,或者多透露一些案子细节,或者让我描述案发现场的状况……”
“其实我建立这个群的初衷很简单,就是喜欢那种被大家推崇和尊重的虚荣感,后来我做股票赔了好多钱,想找点儿路子弄点儿钱,便开始打碎尸案资源和那些网友的主意。当然,我能够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一本英国小说带给我的启发。那本小说里讲,英国人把‘开膛手杰克’的杀人路线开发成旅游观光景点,而且生意非常好,游客络绎不绝。于是我就想,是不是我也可以带一些侦探迷去参观碎尸案现场,从而收取一些费用呢?我试探着在群里提了几次,结果那些人非常踊跃参加……”
“你一共干过几次?”付长林忍不住插话问。
“两三次吧。”
“到底几次?”
“三次,每次四个人。”
“你了解那些人吗?”韩印也插话问。
杜军点点头:“我也怕出事,所以只选择外省人,而且利用警察身份的优势对他们做了一些调查,还装模作样地跟他们签了份保密协议。”
“你还真是浑蛋到了极点,作为警察与你在一起共事,简直是一种耻辱。”付长林稍微有些冷静下来,摇摇头痛心疾首地说。
杜军“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拽着付长林的衣襟,带着哭腔说:“老组长,我求你了,你们怎么惩罚我都行,别让我离开警察队伍好吗?我喜欢当警察!”
坐在对面一直未吭声的叶曦猛地拍了下桌子,冷哼一声道:“你配吗?你配做一个警察吗?你顶得起帽檐儿上这颗警徽吗?等着吧,脱掉你这身警服,把你清除出警察队伍,那只是最基本的处罚!”
杜军总共接待了三拨“观光者”,意味着又多了12个嫌疑人,又都是外省的,这可愁煞叶曦了。不过韩印让叶曦不用担心,凶手抛尸如此顺利且不留痕迹,必定非常熟悉这座城市的街道,显然他要么就是本地人,要么就是在本地生活了好多年的。
至于杜军所建的QQ群,还是有必要仔细调查一番的。在韩印的建议下,专案组封存了杜军在单位和家里使用的电脑,安排技术人员立即提取群员资料以及所有聊天记录,从中找出IP地址隶属于本市的,也许凶手就隐藏在其中。
几小时后,经过技术人员的努力,结果出来了。在杜军所建立的将近100个群友的QQ群中,IP地址隶属于本市的只有15个,而与尹爱君碎尸案有交集的只有一个。用这个IP地址登记的用户,正是16年间先后两次目睹碎尸残骸的环卫工人——沈秀兰。
韩印和叶曦大为振奋,一干人等火速杀到沈秀兰住处。他们在那里的确找到了“某些答案”,但真相令人唏嘘。
还记得早前韩印登门拜访沈秀兰家的情形吗?当时丁大民是这样描述妻子受到惊吓后的表现的:“她成宿成宿睡不好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经常心事重重、慌里慌张的,胆子变得特别小,吃饭也吃得很少,而且脾气大了许多,有时发起脾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是典型的因突发性恐怖事件,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症状,但那并不是来自沈秀兰,丁大民当时描述的症状,其实是发生在——2008年考入古都大学、目前就读于中文系四年级、他和沈秀兰唯一的女儿丁昕身上的。
事实上直到这一刻,警方才发现,其实第一个目击尸体残骸,意识到那是来自人体的,是当时年仅8岁的小女孩丁昕。可以想象,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一般多么恐怖的人生经历,也直接导致她患上了“PTSD”。而儿童PTSD的症状,一开始并没有成人那样明显,往往容易被家长忽略。由于缺乏及时有效的心理疏导,当这种症状持续到成年之后,便会导致焦虑症、边缘性人格障碍、解离性人格等精神顽疾。
如顾菲菲推测的那样,丁昕正是患有解离性人格——多重人格。在顾菲菲对丁昕进行催眠后发现,她人格中除了本格之外,还有三种人格:分别是“尹爱君”“杀人者”“告密者”。丁昕的本格是知道她们的存在的,但对她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太了解。
1996年1月18日,当母亲沈秀兰提着一只深色旅行袋回家时,8岁的女儿丁昕正在客厅里陪心爱的小黄狗玩耍。母亲告诉她,包里有肉片,是给小黄吃的。丁昕等不及,自己拉开了旅行包拉链,看到了一包血色模糊的碎肉,伸手进去摸了一把,结果摸出一根人的手指。
此后,旅行袋中的碎肉和那根手指,便每天出现在丁昕的梦中,渐渐成为她的梦魇,而她也开始沉溺于打探碎尸案的所有细节,由此知道了旅行袋中的碎肉叫尹爱君。于是,当她无法承受碎肉和手指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出现时,她需要一个“活着的尹爱君”,来将她发现碎肉和手指的事实变成一种假象。这次分裂大概在她17岁时,每当“丁昕”转换成“尹爱君”,她便会模仿外界传说中尹爱君的穿着和打扮,出现在尹爱君生前曾经出现的地方。而随着2008年她也考入古都大学中文系后,所谓的冤魂便自然会出现在尹爱君的宿舍之中。另外,据她父母回忆,在2010年8月左右,丁昕曾失踪两天,回来后他们在她口袋里发现一张由Q市返回J市的长途汽车票,但丁昕对自己去过哪儿,做过什么,一概不知。
大概五年前,丁昕最亲密的伙伴、陪伴她多年的小黄狗,被邻居不小心骑摩托车撞死了。当时,她亲眼目睹了惨剧,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怨恨,让她产生杀死邻居的欲望。由于先前已经有过分裂经历,所以这一次她的人格中相对容易地就又分裂出一个“杀人犯”,来处理她的犯罪冲动。在“杀人犯”的人格中,就认为邻居已经被她杀死了,而杀人的整个过程,是从“本格”中唯一对杀人案的记忆复制过来的——她杀死邻居,把他肢解了,把尸体碎块装到一个深色的旅行袋中,扔到了华北路“大垃圾箱”前面。于是,当“丁昕”转换成“杀人犯”时,她就会出现在华北路抛尸现场。
随着韩印和康小北两名刑警的登门拜访,并留下了一张名片,让“杀人犯”的人格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觉得她已经被警方盯上了,很快会因为杀死邻居受到法律的制裁。她想要到警局投案自首,但又缺乏勇气,杀人的恐慌与内心的挣扎让“杀人犯”痛苦万分,于是人格中再次分裂出一个“告密者”来减缓焦虑。而这个告密者和杀人犯是互相知道的,告密者时刻要警惕被杀人犯灭口,所以寻求帮助的午夜来电,便从韩印拜访完沈秀兰家开始。
目前在丁昕身上,总共体现了四种人格,当外界的某种刺激让她感到焦虑时,她就会随着心理需要在四种人格中转换。这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人生经历,是需要丁昕本人极大的勇气和家人的支持和关爱去治愈的精神顽疾,可以想象,未来的路对这个家庭是多么艰难。
此时,韩印既悲痛又愤恨,他会把这笔账在凶手身上清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