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所谓一球成名

加蒂奥渴望能马上见到这个旅途中结识的女孩，但他得很快去俱乐部报道，跟随球队去客场参加对米拉斯堡鹰队的比赛。

虽然他被排入了十六人大名单，但是加蒂奥并不以为自己会获得上场机会。

因此在比赛前得知自己被列入了首发阵容，他感到非常的意外。帕特里克羡慕地瞧着他，尽管他比加蒂奥早六个月进入一队，却直到现在还没有在联赛中首发过，只在杯赛中打过两场首发。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至今在杯赛中都没能得到过首发机会呢。”加蒂奥心虚地说，他觉得是自己抢走了朋友的机会。

可以容纳四万多人的岩石体育场内坐了近三万名观众。米拉斯堡鹰队曾经四夺甲级联赛冠军，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鹰队只在联赛中游徘徊。

双方队员入场，裁判吹响了开场哨。

加蒂奥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仅仅只是一场普通的比赛，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踢得很自如，第一次首发虽然让他心里很激动，但并没有对他的发挥造成心理影响。

第十二分钟，司职右前卫的加蒂奥从右路带球直至对方禁区右侧，他感觉到博伊德和马塞罗都没跑到应该出现的位置，传球的路线不太理想，便决定自己射门。

在对方后卫上来逼抢之前，加蒂奥迅速起左脚搓射，他屏住呼吸眼瞧着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过近二十米的距离钻入了球门左上角。那一瞬间慢极了——门将尽管已经跃起，身体完全舒展开来，却还是没能触到球。一比零！

一向表情严肃的莱克教练跳了起来，象年轻人一样高兴地搓着手。这个进球对他而言完全是个意外的惊喜。

在酒吧里看球的球迷们都欢呼起来，屏幕里传出了转播评论员梅利的尖声叫唤：“GO——AL！漂亮漂亮漂亮！完全出人意料的进球，科米加蒂奥，他的第一次首发出场，你能相信吗？”

和他一起评论比赛的球评家卡佩尔也用他特有的低沉浑厚嗓音说道：“是的，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瘦小的小伙子，判断清晰，出球果断，脚法精准，他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成得多。这是国际青年队继博伊德之后的又一成果。我们都注意到国际青年队的工作的确是卓有成效。”

加蒂奥撒腿狂奔至场外，兴奋得不知所措，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跑反了方向，客队观众席在赛场的另一侧。于是他又跑回场边，抓住角旗杆一阵摇晃，毕竟青春年少，所有的忧郁与消沉此时此刻无影无踪。身高186CM的博伊德第一个赶过来给了他一个熊抱：“进得漂亮！祝贺你。”

自己的第一个联赛入球！来得这么晚，又来得这么早，加蒂奥觉得这真是一个梦幻般的夜晚。

爷爷，你看到了吗？他仰望十一月的夜空，在心中轻声自语。

下半场国际队的两名前锋九号博伊德和十号马塞罗又各进了一球，国际队在客场三比一轻松获胜。

赛后加蒂奥得到了八分的当场评分，在面对记者采访的时候他微笑着说道：“事实上我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感觉。”鹰队主教练埃尔利则坦率承认：“是的，国际队的十六号整场比赛都给我们造成了很大威胁，是他决定了今晚的比赛。他的过人技术令人惊讶。”

这场比赛让加蒂奥兴奋了好几天，回到卡雷达的当天，他就去买了套黑色的名牌西装以及衬衣、领带、黑袜和黑色漆皮鞋。一共花费了将近一万里弗——他还从来没有买过这么贵的衣服。然后他在镜子前系好了领带，兴奋而期待地出了门。

公寓楼下不远处的咖啡馆里，招待博卡利诧异地瞧着加蒂奥从落地玻璃窗外走过。

眼前身着黑色西装系着领带的加蒂奥显得消瘦劲健，气度潇洒。博卡利跑出来将他上下打量：“你一定是交了女朋友了，是不是？”

加蒂奥笑了笑：“快进去工作吧，博卡利先生。”

“我敢打赌，你一定是交了女朋友啦。”他对着加蒂奥的背影喊道，“顺便说，你那个球进得真是漂亮极了！”

卡雷达大学实际上是一所大学城，占据了好几个街区，加蒂奥很花费了一些工夫才找到商学院，望着这里十二座巨大的希腊式风格建筑直发呆。当然，周日这一天，没有课。

商学院女生公寓外有两个坐在花坛边吸烟聊天的女孩，加蒂奥走过去试运气：“请问薇拉海尔斯住在这里吗？”

两个女孩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眉清目秀衣着考究的年轻人：“不。”

“请问你们知道她住哪吗？”

两个女孩一齐摇头。加蒂奥失望地转身欲走，却听到了一声叫喊：“嘿，那是科米加蒂奥！”

两个二十出头的高大男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热情地道：“真的是你，我们看了比赛，你的进球真漂亮。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迈克沃森，卡雷达大学政治学院国际研究系的学生。”另一个则简洁地道：“雅克安德森，迈克的同学。”

加蒂奥羞涩地微笑着和他们握手：“我记得学校里有一座沃森图书馆。”

沃森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安德森笑道：“那是他父亲捐资修建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开个玩笑。”加蒂奥也尴尬起来。“没想到真的和你有关。”

“是和我父亲有关。”沃森纠正他。

两个女孩已经站了起来，她们的名字分别叫贝弗莉戈登和艾达米尔斯，是这一对富家子弟的女友，正约好了要一起去打壁球。

“你也来吗，加蒂奥？”沃森邀请他。

加蒂奥谢绝了他们的邀请，打算回去。那个叫贝弗莉的女孩转头对他笑道：“我会告诉薇拉你来找过她。”

“薇拉海尔斯，你是来找那个酸丫头的？”沃森很诧异，贝弗莉拽了他一把：“咱们快走吧。”

周一加蒂奥去上课的时候，那个喜欢把脚撂在课桌上的女孩问他：“你是职业球员？”

加蒂奥点点头，继续听着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真瞧不出来。”女孩嘀咕道。

下课后加蒂奥去商学院找薇拉，一路上总有人和他打招呼，还有人在远处指指点点。这都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他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我仅仅只是进了一个球，我仅仅只是做着一份我热爱的工作，仅此而已。”

薇拉正和同学们从学院里出来，穿着浅灰色短大衣，裹一条海蓝色围巾，一条黑色的裤子。她瞧见了从林荫道上走来的加蒂奥，他身材不高，穿着黑色的短上衣、牛仔裤和运动鞋，带着羞涩的微笑。

她笑着走过去：“你好，听说你昨天来找过我。”

“是的。”加蒂奥一下子就镇定下来了，“一起去吃饭好吗？”

他们在学校里的一家餐厅里用午餐，时不时会有学生向加蒂奥打招呼，薇拉解下围巾笑道：“原来你是学校里的名人。”

“事实上，从上周六开始才是。那仅仅是因为我的工作。”加蒂奥耸耸肩膀。

“他们说你进了一个漂亮的球。”薇拉抬起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睛望着他，“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很棒的球员，可惜我没看那场比赛。”

加蒂奥微笑着放下叉子：“我以为你不会感兴趣。”他望着女孩放在桌上的资料，“那是什么，你的课程吗？”

“教学案例。”薇拉笑道，“我们要在两年里完成好几百个案例。每晚都得阅读好几个，为第二天的讨论做准备。我们每天的学习时间至少都在十三个小时以上，所有的必修课都必须在这两学期修完。我的同学中间有律师、企业主管、还有理科博士。当然，也有你这样的运动员。”

加蒂奥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薇拉开心地笑了起来：“请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外星人。”

她温柔地注视着加蒂奥：“其实真正了不起的人是你。我知道成为职业球员是许许多多男孩的梦想，但是只有很少的人能够成功，你走的是一条非常残酷的生活之路。”

午餐之后他们就道别了，加蒂奥匆匆穿过两个校区回到文学院，去听一位法国汉学家的讲课。

周二是公开训练日，来了不少球迷和记者，以前不太被人关注的加蒂奥也得到了不少欢呼声。俱乐部展览厅的大屏幕上不断播放着他在对米拉斯堡鹰队比赛中那个漂亮的进球。但是训练赛结束后莱克拒绝了《灯塔报》和《十一人》杂志记者们采访加蒂奥的要求。

十一月十四日，国际队在主场迎战奥科利星座队，帕特里克获得了第一次首发。最终国际队凭着博伊德的一个头球战胜了对手。加蒂奥在下半场被派上场，并继续着良好的表现。媒体在赛后给出的评价是：“不是靠凶狠的抢断，而是靠积极的跑动和精湛的技术，在右路防守上完全没有给对方空间。”

二十二日，国际队客场挑战强大的克洛恩天雷队。

自从国际队式微之后，查尼亚足坛呈现出波利斯决心队和克洛恩天雷队两强争霸的格局。由于强势资本的介入，这两支球队逐渐取代了昔日的霸主国际队，轮流坐庄地瓜分着联赛冠军。

决心队是国际队的老对手，被国际队压制了许多年，后来波利斯电气集团接手了这支球队，以金元政策吸收大批球星，终于打了翻身仗。

克洛恩天雷队则原本是一支平民球队，自从克洛恩成为国家的首都之后，这一状况得到了改变。桑德森家族的埃隆财团掌握了这支球队，对其注入了大量资金购买优秀球员，使其成为甲级联赛中的新贵。

卡雷达人对天雷队抱有复杂的心态，一方面他们鄙视这样的暴发户，一方面又羡慕他们的成绩。两支球队的每一次交锋，都会引起他们特别的关注。

加蒂奥对克洛恩这个城市同样心态复杂，一方面怀念，一方面又伤感，在离开了十二年之后，他终于又一次踏上了这座城市。

如今的克洛恩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大工厂的模样，城市面积扩大了一倍，面貌也已是焕然一新，那些厂房和贫民窟一般低矮的房子已经消失不见，代之以宽阔的马路，漂亮的公园和广场，处处矗立高楼大厦，那是许许多多银行和大公司的写字楼。

新建成的克洛恩桂冠体育场是查尼亚最大、最豪华、最先进的体育场，可容纳八万名观众。加蒂奥第一次走进这个赛场，立即为之惊叹。尽管国际队的主场蓝宝石球场同样也是欧足联评定的五星级球场，但与桂冠球场相比就逊色了许多。

他对同样坐在替补席上的帕特里克说道：“能在这里踢球真是太棒了。”

帕特里克递给他一瓶饮料：“暴发户的主场没什么好羡慕的，咱们还是期望今天能得到上场的机会吧。”

下半场帕特里克被莱克派上了场，加蒂奥则坐在替补席上看完了整场比赛。

两队一比一握手言和。

比赛结束后加蒂奥独自一人来到了水手河的一座铁桥上徘徊许久，这座桥叫做思念桥，是当年河上仅有的两座桥之一。当初妈妈曾经抱着他在桥上看着碧绿的河水静静流过。

妈妈离开自己的生活已经很多年了，她一定有了新的家，也许自己还多了一个弟弟或是妹妹。爷爷也离去了，安静地长眠在卡雷达城外的公墓里。这些年来，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回到黑漆漆的屋子里，打开灯，却了无生气。

两岸的灯光将河面映成一片金黄，许多情侣依偎在栏杆上喁喁呢喃，或是忘情接吻，加蒂奥突然感到非常寂寞。

在酒店的床上，他梦见薇拉，一袭白衣，坐在那里对自己恬静地微笑着。

圣诞节快要到的时候，他给薇拉寄去了一张贺卡，上面印着一对情侣携手漫步的图案，在贺卡上，他写下了一行诗句：“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薇拉曾经告诉加蒂奥，她和一个要好的女同学一块住在租来的公寓里，并且给了他一个固定电话号码。顺利通过期末考试和学期报告的加蒂奥一身轻松，他立即迫不及待又忐忑不安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轻柔的女声。

“你好，薇拉，我是科米。寒假愉快。”加蒂奥笑着说道。

“寒假愉快，你的考试顺利吗？”

“一切顺利，你呢？”

“我也一样。”薇拉轻声说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加蒂奥轻声问道：“薇拉，你收到我寄来的贺卡了吗？”

“收到了，它很美，谢谢你。”薇拉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那么，你愿意接受吗？”加蒂奥满怀期待地问。

薇拉心里荡起阵阵涟漪，一时间加蒂奥那纯净、阳光中又带着一点忧郁的笑容闪过眼前。她感觉到了甜蜜的喜悦。

可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说出口的话却是：“对不起，你的贺卡确实让我非常地意外。我把你当做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那边轻轻地挂断了电话。薇拉还紧紧地攥着话筒出神，直到同住一室的好友汉娜约斯特走进来：“薇拉，你怎么啦，是谁的电话？”

薇拉放下电话，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汉娜关切地注视着好友：“你的心情不好，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打电话约朋友出去玩吧，你那个老挂在嘴边的英俊男孩加蒂奥，把他叫上，我也很想见见呢。”她俏皮地说。

薇拉沉思着摇摇头：“不了，我得回海军基地，去陪爸爸妈妈过圣诞节。”

加蒂奥在电话机旁呆坐了许久，心里空落落的。电视里正在播放巴塞罗那队的比赛，杰出的巴西射手法里亚，一位身高不足170CM的、矮壮的小个子正用他那魔鬼般的脚法在禁区里戏弄对方后卫之后轻松推射破门。一个非常精彩的进球。然而加蒂奥什么也没看进去。

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加蒂奥心里燃起希望，又迅速熄灭，他并没有告诉薇拉这个电话号码。

是安迪塞洛打来的，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吃大餐，他的父母张好了圣诞树，还为他准备了生日蛋糕。

加蒂奥谢绝了好友的邀请，一个人出了门。

平安夜的大街上喧嚣热闹，到处是喜庆的红白绿色，到处是欢声笑语的人群，年轻人的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幸福。加蒂奥怅然地望着这一切，漫无目的地走着。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加蒂奥满怀期冀地掏出来，又是塞洛打来的。他关掉手机，一个人走到了学校里。

他在文学院里的一处小山丘上坐了下来，平时这里会有很多情侣，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他独自一人坐着，望着灯火辉煌的城市。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开始下起了细细的细细的雨。

第二天早上，加蒂奥被响个不停的门铃声给弄醒了，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觉得全身火烫，嗓子里干渴得难受。

他挣扎着起来打开门，回头就往沙发上一倒。

进来的是塞洛和青年队的守门员莱奥格拉契尼，塞洛正想责问加蒂奥昨天为什么一个人躲起来，一看他的脸色便住了口，和格拉契尼一道将他拖到了诊所里。

“扁桃体炎。”胖医生诊断说。

发着烧的加蒂奥喃喃提醒他：“我是职业球员，请您注意不要开出含禁用成分的药。”

胖医生扫了他一眼：“我知道，我会给你开允许使用的抗生素。我喜欢看你踢球，小伙子。将来我可以跟我的孙子说，我曾经给伟大的科米加蒂奥看过病。”

塞洛哈哈大笑起来。

输液室里非常安静，格拉契尼出去买了些杂志和食品回来，听见塞洛一个人在喋喋不休：“你一个人住在一幢老公寓里，没有父母，没有女朋友，活象一个游魂。生病了也不告诉我们，你是不是认为自己连朋友也不需要了？”看见格拉契尼进来，他笑着说道，“现在让莱奥陪着你吧。你是最冷静的人，而他是最严肃的人，由他陪着你再合适不过了。”

手上打着点滴的加蒂奥有气无力地问：“那你呢？”

“陪你过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个护士小姐漂亮极了，我现在去找她。”塞洛朝他眨眨眼，溜了出去。

格拉契尼与加蒂奥年纪相当，身高185CM，这个数据在门将中只能算是一般，他是一个拉丁血统的美男子，黑卷发方脸庞，表情总是很严肃。他将杂志和食物递给加蒂奥，简洁地说道：“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