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美人歌
宰相姬如的侄子姬鸣也来了,还带来一群美娇娘。这些美人均是从盛京城花楼里挑的,个个才貌双全,要歌喉有歌喉,要身段有身段,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姬如对姬鸣的贺寿大礼表示不满,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姬如作为叔父,自然知晓他这侄子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吟诗作赋、风流快活。
说是为了贺寿,其实是为了他自己大饱眼福、耳福罢了。
最重要的是,姬如不想让牧九山误以为这就是他们姬家的作风——奢靡、腐败。
——
寿星曹老爷子最后才杵着拐杖出现,他身穿一袭黑衣,身边跟着四个看上去淳朴憨厚的小厮。他似乎身体欠佳,时不时咳嗽几声,感觉那微驼起的背在发颤,似乎支撑不住这具苍老的躯壳。
“爷爷,这边---”
曹瑜上去,扶着曹老爷子入席。
——
老爷子环视四周,深陷的眼珠子转动起来颇为吓人。
“诸位能赏脸出席老朽的寿宴,老朽深表荣幸。在此,老朽先敬诸位一杯,以示感谢---”
寿星开了口,其余人岂能不赏脸?
梅长雪端起酒杯,盯着老寿星晃个不停的枯手,心想:
【他拿得稳吗?】
结果老头子仰头,一口气干了手里的烈酒,一滴不剩。
——
随后,寿星继续发言。
“想我四家百余年来,振经济,稳朝纲,祖祖辈辈的心血,都献给了‘忠君报国’四个字---老头子我还记得,家父离世前,嘱咐过老朽,四家和则国泰民安,四家破则国无宁日---这一杯,老头子先干为敬。老头子活到头了,你们还年轻,你们还能继续守着祖上的基业,为国、为君效力---”
老头子仰头,又是一杯。
——
这下,将军府的诸位不免感到尴尬。老爷子请他们来,到底想干嘛?开口闭口四家,只口不提他们,莫不是请他们来做个见证不成?
不过好在他们都沉得住气,既然主人家不开口,他们也就厚着脸皮,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
随后便是贺寿环节,姬鸣最先举杯祝贺。
笛声、琴声相继响起,美娇娘们着红衣,缓缓于大堂中围成一个圆,扭动腰肢,边舞边唱:
【十里春风扬尘路
酥梦一袅落京都
郎啊
西楼卷帘女
恋恋许深情
郎啊
君有富贵命
妾有好八字
郎啊
你我正相配
正相配啊
郎啊
欢情未尽夜已明
何不迎妾进家门
郎啊
君有才八斗
妾尤善四书
郎啊
你我正相配
正相配啊
郎啊
百花成酿甘似蜜
夜来秉烛绣红衣
郎啊——】
——
众人沉醉在歌舞中,青燕子吐掉鸡骨头,咽下嘴里的肉,微微侧向旁边,小声对牧九川说道:
“我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牧九川不知她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端倪,顿时警觉了起来,并条件反射地瞄了一眼跟着节奏摇头晃脑的司南。
“东南方位那女人,腿毛比你的还长---”
这---算什么秘密?
“你如何知晓我的腿毛长?莫非你偷看我洗澡?”
还是说,她的视线能穿透衣物不成?
那他岂不是,早被她看光了?
不止他,其他人岂不是也---
“我犯得着偷看吗?你这一脸大胡子,一看就是多毛体质---“
额---还真被她说中了。
而此时梅长雪忍不住吐槽:
【这是在贺寿,还是在给曹老爷子找相好啊?】
那一声声“郎啊”,叫得人骨头都酥了。
———
一曲罢了,红衣女退席。
司南起身至堂中央,从袖中拿出小小黑色锦盒。只见司南开了锦盒,从里边取出一团白色的小方块,抛入空中。那小方块于空中散开,出人意料,竟是一件薄如蝉翼的衣裳。
衣裳飘落,搭在司南臂弯里。
“此衣名唤云衣,取的乃是深海云蚕的丝,世间仅此一件。此衣贴身穿,有活血顺气之效,故有长生衣之称。司家小小心意,还望老爷子笑纳。”
小厮接过云衣,曹老爷子咳嗽了几声,后道:
“二公子有心了---”
——
曹家、司家均献上贺礼,花家当然也不会空手前来。花三英拍了拍手,便有黑衣暗魅闪入大堂,手中托着一只花斑小野猫。
姬鸣见了,不禁嘲笑道:
“三公子这猫,不会是在外边的林子里抓的吧?”
花三英不慌不恼,起身离席朝猫走去,道:
“姬公子可听说过九命猫?”
“听过。”姬鸣面上的嘲讽之意更加明显,“你可别告诉我,这只野猫便是传说中的九命猫---”
骗谁呢!
然而话音刚落,姬鸣便不受控制地大叫一声!因为花三英冷不防地拔出匕首,一刀割破猫的喉管。
——
血哗啦啦地淌进白瓷碗中,整整接了一大碗,那猫才不动了。
花三英将猫扔地上,没多久,那死猫又爬起来,甩了甩脖子,喵喵地叫个不停。
——
“这---”
姬鸣彻底傻眼了。
死而复生!
原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世间真有这等奇物。
——
死而复生这种事,别人看着可能会觉得神圣、羡慕,可梅长雪和青燕子却深知个中苦楚。
伤口愈合时的痛楚,当真生不如死。
——
“别说九条命,就是九十条命,又有何益处?命是它的,又不能转给老爷子,老爷子就是养它在身边,也还是一条命。”
嘴硬的姬鸣收起那出卖内心的夸张表情,继续鸡蛋里挑骨头。
“活一世便足矣,何必贪心呢?”
说着,花三英将猫血转移到一个黑色的罐子里,塞上塞子,亲自端到曹老爷子跟前。
曹老爷子点了点头,小厮上前双手接过罐子。
“素闻九命猫血乃续命珍品,但极少有人寻获。”老头子咳嗽了两声,又继续道,“花家的这份厚礼,老头子收下了。”
——
三家献礼结束,接下来便轮到牧九川他们了。众人纷纷将视线转向将军府的诸位,就等着看穷得叮当响的将军府,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寿礼。
“咳咳---”
牧九山咳嗽两声,道:
“九川,为父让你备的礼呢---”
——
噗!
牧九川一口茶水喷出!
好个坑儿货,何时交代过他要备礼了?好在牧九川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很快便镇定下来,转向梅长雪,道:
“阿雪妹妹,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呈上咱牧家的大礼---”
牧九川心想,梅长雪肯定有办法。作为妖女代表,这点小事肯定难不倒她。
——
阿雪妹妹!
还能再无耻点吗?
若不是众目睽睽,梅长雪铁定赠他一个大白眼。
真当她无所不能么?
——
短暂的沉默后,冰雪聪明的梅长雪清了清嗓子,转向青燕子,道:
“青姐姐,妹妹素来胆小,献礼这事,还是姐姐比较擅长---”
——
四目相对,两人利用灼热的视线,进行心灵沟通。
【这声姐姐,叫得可真是时候啊——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我本以为你会把难题甩回去,没想到竟扔给了我——】
【我相信,这点小事,难不倒你——】
【哦?】
她怎么感觉,梅长雪在无意识地维护牧九川?
——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青燕子只好起身离席,走到大堂中央,淑雅地含笑行礼。
“晚辈代表牧家,祝曹老爷子寿比南山。”
曹老爷子未发话,他那好事的孙女抢先道:
“到底是什么礼啊,赶紧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是的,曹瑜好奇极了,这份大礼到底有多“大”?
———
“晚辈即将献上的这份礼呢,主要也是延年益寿。它不用内服,也不用“外”服,不论贵贱,不论老小,皆适宜,动动胳膊动动腿,持之以恒,年轻十岁不成问题。”
其他人都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梅长雪却不禁汗颜了,动动胳膊动动腿,那不是健身吗?
“还得劳烦老爷子屈尊,站到晚辈身边来。”
众人面面相觑,这搞什么名堂?曹瑜倒是早就按捺不住,小声催爷爷赶紧过去。
——
年迈的曹老爷子在小厮的搀扶下,来到青燕子身边。青燕子让小厮退下,并要曹老爷子吩咐暗处的暗魅,不管接下来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曹老爷子听了,打趣道:
“小丫头,你不会是想谋害老朽吧?”
“老爷子说笑了。晚辈尊敬您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害您呢?”
说着,青燕子捉住曹老爷子的双手,忽然发力,用膝盖顶住曹老爷子的后腰,将其往地上摁。
——
“啊---”
老爷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爷爷!”
曹瑜激动地站起身,大喊:
“青燕子,你做什么!”
青燕子没搭理曹瑜,继续喊着拍子,帮曹老爷子活动筋骨。反正曹老爷子吩咐过,没他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好—转身---换右边---腿抬高——脚尖绷直——”
梅长雪汗颜,心想: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五禽戏么?】
倒还真是延年益寿的健身大礼!
——
“好了。”
青燕子拽起曹老爷子。
曹老爷子摸着老胳膊老腿,哎呦哎呦地哼。
“小丫头,老朽这身骨头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啊---”
“老爷子,你可别小看这几下。这可比云衣、猫血,有用多了。您看看你现在面色红润,气也比方才顺畅多了——”
“是么?没觉得啊——”
“没关系,再来一轮就有感觉了——”
“不不不——”曹老爷子连忙拒绝了她的好意,假笑道,“还真别说,有点效果——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一个云游的老大夫。那位老大夫曾去过一个叫长寿谷的地方,那里的老人长寿过百,靠的便是每日练习禽戏。”
又是一番瞎编乱造,感觉青燕子嘴里就没半句真话。但不可否认,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
青燕子回席,众人一起举杯,祝贺曹老爷子。
此时,有小厮进来禀告,道:
“老爷,听书阁主求见---”
曹老爷子微微诧异,道:
“他来做什么?”
——
哦?
梅长雪瞥了一眼曹老爷子,心想,听这语气,曹老爷子和听书阁主还是旧相识嘞。
——
“说是奉大将军之命,来献礼---”
“嗯?”
这大礼,不是献过了吗?
——
牧九川亦是一头雾水,自己何时命令过听书阁主?听书阁主何时变得这么听话了?
然而,凉风涌入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在来的路上碰到了听书阁主!
该死,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当时他骑着马,昏昏沉沉的,差点撞了人,还好听书阁主及时出现,拽住了缰绳,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不然第二天铁定谣言四起,说他纵马行凶啥地。
——
难道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猜中了,他们会空手赴宴?
不对!
莫非他不是偶然出现,而是刻意跟踪?
他究竟有何目的?
但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这局已经够乱了,还怕多他一个么?
——
“他是我特意请来,给老爷子贺寿的。还请老爷子赏脸,让人准备一张矮席。”
至于酒水就免了吧,反正听书阁主也不见得会吃。
———
夜风至,他来了,狰狞的鬼面掩藏了喜怒哀乐,只有一双漆黑不见底的双眸,扫视众人。
他并非只身前来,身边跟着一位衣着寒酸的老婆子,和不到十岁的男童。
——
“阿九---”
大元帅泪眼晶莹,喃喃一声,竟让牧九川听了去。这还是亲爹吗?想当初他九死一生回到家门口,也没见他爹热泪盈眶啊!
牧九川不经意地扭头,发现花三英握紧的拳头微颤,指节有些发白。莫非这两人也是旧相识?
——
应听书阁主的请求,曹瑜命人搬来了屏风和七弦琴。听书阁主盘腿席地而坐,先是弹了一首古曲《红英》。
众人以为他要开嗓讲故事时,老婆婆开口了。
“依兰族世世代代生活在辽阔的洛北草原,靠游牧为生。某日,一个叫阿达的年轻人外出牧羊,发现草丛里躺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长得极美,弯弯的柳叶眉,樱桃红唇,娇滴滴的模样,惹人生怜。奇怪的是,她身上带着伤,还是见骨的刀伤。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
阿达心想,要是他,肯定下不去手。
——
阿达是个心地善良的孤儿,他可怜她,爱慕她,便将她带回家,好生照料。女子醒来后,告诉阿达,她叫清羽。清羽喜欢站在草丘上发呆,她的视线看得很远,似乎她的视线可以跳过草原,抵达遥远的故乡。
清羽常常指着远方说,
【我家就在那个方向---大概两个多月的路程---】
【你想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阿达虽然不希望她离开,但他更不希望她抑郁寡欢。
【不。家里不太安全---】
她的话令人费解,家里怎么会不安全呢?
当时阿达没想太多,只是想着,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拼尽一切,保护清羽。有一天,他将这份决心说了出来,清羽笑了,说: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
清羽决定离开的那天,洛北草原下起了鹅毛大雪。阿达送了又送,从清晨送到傍晚,也没舍得告别。
大雪把河面冻住了,船动不了。
【不知道这冰结不结实,我先去看看---】
阿达走到河中央,河面的冰忽然碎开,他掉了下去。
而后,危急关头,他抓住了她的手。
她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竟没心没肺地笑了,说:
【你要是能从河里捞条鱼出来,我便不走了。】
——
可能阿达都记不得了,那天他是如何挨过刺骨的寒冷,把鱼递到她跟前的。他只记得,她脱下貂皮帽帮他暖手,说她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后来,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只是很不幸,那孩子得了风寒,夭折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性子野,大冬天也敢光着膀子到处跑。
只是某日,清羽家里的妹妹寻来了。
为了款待小姨子,阿达还特意去山上猎野兔,不小心摔伤了腿。
某天,屋外飘着大雪,小姨子给他端来羊肉羹,告诉他,清羽带着儿子回娘家了。阿达不信,追到河边,未加确认便踩着冰面过河,冰层裂开,他再次坠入河中。只是这次,运气很不好,丢了性命。
——
说到这里,老婆子泪眼朦胧,绕出屏风,对曹老爷子说:
“小勉,你不记得我了---“
闻言,曹老爷子禁不住一阵咳嗽,缓过劲儿来才喝道:
“哪里来的疯女人——简直——胡说八道——”
这怎么可能?
——
曹瑜那丫头倒是不嫌事多,连忙追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爷爷是清羽的孩子?”
“是的。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小勉——”
——
什么情况啊?
曹老爷子看起来不比老婆子年轻啊!
此时牧九川暗暗后悔,方才就不该放花九重进来,这家伙铁定是来搅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