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独坐黄昏谁是伴
十二周后
放下手中的《重华攻略》，秦嘉木站起身来凭栏远眺。云在楼下，秋意渐浓，一池荷叶也已半枯半荣，他不由想起自己年少时曾读过的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他的新居是一座苏式园林。在地球时，他便有意打造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可惜故国人烟稠密，寸土寸金，他自是难以如愿。今日土地已是无虞，他便不管这星球上多年沿用的建筑流程，自己筹划设计，耗时两周才大功告成。
园中池馆楼榭，错落有致；山石泉流，潺潺淙淙，鸟雀虫鱼，四时花木，俱是齐全，可谓“时时见画意，步步添诗情”。乔迁之际，园中几株高大的紫薇花于正开得灿若烟霞，秦嘉木索性给这园子取名作“紫薇苑”，既应了景，又暗合了白乐天的好句子——“紫薇花对紫微郎”。
此时园中桂花盛开，暗香随风飘荡，浸染着这方寸天地间的一草一木。他闭上双目，一任扑面而来的香风恣意撩逗。如此金风玉露，在地球时，他年年都不曾辜负。
“为了守护别人的妻子，自己背井离乡沦落天涯，这样做，值得吗？”秦嘉木循声望去，原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余非烟。
她独自坐在飞车中，正悬停在荷花池中太湖石上，目光冷峻直逼秦嘉木心底，“你在重华星可不用藏着掖着，有什么尽可直说。”话音未落，她人便从车子上飞身而下。
秦嘉木见她身手如此利落，心中着实惊叹，“好身手！练过吧？”
余非烟微微一愣：“什么？练什么？”
秦嘉木转瞬即想到，大约重华星人都已习以为常，不觉得从百米高空翻身跃下是什么稀罕事。
“哦，你是说地球上古老的功夫？我是学过点花拳绣腿，皮毛罢了，但是帮亲闺蜜教训混账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嘉木心下已领会余非烟的来意，顿时觉得这姑娘赤子之心稚拙可爱，“你是来要模范丈夫保证书的吧？”
余非烟一脸茫然，“你怎么知道？你没有“慧芯”，又不能同步？”
“我是没有“慧芯”，但你不要忘了，我和你都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就会有七情六欲。你怕你的好闺蜜在我这里吃亏，你担心她，这一点再简单不过，何必一定要“慧芯”才能领悟呢？
“那我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刚来的时候寸步不离，可现在这么多天又对她不闻不问，是什么意思？溪溪日日强打精神，强作欢颜。你当真看得下去？”
余非烟有点咄咄逼人，秦嘉木知道她为好友心忧如焚，既不恼怒也不回答，只问了一句，“你喜欢喝茶吗？我这里有从地球带来的上好茶叶，一起尝尝？可惜再也没有惠泉水了，不过蓝湖水倒是颇有几分神似。”他踱回室内桌前，伸手拿起一个青瓷茶罐，打开精致的盖子微微嗅了嗅。
余非烟三步并作两步抢了过来一把夺去秦嘉木手中的茶罐，双目圆睁，脸上已有几分怒意，“我不喝什么茶，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秦嘉木看了看余非烟，心中觉得好笑又不好笑出来，显然她根本没有领会自己的言外之意，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强打精神、强作欢颜，这不是她一个人觉得孤单需要我去陪伴。她还没有忘记Bill，甚至，她对他的感情因为离别更加浓烈。她的心，没有任何空间留给第二个人，所以，”他转身望向天际暮云，不敢再看余非烟一眼，迟疑半晌才说出五个字：“我，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余非烟不能相信这就是她得到的最后答案，便继续追问，“那如果有一天溪溪放下Bill呢？”
秦嘉木神色黯然，“这一天，怕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他长叹一声，再也不说话，面上千万朵阴云越凝越重。他不愿让余非烟看见自己眼中的绝望，疾步走下云在楼，只留下余非烟在身后怅然独立。
这一次，余非烟读懂了秦嘉木的叹息，满是无奈、满是心痛、满是期待、又满是怀疑。她看着他走上画桥，暮色中茕茕孑立，孤影倒映在池面上，随着绿波微微荡漾，似是向真身挥手致意。
孤独，难道是这个星球的宿命？任谁都无法逃脱？她不明白，对于整个重华星来说，秦嘉木的存在如同沙漠中唯一的一片绿叶。如果有人可以挽救重华星的爱情，那一定是他！可为什么？连他也要重演重华星人的悲剧？难道，人类的长生，必定要以爱情来交换？
今夜，重华星上又添了一个孤独的灵魂。
暮色沉沉，渐渐吞没大地上的一切。余非烟久久望着秦嘉木，直到他的身影也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心底无限凄凉，这又是一个孤寂的夜晚，她数不清自己已经度过了多少漫漫长夜，也不愿去想还有多少这样的寂寥在等着拥抱自己，更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逃出孤独的魔掌，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她伸手去按启动飞车的按键，却发觉一滴泪水掉在自己的手背上，紧接着，又一滴……她努力想要恢复自己的平静，却发现所有的努力都不过南辕北辙。
她多么期待有一个人能够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多么期待在爱人的肩上痛哭一晚，让泪水冲走百余年来煎熬过自己的所有悲凉、孤独和委屈。
她这样想着，人依然坐在车里。她意识到，自己如果只是这样远远坐着，看着那个人，这一生可能将不再有第二次机会。
翌日，又是薄暮时分，月亮一改往日的慵懒，早早坐上了东方的地平线。余非烟再次来到昨日曾经悬停的那个太湖石上。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顾溪影正坐在她身旁。“这是哪儿？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顾溪影看着余非烟一脸迷茫，直到她发现山石上被晚风胡乱翻着的那本《重华攻略》，才恍然大悟。“你为什么带我来他这里？”
“既然是好姐妹，我就用这种最直接最刺激的方式来救你好了。”
余非烟指指正在徒手清理荷叶的秦嘉木，嫣然一笑道：“这么好的唐僧肉，白白放着实在可惜，你若不下手，兄弟我可就不客气啦！”
顾溪影听完，惊愕不已。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