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来
七年后。
姜然开着车子停在盘山公路上,远处层叠的山峦在云雾里连绵又缥缈。
手机铃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祖宗,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避开来接机的粉丝,我在机场等了你整整两个小时啊!”王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直接又干脆,作为业界的金牌制作人,她只比姜然大了三岁,业界都尊称一声菁姐。
王菁手底下有很多艺人,姜然是其中一个。
几年前,王菁带着她在国外出道,影视歌三栖,囊括国内外不少奖项。两人与其说是合作关系但其实更像是挚友。
“我在云南。”姜然就这么回了一句。她没有化妆,头发随意绾在脑后,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装扮随性又简便。王菁没了声响,她知道那是姜然父母逝世的地方。
隔了很久,她才问:“什么时候回来?”
姜然抖了抖指尖燃了将近半截的女士香烟,看着窗外依旧没有丝毫停歇的大雨说:“明天吧,我走的这条路因为大雨塌方了,现在还在等待道路清理。”
王菁:“……”
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姜然在这样的抱怨里笑着挂了电话。
天渐渐黑了下来,前方的路况并没有好转,反倒是雨势更见汹涌了些。她的视线从前方左边的小路望过去,思索一瞬,从车后座取了雨伞和背包,果断打开了车门。
……
半个小时后,姜然整个人趴在陡峭的斜坡上,右手紧拽着石壁上一棵小沙松无奈苦笑,一想到明天的头条新闻是《明星姜然云南意外身亡!》,不知王菁会不会疯掉。
嶙峋的石头划破皮肤,这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是,不止她的手机没电了,而且因为下雨土质松软,她好几次试图自救都没能成功。
天完全黑了下来。
湿冷的环境加上耗尽的体能和精力,姜然完全体会到了绝望环境下摧毁一个人的精神力是多么迅速可怕。
好在几分钟后,头顶的路面上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还好这次塌方的路段是在无人区。”
“对啊,没伤到人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看来人还不少,姜然总算松了口气。她紧了紧手臂的力量,朝着上面大喊:“救命!”
两声过后,一束手电筒的光准确打在了她的脸上。
居然是部队的边防兵,恰巧就是此次负责清理塌方路段的那些人。
姜然看着其中一道黑色身影从斜坡上攀爬而下,他腰上系着绳子,身手敏捷,没多大会儿的工夫就到了她的身边。
姜然偏头看他,对方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还能不能坚持?”
温热的触感让姜然混沌的大脑找回一丝清明,对方声音很冷静也意外好听,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因为身旁有了人而踏实心安。
她“嗯”了一声,下一瞬就被对方揽住了腰。
两人顺利被带到地面的时候,姜然不顾形象地直接坐倒在地。十几分钟之后,她跟着他们一起到了营地,说是营地,其实就是在一块草地上临时搭建的帐篷。
好在雨停了,中间生起了一堆火。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男孩子给了她一瓶水,说:“先缓缓吧,你一个女孩子胆子也太大了。”
姜然冲他笑了一下没接话。
男孩子明显愣了一下,继而摸了摸后脑勺儿,扭过头去。姜然虽然素颜,样子也颇为狼狈,但是白净的皮肤和姣好的面容依然是大众女孩子中的突出者,难怪盯得一个大男孩儿都不好意思。
姜然坐在火堆边仰头喝水,对着男孩子问:“那个人是谁啊,你们队长?”
男孩子顺着姜然的视线望过去,姜然所指的人正是刚刚救了她之后一直没说过话的人,他穿着黑色紧身短袖、军旅裤,身边站着好几个大男人,正在商量着什么。
男孩子“哦”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才说:“不是我们队长。现在具体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但他和我们队长以前是战友,同一个特种部队退下来的。”
特种兵?难怪身手了得。
姜然忍不住往他那边多看了两眼,却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她心下不免一跳,但也没躲,大大方方地冲他露出笑脸。结果,他不知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踏着大步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很高,皮肤倒不像是特种部队退下来的人一般黑,对比旁人甚至可以说光滑白皙。五官轮廓较深,搭配堪称完美的身形不免让人感叹,一个男人的皮囊能达到这种地步真的绝对是极品了。
他走到姜然身边,把手里的冲锋衣外套扔到她怀里,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衣服上有和他身上一样特别的味道,姜然拿着衣服冲他笑了笑:“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邢牧岩。”
姜然把手伸过去:“你好,我是姜然,今天真的非常感谢。”
邢牧岩拿木棍挑了挑火堆没搭理她,倒是刚刚的男孩子大叫:“姜然啊,那个……那个最近刚刚在国际电影节拿了新人奖的大明星,是不是也叫姜然来着。”
姜然无所谓地把手缩了回来,冲着男孩子说:“嗯,好像是的。”
男孩子一脸兴奋,倒是没什么表情的邢牧岩因为她的回答,抬头看了她一眼。
……
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陆陆续续去睡了。
火堆旁就剩了姜然和邢牧岩两个人。
他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说:“很晚了,我的帐篷是左边的第二个。”
本来已经很困的姜然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感觉都干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明白过来他是准备把自己的帐篷让给她。
姜然有些意外。她刚刚拒绝很多人的好意的时候,他一直很沉默来着。
邢牧岩见她半天没有动作,稍微挪了一下说:“放心,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没有在塌方的地段辛苦清理一整天,你可以安心去睡。”
火光里,姜然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
“来旅游的?”她突然问。
“不是。”
他没有继续说,姜然也没有继续追问。
隔了半天,邢牧岩看着姜然皱眉说:“你是在等着我给你铺床?”
姜然:“……”
顶着他的视线,姜然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她刚拿起座位上的背包就被邢牧岩抓住了臂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脚下,她僵了一下,紧张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你自己受伤了不知道?”邢牧岩盯着她的脚突然问。
姜然这才发现自己脚踝骨上蹭掉了好大一块地方,鞋子上很大一片被血浸染的地方都已经干涸,她动了动说:“没事,没伤到骨头。”
之所以没有什么太大的痛感,大概是在陡坡上滑落的过程中太紧张了,加上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远有比脚踝伤得更重的。
邢牧岩沉默地走开,两分钟后拿着一个急救药箱过来。
他高大的身形蹲在姜然面前,把她的牛仔裤稍微往上卷了卷:“会有点儿疼。”
因为淋上消毒液,密密麻麻如针扎的痛感不断传来,姜然忍不住缩了缩脚,却被邢牧岩一把抓住。
姜然看着他一脸仔细的样子突然笑起来:“邢牧岩,你认出我了吧。”
脚踝被握住的力度陡然加重。
姜然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大叫:“停停停!你捏到了我伤口了。”
直到脚上的力度减轻,姜然才忍不住抱怨:“就算我拆穿你知道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明星姜然,你也用不着下此毒手吧。难道不应该是我威胁你不要把我的身份给透露出去吗?你怎么反应比我还大?”
刚好邢牧岩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把手上的药水扔给她:“行了,身上的伤自己去处理一下。”
姜然:“……”
她今天遇到的这都叫什么事!
第二天一大早。
在野外醒来,虫鸣鸟叫伴着朝阳,仿佛昨夜所经历的灰暗都在一夕之间褪去。站在帐篷外,姜然望着泛鱼肚白的远方出神。
她该启程了。
“姜然,起了啊。”是昨天那个年轻的男孩子,他冲着姜然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她笑着点了点头:“早。”然后环顾四周之后问,“邢牧岩去哪儿了?”
男孩子指了指斜后方:“他一大早就和队长他们去昨天塌方的地方了,估计中午车子就能通行。”他说着看了一下姜然手里拎着的背包问,“你现在就要走吗?不等他们回来?”
姜然“嗯”了一声。
男孩子跑进自己的帐篷给姜然拿出了一袋油纸包装的东西,红着脸递给姜然说:“白天再看你真的很像我知道的那个大明星姜然,这是我老家自己做的饼,你带着路上吃吧。”
姜然第一次为自己的狡辩觉得不太好意思。
她都能在邢牧岩那样的人面前心安理得,却做不到在这样单纯的喜欢面前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她看了看昨夜睡过的地方。
生命中这些细微的、温暖的小插曲。
她会牢牢记得的。
……
直到她的身影远远消失在路的另一端,远处山坡上的邢牧岩才收回视线。
身边的部队队长意味深长地说:“你这千里迢迢过来恐怕不单是为了看望兄弟吧。”他看着姜然消失的方向问,“怎么?看上了?”
邢牧岩摇了摇头。他把嘴里最后的那截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碾熄之后才低声说:“因为一些往事见过照片,只是来确认一下身份。”
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可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收敛一下吧,你那些风流事都传到我这儿来了,也不怕你家老头子宰了你?”
“他也就嘴上说说。”邢牧岩无所谓道。
两人相视一笑。
邢牧岩再次把视线移到姜然离去的方向,闭了闭眼睛。
一转眼,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