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辻行人05:钟表馆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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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摆在大厅装饰柜里的时钟几乎同时敲响,令吃完晚饭聚集在大厅里的人们心头一紧。

房间中央的圆桌已经严严实实地蒙上了一大块黑布。电灯熄灭,一支点燃了的红色粗蜡烛摆放在桌子正中。九个黑衣人围桌而坐,按照光明寺美琴的指示,全都脱了拖鞋,戴上“灵衣”的风帽。

听着如旋涡涌起般混杂在一起的各色钟声,江南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半球形的天花板离地面很高,黯淡的烛影摇曳在白色灰泥穹顶上。垂吊在天花板正中的枝形吊灯周围排列着一圈圆形小窗。这些嵌着深绿色厚玻璃的小窗直径大约二十厘米,共有十二个。这种形状似乎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巨大的钟表盘。

“那么,诸位,”光明寺美琴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宣告,“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试着与灵沟通。”

江南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降灵会。虽然他对心灵现象的真实性一直心存怀疑,但可能是因为此刻正身处于“中村青司建造的钟表馆”内,再加上这种像模像样的氛围,使他不由得心里发慌。

“诸位,请握住坐在自己右侧的人的手腕,凝视桌上的蜡烛。就像将自己的身体融入这个房间内的空气那般,尽量努力使自己的内心放空。”

江南坐在光明寺美琴左侧——座次是她安排的——江南左边是新见梢,之后按顺时针方向依次是瓜生民佐男、渡边凉介、小早川茂郎、内海笃志、河原崎润一、樫早纪子。大家按这个顺序围着圆桌坐了一圈。顺带说一句,降灵仪式举行时,显然不允许拍照摄影。

“由我来担任灵媒。请大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大声喊叫,也不要离开座位。就像刚才我说过的那样,这个房子里的幽灵十分胆怯。想同现身的幽灵讲话时,要尽量把声音放轻、使用温和的话语去跟它搭话。只要我们不表现出敌意,就绝对不会有危险。准备好了么?”

江南伸出右手,握住美琴的左手手腕。她的手腕触感跟他事前的模糊想象一样,很柔软,但冰冷异常。相比之下,从江南左侧伸过来握住他左手手腕的新见梢的手不仅温热,而且掌心还有少许汗湿。

“开始。”

说完这最后一句,美琴便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江南等人遵照指示,凝视着摆放在圆桌中央那点燃的蜡烛。这时,一股香水的幽香若有若无地轻轻飘来。江南觉得这与那次——在上野毛“绿庄”公寓和她擦肩而过时闻到的是同样的香味。

沉寂使现场的气氛更为紧张。这种姿势保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江南觉得钟表指针运行的声音越来越响。

可能因为这里是半地下建筑,而且又没有像样的窗户,所以室内的温度并不算很高,甚至有些凉飕飕的感觉。不过尽管如此,汗水仍旧慢慢地从黑袍下的皮肤里渗了出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紧张了吧。

过了一会儿——

突然,装饰柜上的一只座钟响起清脆的铃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过了十五分钟了么?)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江南将视线从蜡烛的烛火上移开,偷偷瞅了一眼灵媒。就在这时,一直一动不动、向下低垂着脸孔的她发生了变化。

起初动作幅度很小。她闭着眼,垂着脸,头部开始左右轻轻晃动——转眼间,她摇摆得越来越剧烈,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风帽被甩开,头发变得凌乱,双肩急剧地上下抖动。

场面一片哗然。这时,不知是谁“嘘——”了一声。

“安静!”

这是小早川的声音。

“这是进入了迷睡状态。”

灵媒的动作益发激剧,不光头部,整个上半身都在左右摇摆。她的动作自然也传导到拉着她手腕的江南身上。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三分钟,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下一瞬间,她的脑袋猛地倒向前方。

屋里再次骚动起来。小早川又“嘘——”了一声,制止住大家的喧哗。

灵媒那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稳。大家屏息凝神,注视着她。不一会儿,她发出类似入睡时的呼呼声。

突然——

“我……”一个纤细的声音,从无力地垂着头的灵媒口中飘出。

“我在……这里。”

她断断续续地发出掺杂着啜泣的纤弱声音,与她刚才讲话的风格迥然不同。这大概就是被灵魂附体了吧。

“我,在这里。我……”

灵媒的脸被散乱的额发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到涂成紫色的嘴唇在颤动。

“您终于来了,”小早川轻声搭话,“您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回答:“可以。”

“请问您是哪位?”小早川问。

又经过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听到她说:“我,是……我是……”

“请把您的名字告诉我。”

“……永……久原文为假名とわ,写成汉字时有“永久”、“永远”等多种。。”

“永久?‘永久’是您的名字么?”

“我的名字是……永久。”

永久。)

江南盯着灵媒的嘴唇,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念作“永久”但写成“永远”,这是已故的古峨伦典的女儿的名字,之前他已从小早川那儿听说过了。

“您的父亲是建造这幢房子的古峨伦典先生吗?”

“……是的。”

“您为什么……”

小早川刚说到这儿,桌上的蜡烛突然没有预兆地熄灭了。

有几个人发出小声的惊叫。江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有些狼狈。为什么蜡烛会突然熄灭?也没有看到谁去吹灭了它……

“安静!”

在这片笼罩着房间的黑暗之中,小早川用沉着冷静的语调告诫众人:

“不要慌张,也不要站起来——继续!”

“我是……”

没等提问,灵媒的声音就在黑暗中响起。

“十……六……岁的……”

“十六岁?您是在十六岁时去世的吗?”

“……不是。”

“那么……”

“漆黑的……洞……好痛,好痛。”

“您想说什么?请您说得明白些好吗?”

“疼……疼,疼,疼。”

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

“疼、疼、疼疼……”

“您怎么了?请回答我。”

“疼、疼……”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啜泣使她无法言语,悲伤的声音回响在屋内。小早川停止了提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江南握住灵媒手腕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更加用力。

不一会儿,仿佛为了湮没“灵”那逐渐变弱的哭泣声,装饰柜上的钟相继鸣响。正因为身处一片黑暗之中,那叠加在一起的钟声比先前显得更加响亮和悠长。

当所有的报时钟声全部停止之时,现场情况进一步发生了变化。灵媒的身体再次开始剧烈晃动。

因为握着对方手腕的手受到强力牵引,江南差一点儿从椅子上跌落。晃动还传递到了围桌而坐的每个人身上,好几把椅子都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音。

“不会出事儿吧,小早川先生?”

内海发出胆怯的声音,如此问道。

“不用担心。别说话,老实待着!”

“老实待着?”

“嘘!”

晃动终于停止,沉默再度降临。

灵媒的呼吸趋于平静,啜泣声也随之消失。也许是因为黑暗,江南觉得先前那股香水的味道愈加浓郁。

“我可以继续提问吗?”小早川再次缓缓搭腔。

“永远小姐,您的名字是叫永远吧?”

没有得到像刚才那样的回答。但过了一会儿,咯噔,不知从何处传来硬物碰撞的声音。

(什么东西?)

江南惊诧地环顾四周,不过什么也看不到。蜡烛已熄灭,屋内没有一丝光亮,就连星光也没能从天花板上的小窗外透进分毫。

“刚才的响声,是您发出的吗?”小早川冷静应对。

“如果是的话,能否请您再发出一次响声?”

片刻过后,咯噔,又响了一次。仿佛是敲击桌椅或者墙壁的声音。

“明白了,谢谢您。”

小早川的语气始终沉稳有礼。他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告诉我您离世时的情况?永远小姐,您是病故的吗?”

这次连续发出了两次同样的声响。

“这是‘不是’的意思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请您发出一次声响。”

咯噔,响了一次。

“我明白了,您不是病故。那是因为遭遇到了什么事故吗?”

隔了一会儿,咯噔、咯噔,响了两次。这是“不是”的意思。

“也不是事故吗?那么……”

小早川正准备继续问下去,就在这时,异样的声音震颤着黑暗,吓得众人惊跳起来。

这是从灵媒嘴里发出的声音,她的喉咙好像被紧紧扼住,迸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她一边惨叫,一边又开始激烈地摇晃起身体来。

“您怎么啦?”

这时,就连一直都很沉着的小早川也有些惊慌失措了。

“到底怎么了……”

突然,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晃动也瞬间停下。与此同时,她甩出这样一句话:

“钥匙,有把钥匙。”

与刚才那混杂着啜泣的纤细声音明显不同,这个声音是光明寺美琴本人的。

“在我正对面的装饰柜后面,有把钥匙。”

当一声沉闷的“咕咚”声响起之后,她的话也随即中止。又等了一会儿,当确定了不会再发生什么别的事之后,小早川说:

“好了,开灯吧。”

不大工夫,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枝形吊灯释放出耀眼的光芒。

光明寺美琴把脸埋在桌上,仿佛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小早川走过去,摇晃她的肩膀。

“没事吧?光明寺女士。”

她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环视四周,问:

“——幽灵呢?出现了吗?”

“出现了哦,还很好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样啊。”

美琴淡淡一笑,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累了。今晚就到这儿吧!”

“您还记得您最后说的话吗?”

“最后的?不是幽灵,而是我说的?”

“听上去是您说的。”

“啊,是的,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似乎是因为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才说的。”

“您说了‘有把钥匙’,还说就在您正对面的装饰柜后边。”

“大概是这样说的吧。”

“正对面的装饰柜,是那个吧。”小早川嘴里咕嘟着,离开美琴。他转过圆桌,向着那个装饰柜走去。这个装饰柜被安放在通向厨房的通道和玄关门厅出口之间的墙边。

“我们找找看吧!”

小早川、江南、瓜生和河原崎四人,把并排摆放在柜里的钟表,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搬到桌上,然后合力将柜子向前移动了几十厘米。之后,瓜生和河原崎分别从两边查看装饰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

“啊!有了!”

河原崎说着,将手臂伸进缝隙,捡起一把沾满灰尘的钥匙。

“这是哪儿的钥匙啊?”

“不知道呀。”

小早川从河原崎手中接过银色的钥匙,把它放在一直坐在椅子上的灵媒面前。

“找到啦,光明寺女士。这把钥匙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我不清楚。”

美琴缓缓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不,还是不清楚。这样吧,钥匙还是先由我来保管比较好,说不定能通过这把钥匙看到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