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盼来生
那夜,十面埋伏,红苕捡起凌风的刀,刺向自己。
鲜红的血彻底击溃伽罗心中的底线,她不顾旧情挥剑刺向那些侍卫,直到遍地没有一个活物,才停下来,奔至红苕身边。
红苕躺在那里,只剩最后一口气。
【是我拖累了你,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爹娘先后故去,我在世间已无牵挂。你走吧,回去给你爹认个错,他毕竟是你爹,父女没有隔夜仇,只要你肯认错,他会原谅你的。以前我爹就是这样,不管我做错了什么,端杯茶送过去,他就释然了。愿有来世,若我还能见到你,请在看见我的那一眼,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我---我便不会认错---我便能---】
便能如何?剩下的,不必说。哪怕是知晓真相,她也无法割舍最初的悸动。
该怎么说呢,张扬肆意的东门伽罗若是男儿郎,便是天涯海角,她必生死相随。
可惜一步错,误了一生。既然此生不能相守,何不放下,对彼此都好。只要红苕还活着,东门伽罗就会一直不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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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并未如红苕所愿,凌风对她的执念,已到了疯魔的程度。他千方百计找来蛊虫,宁愿她变成行尸走肉,也要留住她。
他痛恨伽罗,得知父亲有意要原谅伽罗,甚至派了旧部去寻找伽罗时,起了杀机。在父亲死后,他顺利继承父亲的爵位,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伽罗。
终于,他顺利将重伤在身的伽罗推下山崖。
可伽罗命大,竟被黎央救下,成为黎央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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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凌风!是你——一直都是你!你给我住手---”
咆哮声中,伽罗抓起剑,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刀光剑影中,数不清的恩恩怨怨,在火花中迸发,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宿命之网啊,网中之人,皆遍体鳞伤,狰狞无比,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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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大刀砍中伽罗的肩胛骨,伽罗的长剑刺进凌风心口。血泪挥洒,她想起来了,其实红苕死之前,东门凌风就死了。
她亲手杀的!
不,不对。
她是刺中了他,但他没死。她还是于心不忍,避开了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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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有意刺偏,你却苦苦相逼---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她怒而挥剑,旋身一脚将凌风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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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凌风落在尸体堆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不可能——”
他不可能输,也决不允许自己再次输给伽罗。他苦苦熬至今日,就是为了赢伽罗一回!他不明白,为什么伽罗什么都比他强!
就连他心心念念的红苕郡主,得知伽罗是女儿身后,仍然倾心相待!红苕为伽罗挡刀,为伽罗自尽,而对他,除了愤恨和嫌恶再无其它!
鬣狗龇牙咧嘴地往这边来,锋利的獠牙泛着寒光。
对了,鬣狗!
这只血眸鬣狗,比他的刀还要可靠。他要让这只鬣狗,咬断伽罗的脖子,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连骨头也不许剩。
“畜生,快去——咬死她---咬死她,你就有肉吃了---”
如此,也不枉他苦心伺候它多年!
——
“对——张口——咬她——”
鬣狗听了他的话,当真一口咬下去,狠狠地,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了下去!。
“你---果---果真是畜生---”
悲哀的是,獠牙咬断的,是他的脖子。
——
记得多年前,有个臭道士赠给他一个锦盒,锦盒中有蛊,并许诺他日再见,会送他一条狗。多年后再见,道士果然赠给他一条狗。就是这条狗,带他找到隐藏在京城的伽罗。
鬣狗开始享用他的头,他的四肢,他的内脏,正如他吩咐的那样:
——就连骨头也不许放过。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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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呜---
鬣狗挣断青铃,身形渐变巨大,仿若一头冲破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冲向伽罗。
嗜血的本性彻底苏醒,世间活物,只要闯进它的视线,便是它的猎物。血盆大口,距离伽罗不过两三步。
忽然间,有个人影窜出来,堵住怪物的口。
是红苕!
不,准确来讲,是行尸红苕!曾经她为伽罗挡刀,为伽罗自尽,死后扔要护着伽罗!
这是本能,或许也是她唯一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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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擦一声。
红苕半边身子被怪物咬碎,体内的蛊虫随着血液涌出,迅速钻进鬣狗体内,霸占这具更强大的躯壳,吸收鬣狗体内更加浓烈的血气。
“嗷呜——”
鬣狗嚎叫一声,松了口,连连踉跄后退。
——
“红苕---”
伽罗大喊,张手抱住倒下来的红苕。伽罗眼泪滴入红苕眼中,又从红苕眼中溢出。
红苕竟然开口说话了!
“我---终于---不再---拖累---拖累你了---”
说完,眸光尽逝,红苕再次死在伽罗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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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鬣狗碎成流沙,无数血色蝴蝶破茧而出,奔向有人家的地方。它们想要吸取更多的血气,播种虫卵,再次破茧成蝶,繁衍生息。
“红苕——对不起——对不起——”
东门家亏欠她太多,东门伽罗亏欠她太多!
一开始便错了,情不能移,情不能尝!倘若当年,她不争强好胜,登台出尽风头,或许结局会有不同。是她错了,父亲固然欣赏她,可她终究是女儿身!
只有儿子能继承家业,父亲临死前一刻,本来可以杀死凌风,担心香火失传,犹豫了!
这才给了凌风可乘之机!
“等我——等我找到松儿——等我确认松儿安全无虞后,黄泉碧落,我陪你走——”
西郊村落惨叫声连连,血色蝴蝶开始攻击无辜百姓了。
伽罗捂着伤口处四处翻找,大喊:
“松儿——你在哪儿——松儿——”
东门凌风自负,又憎恨伽罗,他如果要杀松儿,肯定会当着伽罗的面杀,因为他就喜欢看伽罗心碎崩溃的样子。所以东门伽罗确信,小鬼还活着!
乱尸堆中,小鬼慢慢苏醒。
“大娘——大娘——啊——”
骷髅头窜出来,小鬼吓得失声大叫。
“松儿——别怕——娘在——”
黑暗中摸索了好久,伽罗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寻到松儿身边。松儿吓坏了,缩在大娘怀里大哭出声。
“我怕——松儿好怕——松儿想回家——”
“别哭——你不是总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么?不能哭——”
经她这么哄,松儿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松儿听大娘的——松儿不哭——大娘,我们回家吧———”
伽罗摁紧了腰间的伤口,心想,回不去了!
“好——我们回家——松儿能看见吗?”
“一点点,可以摸着走——”
毕竟是小孩子,大不了摔两跤,也不疼。
“松儿真厉害——这样,松儿在前边带路。不要回头,不要分心,不要和娘说话——从一数到九千——直到找到大路为止。好不好?”
“为什么,不能和大娘说话?”
“因为——”她不会跟他下山。“因为,不能分心,分心了就容易走错路——”
“嗯——”
一、二、三、四——小鬼一步步走远,伽罗心如刀割。松儿虽不是她亲生的,可这些年养在身边,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
“松儿,大娘不能再护着你了。要快快长大才是——唔——”
忍了好久的血,终于吐了出来。
——
西郊村落,一缕红绸从天而降,化作烈火,顿时不少蝴蝶葬身火海。蝴蝶们如遇天敌,调头便逃,谁曾想后边红绸更多,一层两层三层织成网,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七百八十九,七百——”看见远处绽放于空中的火焰,小鬼不觉停下脚步,喃声自言自语,“那是---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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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那是鬼火---”
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捂住小鬼的眼睛。小鬼本能地挣扎,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寒玉沉下黑眸,道:
“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都忘了吧。沿着那条小路,往东走,走到东西街融汇处,便躺下来。醒来后,记得做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小鬼眼神涣散,如中了摄魂咒,踩着尸体下乱坟岗,踏上那条小路。许是火光太强烈,刺激到了他,那么一瞬间,他挣脱了那声音,僵僵地转身,仰望:
乱坟岗已沦为烈火地狱,隐隐能看见一缕红衣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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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所到之处,火光冲天。寒玉如影,紧紧追随。伽罗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五感也越来越迟钝,以至于都看不清,红衣女的薄纱之下是怎样惊艳的面孔。
寒玉对东门伽罗说:
“我家小姐说了,跟我们走,你还有救。”
——
救?
怎么救啊?
救活了她又如何?
红苕郡主死了!她不愿背负着一切偷生!
“姑娘心中,可曾有过,不能割舍的情义?倘若有,那姑娘肯定也明白,此时此刻伽罗想要的,不是一个人重新开始,而是两个人共上黄泉,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还请姑娘,了了伽罗这桩心愿---”
“你们是没法共上黄泉的,她的灵魂早已入轮回,残留在世的,不过是一具躯壳!你可想清楚,这凡尘俗世,当真毫无牵挂?”
“是的---”
伽罗闭上双眼,烈火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倒是有些愧对夫君黎央,但像黎央那样的人,不会记她很久,很快便会有新人取代她的位置,成为新的黎夫人。她真心祝愿,这一次,黎央可以守着新人,两情相悦,长长久久。
这一生也就如此了,虽有太多缺憾,却再也补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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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东门凌风此时寻仇,只怕是那妖道授意的。”
红衣女没搭话,只是想着,今时不同往日,妖道再怎么嚣张,也成不了气候。
“月姬姑娘那首歌,总觉得跟红苕郡主有关。”寒玉又道,“歌里所唱,不全是真的,难道月姬姑娘早知黎府会遭此一难?”
黑夜中一片沉寂,红衣女不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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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府散出去寻找小少爷的侍卫在东西街汇聚处,找到满身尸臭的黎松。他气息平稳,仿佛睡着了。醒来后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全然忘了。
很快,几乎整个盛京城都知道,黎夫人跟野男人跑了。
媒婆们抱着画像,狂踩黎家门槛:
“这是李家小姐,花容月貌,贤淑端庄---”
“这是林家小姐,她家兄长可厉害了,少年英才八部将军林扶阳啊---”
“元帅府的二小姐,目前也是待字闺中,黎将军不妨考虑考虑---”
黎央汗颜,想起将军府二小姐的大白眼,心想,二小姐倒是不错,只怕他无福消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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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黎将军难得闲下来带儿子上街散心。黎松两手举着糖葫芦,边走边啃,很是满足。此时前方有人策马而来。按道理,正常人策马行街,应该隔着老远便叫众人散开,可那女子却一声不吭。
黎松被父亲拽到路边。
那马背上,一抹深红色,与朝霞相称。
黎松忽然像入魔似地,挣开父亲的手,跑出去,双手一张,挡在大路中央。
“松儿!”
——
马上之人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不偏不倚,刚好越过这条小小的生命。刹那间回眸,女子眼中多了些许趣味。要是寻常孩子,受此惊吓,只怕早就瘫软了。
“姐姐,我认得你——”
黎松举起糖葫芦,笑得天真。
有一抹红色,常在梦里出现过。
黎央汗颜,心想奇了怪了,足不出户的松儿,怎会得见风姬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