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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名为“白川街”的大路开向靠近山脉的地方,要转好几个弯。那里距离京都车站有三十分钟的车程。
据说那里是左京区北白川——尽管如此,对于并不熟悉京都的我来说,仍然不知道那里到底处于市区的什么位置。只是隐隐觉得既然北白川就在山脚下,那么应该远离市区。
一派幽静恬适的住宅街景象。
稍稍倾斜的道路两旁,慵懒地绵延着土墙或树篱。每家都有相当宽阔的私家用地,几乎听不到来自主路的嘈杂之声。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几乎看不到街上有孩子玩耍的身影。
“这里还不错吧?”下了出租车,母亲边为我撑着伞边问道,“这里很安静,交通又便利。”
雨势减弱。细小的雨滴随风飘舞,幻化为缥缈的白色雾霭。
“来。”母亲为我领路,“这边走。”
即使母亲不说,我也知道在哪儿。因为在一片生机勃勃的山茶花树篱缺口处,立有石制门柱。那门柱上贴着褪了色的名牌,写着“飞龙”二字。
那是幢古老的日式平房。
大概很久无人打理庭院,树下的杂草疯长。灰色的踏脚石一直延伸至玄关。透过累累樱枝,可以窥视到抹墙的灰泥已然泛黄。淋湿的深灰色瓦片透出黑亮的光。整个建筑看起来似乎像贴在地面上蠕动一般。
母亲把伞递给我,沿着踏脚石走了进去。我跟在母亲身后。等我走到屋檐下,她已经打开了双槽推拉门。
“放下行李吧。”母亲边说边拉开了门,“我们得先去公寓那边,和水尻先生打个招呼。”
走进门的一刹那,我顿觉眼前一黑。屋内已经暗到这种程度了吗?
玄关处很宽阔——认识到它的宽阔颇费了些功夫,因为要让双眼适应屋内的昏暗。年代久远的建筑独有的气味飘浮于黑暗之中。
玄关一直延伸,转向右侧深处。
正前方与左方各有一扇紧闭的白色拉门。
我横穿过昏暗的房间,拉开正前方的那道拉门。拉门后的小房间空空如也,没有放置任何家具。
父亲一直住在这里,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我把旅行包向房内一扔,像逃离亡者般离开了这里。此时——
我不禁两腿发软,差点喊出声来。
“这是……”
那东西立在玄关入口右边的墙壁前。由于光线昏暗,那个位置又处于死角,因此,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它。
那是名女性——恐怕,还是名年轻女性。
之所以觉得她“年轻”,是从身体曲线来推断的。她苗条高挑儿,身材匀称,丰胸细腰。
只是,她没有“脸”。
尽管头部还在,但是她的头上没有头发;扭向我的那张脸惨白扁平,没有五官。
而且——
一丝不挂的她还少了一只手臂,身体曲线在右肩处不自然的“断了”。
“人体……模型?”
她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模型人偶,类似百货公司或女装店的橱窗中摆放的那种东西。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站在门口的母亲解释道:“那是你父亲制作的人偶。”
“他?制作的?”
“没错。在这里,还有很多地方有这样的人偶。”
逆着光,我看不清母亲的表情。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啊?”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我的父亲飞龙高洋曾是颇有名气的雕刻家和画家。我也多少了解一些有关他的情况,但并不是作为父亲,而是作为“艺术家飞龙高洋”。
一九二四年,飞龙高洋生于京都。他违背身为实业家的父亲飞龙武永的意愿,立志要做一名画家。
一九四九年,二十五岁的飞龙高洋离开京都,移居静冈并在当地结婚。直至其父飞龙武永亡故,他才回到京都,继续进行艺术创作。
在雕刻方面,他选用传统素材进行创作,作品极其抽象,难以理解。而在绘画方面,他则以细腻的笔法描绘静物。由于飞龙高洋极度厌恶和人打交道,因此即使是合作伙伴,也将其视为怪人。不过,住在神户市的著名幻想画家藤沼一成却是例外,听说他与飞龙高洋往来甚密。
可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制作了人偶,还是模特人偶。这恐怕与雕刻家飞龙高洋的艺术手法及艺术取向相去甚远。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制作这种东西的呢?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呢?
抑或是我对“艺术家飞龙高洋”认识不足?原本我对他就不甚了解。尤其最近十几年,当我开始明白“对他而言,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之后,便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他。
无论是作为他的儿子,还是作为一名微不足道的小画家。
“想一,走吧。毕竟你是第一次来,最好从外面绕道过去。”母亲催促着一动不动的我。
我从失去右臂的“她”的裸体上挪开视线,遵从母亲的吩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