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灯会
年后十五月圆日,梅长雪、青燕子带着家中女眷,围着火炉包汤圆。青燕子包了几个,放在盆里,被一脸嫌弃的梅长雪挪到一边。青燕子往里边塞了一勺辣椒粉,这等怪味汤圆,估计只有她自个儿吃得下去。
“听老嬷嬷说,今晚河畔有灯会,人来人往,相当热闹。小后娘要不要一同去艳遇一番呐?”
说着,青燕子还用手肘戳了戳秦动人的胳膊,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秦动人将丑丑的汤圆扔盆里,说:
“这些玩意儿,也就适合你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我就不去扫兴了,你们自己玩吧。赶紧找个如意郎君,给小后娘我生个大胖孙子。”
“小后娘,你这话不应该说给我们听,应该说给他听才是。”青燕子抬起下巴指了指路过的牧九川。
牧九川不知道情况,见所有人都齐齐看向自己,包括梅长雪,便停了下来,道:
“怎么这样看着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牧九川,约你去看灯会,去不去呀?”青燕子也不回答他,故作嬉笑状,转移话题。
“灯会——”牧九川想了想,道,“我就不去了——”
见他一脸兴致不高地离去后,青燕子凑到梅长雪耳边小声说道:
“有没有发现,自打从千柳郡回来,他就跟变了个似地。记得他离开之前,还一口一个“妖女”,骂得极为顺口呢!”
“他变成这样,难道不是你的杰作?”梅长雪见青燕子靠着自己的肩膀一副得意的样子,就知道她一点也不觉得愧疚。注意到秦动人频频往这边瞥后,她推开青燕子,起身道,“我先去收拾一下,逛灯会可不能随便——”
“是呀,我也去打扮打扮——”
两人先后离开,冬华目送两人的背影,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好羡慕大小姐和二小姐,有人陪着一起说笑一起玩闹,看大小姐笑弯了的眉眼就知道一定很美好。
——
半个时辰后,两人结伴走到湖畔,看到男男女女,都戴了面具,便也买了两张面具戴上。花灯映照大地,如白昼。烟火冲上天空,转瞬即逝,看烟火的人因这短暂的美好而震撼,开心地鼓掌。
偶然间回头,梅长雪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
“燕子,你看,那人像不像牧九川?”
“不像——”青燕子说道,“他说了不来的,你忘了?”
“万一他口是心非,偷偷跟过来呢?”
“要真是这样,可千万别让我碰上,不然他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今天心情好,陪他玩通宵都行!”青燕子注意到有人捏糖人,拉着梅长雪过去让店家照着她俩各捏一个,而后将“自己”送给梅长雪,自己则张口一口咬掉“梅长雪”的头。
梅长雪也毫不客气地回敬“她”,很快就吃完了。
她们又继续逛着,看见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蹲在河岸边放河灯,青燕子便提议她们也放几只。她们在莲花灯里放了心愿,任其飘远。
她们并不知道蹲守在下游的牧九川暗暗捞起莲花灯,偷偷拆开花灯,只见一个写着:
【愿命女早日脱离苦海。】
另一个写着:
【人间何处安身?】
牧九川放下荷花灯,心里拔凉拔凉的,命女乃是鹊桥仙的别称,梅长雪确是鹊桥仙无疑。莫非那夜梦里,那个神秘的女声说的都是真的?青燕子也出现在他的梦里,证实了他确实犯下了不该犯的滔天罪过!
心里堵得慌,他想回去了,失魂落魄地逆着人流走,却被两个戴面具的女子围了上来。
“奴家见公子四处张望,可是在寻人?”
他哪里四处张望了?他一直盯着地面好吧!
“不是---”
说完,牧九川转身便要走。此时其中一女子拽住他的衣袖,道:
“公子,这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
牧九川瞅见袖子上的小黑手,立马明白了过来,心想好个青燕子,竟敢捉弄他!
于是他一改之前的正经样,张开双手箍住两人的肩,说:
“美人相伴,我怎么舍得走呢?”
于是,一男两女拉拉扯扯,来到河边上的小树林。两女人将牧九川推倒,牧九川心想妖女,暴露了吧。说着他迅速出手摘掉两女的面具,想着会是怎样尴尬的场面!
谁曾想面具下的脸,竟是两个---老女人!他吓傻了,而那两个老女人乘机扑了上来。
“滚开---”
他凝聚内力,直接将两女人震飞,怒声质问道:
“你们是谁,竟敢非礼---本---咳咳咳---”
他发现自己还戴着面具,就把‘将军’三个字咽了回去。这种不光彩的事,还是不要张扬为好。
——
“公子这话问得,我们还能是谁,我们是黑白双煞,是你的亲亲小娘子啊---”
黑白双煞?是那个让天下美男闻之丧胆的女魔头吗?怎么跑到盛京城来了?他暗暗握紧大刀,心想这就收了她们,为民除害的同时,还可以报玷污清白之仇。
“刚刚我真的看准了,就是牧九川!他搂着两个女人走了!”梅长雪的声音远远传来,牧九川有些慌了,也不拔刀了,踢开两人转身一头扎进冰冷的河中!梅长雪和青燕子都是不嫌事多的大嘴巴,要是此事被她们知晓,说不准怎么奚落他呢。
两女人眼看到手的肥“狼”溜了,只得感慨道:
“罢了罢了,又是个不懂得欣赏的伪君子---走吧---”
——
黑白双煞走后,梅长雪和青燕子来到河边,守了老半天,也不见牧九川浮上来。
“该不会是想不开,自尽了吧?”青燕子努力忍住笑,道,“黑白双煞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活儿还是极好的---再说天这么黑,闭上眼睛,不都一样么?矫情!”
梅长雪眺望远处,注意到对岸隐约有个狼狈的人影,想着应该就是牧九川。
“你说他会不会有心理阴影啊?”梅长雪侧头问青燕子,“先是骆芊芊,再是黑白双煞,都是大人物啊!”
“他自讨苦吃,太过自负,怨不得我们!走吧走吧,去别处溜达——你就没什么感兴趣的吗?哦,对了,小吃街!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也行啊——”
小吃街在灯会外围,不过这个时候人也不会少。两人最后选了一个清汤面摊,坐下来边吃边聊。
“汤还不错。”梅长雪点评道,“就是肉少了点。”
“我的给你。”青燕子把碗里的肉全部夹给她,说,“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吃肉。”
梅长雪也不拒绝,低头扒了两口后,不禁感慨道:
“好久没这样了,吃着面,聊着天,就跟以前一样——只是很难再有那种心情了——”
“老实说,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再也体会不到普通人才会拥有的快乐——”青燕子喝了一大口汤,将碗放下后继续说,“之前我恨巧儿,恨吴三,恨花九重,恨命运不公——最后才发现,恨来恨去,苦的还是自己。想着既然活着,可不能被仇恨左右了,必须得有个明亮的方向才是。”
梅长雪抬眼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道:
“哪怕最后万劫不复,你也不肯接受当下吗?”
“我接受了呀!就是因为接受了,我才要更努力往前看。我仔细盘算过了,要是什么都不做继续耗下去,怕是陪不了你几年。如果没有意外,你肯定活得比我长久——”她放下筷子,握住梅长雪的手,道,“我怕我走后,你一个人受不了——”
梅长雪别开头,让风将眼泪吹干才再次直视她,道:
“我真的很担心你——我怕你出事——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真的会受不了的——”
“不会的!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向你保证!”
十指抓得紧紧的,一如她们跌入鹊桥漩涡时,似乎只要能彼此相互鼓励扶持,便不会惧怕那永远尾随且蠢蠢欲动的血眸和獠牙。
青燕子坚信,旅程可能会很艰难,但最后的结局一定比现在要好。
——
灯会渐到尾声,两人结伴往回走,路经拐角处,突然窜出几个黑衣人,用麻袋套住两人,扛去黑灯瞎火的密室。青燕子本来以为是老冤家巧儿派来的爪牙,后来发现他们身手虽然快,但尚未超出凡人的极限,便佯装害怕,大声呼救。
不久,便听见密室外有人呵斥那些黑衣人。
“蠢货,我要的是牧九倾,谁让你们把她们捉来了?”
“主人,属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秦家姐妹日日围着小女儿,属下实在是找不着机会下手啊---主人您先瞧瞧---或许能用呢---”
“成了,起来吧。时间紧迫,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两人皆不作声,也不反抗,想将计就计探对方的底。
——
密室门开了,一个蒙面金装男走了进来。他身上有一股檀香的味道,眉毛稀疏,头发卷曲披散,有点像草原里迎风狂奔的赖皮狮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放开我---”青燕子装出一脸惶恐的样子,好像生怕对方会吃了她一样。
梅长雪则只是看着,有青燕子一个人做戏就够了。
蒙面男不耐烦了,喝道:
“吵死了---来人呐,把嘴给我堵上---”
“是---”
侍卫得令,将一团布塞青燕子嘴里。
蒙面男转向梅长雪,看她一脸淡定地盯着自己,脸上毫无惧意,便心想,这丫头倒是挺有胆色,临危不乱,说不定还真能成事,便凑上去,故作凶狠地问: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梅长雪心中不屑,表面上还是得克制脾气,说道:
“你若是有心杀我,我就是不瞪你,你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会不会死,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你。我说的对吧?”
“对对对,非常对!”这番冷静的说辞让他绝对非常满意,还连续鼓了两下掌,“很有胆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遇事冷静沉着——像她那样的就不行,不动脑子只动嗓门,太聒噪了!”
这下青燕子脸色不好看了,这家伙铁定是活腻了!
蒙面男随后转向自己的蒙面手下,吩咐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赐药---”
没多久,便有侍卫拿着锦盒进来,将拇指大小的药丸分别塞进梅长雪和青燕子嘴里。
药丸含在嘴里的时候是甜的,好像裹了糖衣,咽下去的时候梅长雪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凉意,总感觉这药丸有些邪门。
“此药名为苦陀,倘若一个月内没有解药,你们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梅长雪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一粒破药丸,也想逼她们就范?别说一粒苦陀,他就是端一碗过来,她也照样活蹦乱跳。
虽然心里还是很不屑,但走走过场还是必要的。
“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我们?”
“啧啧啧---直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二小姐回家能劝劝大元帅,一把年纪了,要爱惜身体,身子不好,就回家歇息,不要硬撑——”
“你什么意思?”梅长雪问,“想让我义父请辞归隐么?”
“没那么严重,大阙国的江山社稷还需要他呢!只要他在家乖乖休养一个月足矣——”
“就这点小事啊,好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嗯---”
金装男示意属下给两人蒙上眼睛,送出密室。
“记住,你们若是胆敢走露风声,休想得到解药。要保密,特别是牧家父子。”
“好——”
嘴上应着,心里却觉得这金装男段位真低,就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保密?两人又被蒙着眼送回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灯会和之前一样热闹,两人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要不是她们还在讨论方才的事,谁会联想到这些,因为她们表现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不用血光咒窥伺他们的意图,不会是故意放水,想陪他们多玩两局吧?”梅长雪说话的同时,拿起胭脂往手腕上试色,老板娘在一旁赔着笑脸疯狂推销,她愣是一句话也没搭。
而青燕子则很给店家面子,买了一朵绢花后转身挽着梅长雪的胳膊离去,走了十步远才点评道:
“都是些劣等货,好在价格便宜,也不是一无是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梅长雪说。
“哦,那个啊,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不过话说回来,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神跟人斗多没意思,人跟人斗才其乐无穷呢。”青燕子笑着靠上梅长雪的肩膀,看向远方的街道,道,“今晚的灯笼会一直亮到天亮,难得如此热闹,今晚的我呀,只想做一只任人碾压的小蚂蚁——”
于是梅长雪不再提及此事,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习惯了愈战愈勇的自己,偶尔也想弱上一回。再者,树大招风,将军府这棵大树早晚会迎来能将其连根拔起的暴风雨,这也算是个善意的提醒吧。
“他们说,不让我们告诉牧九山,是听呢,还是不听呢?”梅长雪问。
“我们有那么听话吗?”
于是刚回到将军府,青燕子便径直推开义父书房门,喊道:
“义父,我们中毒了---”
“哈?”牧九山手中的卷册应声落地,连忙走到青燕子跟前,“没事吧你?岂有此理!哪个不想活的,敢谋害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