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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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法学先生测验听书阁,始龆小子论战雅堂中(三)

戌时二刻,春日的太阳已经垂下了南边神农大山的山头,一时间洛邑内已经是灯火通明。

学院内或有人二三结伴挑灯而行,他们中大多数的目的地都是位于学院五进内的论战堂。

据说今晚有两名初门新生立下生死状要论生死战,且二人都是天赋异禀,背后都能牵扯到诸多势力,此番论战定是极有看头。

论战堂是一座琉璃庑顶大殿,四角飞檐各有九对瑞兽,鸱尾炯炯直视鹑火星次①,一轮金盘明月高悬于空,映亮了大周分野,群星皆在明月下黯然失色。

论战堂的正中间有一座高出地面二尺有余的木台,用作论战场地。木台四面各有三十六张案,以供观众观战。案后有一片空地,用作站位。站位之后四面各有高出地面三丈余的廊道,廊道相互连接,每面各有一十八张桌案。论战台正北出的廊道突出了一个月牙形来,内只摆置了三张桌子,以供给大家名士和学府长亚贡坐位。论战堂内东南一角还放置有沙漏一个,香炉一鼎,正南面梁木上垂系有一座铜钟。

此刻木台下的一百四十四张案上坐满了学生,一些来晚的只能站在四周空处;廊道内亦座满了先生和学生,那北面三张案后也坐了三位老者。

木台上东西各站有一人,二人没有相互怒视,反而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在寻思着什么。这二人自然是梁兴与公孙菡了。

论战堂内喧声弥漫,直到北面月牙形廊道上中间坐的那名老者轻咳一声,众人这才停了下来。

许久,东南角的沙漏被人倒置了起来,香炉中点燃的计时香也被时间燃尽了。香炉边站有一位侍从,见计时香燃尽,便前跨一步道:

“戌时二刻已至——请亚贡子讲——”

众人皆转身向论战台北面作揖道:

“请亚贡子讲——”

月牙形廊道中间的那名青衣老者抬手作揖向众人回礼,随后清了清嗓子,方才徐徐道:“此次论战不记生死,论战双方皆为甲巳一层听书阁学生——甲方为甲巳一层听书阁初门二部梁兴,乙方为甲巳一层听书阁初门二部公孙菡,证人革巩先生,论题为‘苦’。鸣钟三声,即刻开始——”

“咚——”

“咚——”

“咚——”

钟声响彻殿堂……

随着钟声震荡在殿堂,梁兴和公孙菡猛然睜开了双眼,满眼都是布满血丝,充满了杀气,令满座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二人生死论战的消息早已传播到了全书院内,同时这件事情也震惊动到了亚贡子。

不说这场生死论战是十几年来初门学生的第一场生死论战,就单单是二人的身份和背后所牵扯到的势力就已经足以让亚贡重视。

公孙菡乃晋国上卿上将军公孙弋最宠爱的小女。这公孙弋是什么地位?在晋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封地百里私兵五千,军政大权握于一手,更是一个能牵动整个中原大势的人物。公孙菡若死,公孙弋定会嗦使晋公出兵征伐蕴国,造成晋蕴大战!后方空虚,难保狄族不会南侵中原,况且西南有楚国,西北有燕国,东方有卫国、未国、郑国虎视眈眈,如此机会,他们难保不会乘机伐晋!

梁兴乃蕴国国君之义子,甚得蕴君宠信,他若死了,蕴国也会出兵征伐晋国。蕴国之东的齐国正在忙于和吴越争夺土地,无暇西顾;南方一十八个小国也不会翻起什么大浪;西边周王也正在忙于和楚国划定势力范围,如此则无后顾之忧,但一旦晋蕴交战,难保中原局势不会发生变化,如此看来风险亦不下于晋国出兵!

梁兴、公孙菡,多好的两个苗子啊,若是给足他们时间,未来定会站在华夏巅峰!可惜二人还是太过年轻太过冲动了,凭他们的身份,岂是想论生死战就能论生死战的?

亚贡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只见台上梁兴一甩黑色大氅,前踏一步道:

“汝可知苦为何物?!”

“苦为小苦与大苦。小苦者,或失臂、或失亲、或失利、或失名,或官场失意流落于桑梓田畴,或爱情不忠放浪形骸于江河之上,或行商坐贾被盗寇所劫愁苦于室,或如尔等小人冲动立下生死契约自取其辱于论战台上,此皆乃人之小苦也,不可言于庙堂!”公孙菡此番论语言辞激烈,言锋直指梁兴!众学生听了都是心中一惊,果然是大家名秀,方才始龆八岁就已经有如此见识,如若此番论战论胜活了下来,未来定是风光无限!但是由于公孙菡从未有过社会实践而言辞颇有漏洞,因此学生们都未能喝彩,而是齐声作揖道:

“善!”

而诸位先生听了却暗暗摇头,这般浅谈言辞,断会败入梁兴之手,命不久矣!

梁兴仰天狂笑,转而前踏一步,至指公孙菡道:“汝错矣!汝言所谓之小苦皆是大苦,非小苦也!先闻儒家孟夫子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者,吾感慨唏嘘也!庙堂之上当有如阁下所言者,莫不沦为亡国之君!若真如阁下所言,此为小苦,那么且问阁下——桑梓田畴不生荠麦②,鱼塘之中涸底现石,山中流寇多于臭池之蚊蚁,市内落魄士人多于黄土之沙砾。断臂残疾之人多于你晋国之军士,失去双亲之人多于你晋国之梁木!沃野千里而无耕者,九土城郭而无戌者,使尸横渭水河东千里之地而无善后者,使数万兵士身处绝境而食人肉者,使大周礼乐销声匿迹于中原者,所谓何苦?!!”

公孙菡后退一步,娇躯颤抖,险些吓倒!

堂内无论学生先生,甚至连那亚贡子,都是拍案惊呼,齐声喝道:

“彩!!!”

梁兴狂笑一声,再踏前一步,振振道:

“此乃人间之大苦!我辈修炼成仙,就是要欲绝此苦!棠棣之华相残其叶③,同宗之间相杀其身!父念子苦,无力赡养其身而自杀荒山之间;母念子苦,游说天下牵挂其身而自杀豚棚之内!庙堂者高呼,‘此乃小苦也!微微小苦不足挂齿!’,而后言大道大义大仁者,实乃愚夫也!当真该杀!”

公孙菡听罢,满脸恐惧,浑身发抖,霎时间瘫坐在了地上!

众人皆是拍案而起,冲着梁兴作揖道:

“彩!!!”

梁兴却苦笑一声,暗暗落泪哽咽道:“我从小浪迹民间,见乱世民间之疾苦,感慨万千,而苦于学有不足,不能一一道完,羞于言齿!”

公孙菡依旧瘫坐在台上,双目呆滞失神,竟不知她是否听了进去梁兴的此番话!

众人有因此联想到自己生活遭遇的,莫不垂泪涕泣,论战堂内一片哭声……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飞来一支长箭,刺破窗纱,划破了周围的一阵哭声,直向公孙菡射去!

亚贡大惊,随即拍案飞起,欲在半空中夺下刺箭。不料箭速飞快,霎时间刺穿了瘫倒在地的公孙菡的胸膛,没入其中!

胸膛剧烈的疼痛使公孙菡得从呆滞中回过了神,但是身体已无力举起双手来捂住那一寸寛的伤口,只能眼见着鲜血从中汩汩冒出,瞬间染红了她的白衣缦裙!

亚贡赶紧一甩大氅,手指公孙菡,射出一道绿色元气,封住了她的伤口,护住了她的心脉,公孙菡这才眉头舒展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学生们都懵坐在原地,只有先生们起身跳下廊道,释放出元气覆盖全身,拔剑四顾,守护在诸位学生左右。

梁兴也被这变故冲懵了,但他只噔噔后退两步后就举拳护在身前,环视左右。

亚贡飞起身来,满脸怒气,冲着箭来的方向怒道:“何方孽畜敢行刺我平生书院之人?!”夹杂着元气的声波荡彻大殿,冲出殿外,竟然回荡在整个平生书院!

论战堂内的学生猛然清醒过来,或有人释放出了元气,或有人调动起元气举起拳来,亦或有人拔出佩剑,急步回撤到论战台周围,环顾四周。

而学院内走动的所有高年级的学生们都立马放下了手头之事,拔出了剑,释放出元气,同论战堂外的诸多先生一起飞速向论战堂赶来;低年级的学生亦或是正在各处殿堂内学习的学生皆是举拳自护,凝视左右!

亚贡随即转而怒视梁兴,道:“虽然此事或与你无关,我也料你不会是这种人,但是在这事情还未查明真相前,我只能拘你自由之身,你可愿意?”

“轰”的一声,论战堂东边一处大门突然被震成了齑粉,那齑粉弥漫在缺口四周,久久不散……

亚贡大惊,随即化拳为掌,俯身向梁兴冲去!但见前方黑影一闪,梁兴居然竟然凭空消失了,随即出现在先前亚贡坐的那个月牙形的廊道上,旁边还有一位身高八尺,身着一袭黑色劲装,双手倒背,矗立在侧的黑衣人!

亚贡随即转身怒视黑衣人,众多学生和先生也跨步窜到亚贡身下,怒视着廊道内的梁兴和黑衣人。

梁兴双眼充满疑惑,显然是不清楚这个黑衣人的底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时自己不可解释,不可发声,只有跟着黑衣人,他才能活下命来!

就在这时,瘫倒在台面的公孙菡突然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喷出一口鲜血,霎然毙命!

“你好大的胆子!”亚贡终于拔出佩剑,直指着黑衣人!

“此女是我杀,但是此子,我得带他离去,你亚贡子还拘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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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鹑火星次:古人依据十二星次的位置划分地面上州、国的位置与之相对应。就天文说,称作分星;就地面说,称作分野。鹑火星次主周。

②荠麦,野生的麦子。庄稼没人收,第二年会在田地上生出野麦。

③棠棣,兄弟;棠棣之华,兄弟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