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蝉脱壳
如果有人在四年前千异挑战乐土高手之前见过萧九歌,随后直到四年后的今天再见到萧九歌,那他一定会为萧九歌身上的变化大吃一惊。
萧九歌的最大变化不是他的容貌,对于一个已年逾五旬的人来说,四年的时光并不会引起容貌多大的变化,他的气色也并没有变坏或者变好,花白的头发依然花白,并未变得全白,但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萧九歌与四年前相比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让人感到他俨然已成了另一个与萧九歌毫不相干的人。
当然,事实上他就是真正的萧九歌。此时此刻,他正端坐在万圣盆地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茶铺里,左手边放着那柄名动天下的飞翼刀。飞翼刀与“长相思”、“断天涯”、“九戒戟”这样的奇兵不同,飞翼刀是因人而出名的,没有萧九歌就没有飞翼刀。
萧九歌的腰板一如既往地挺得很直。
如果从容貌、姿势,乃至他的服饰来看,那么就将永远也看不出如今的他为何会给人以与四年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种感觉,其实是来自于他的眼神!
四年前的萧九歌,无论他是喜是怒是哀是乐,都是不加掩饰的,都会一览无余地自眼神中表露出来,这让他的一言一行,再加上其威望,便糅合成了萧九歌摄人心魄的魅力,这使他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具有夺目的光芒。
但此时的萧九歌,他的眼神却变得闪烁游移,很飘忽,即使是停留在什么东西上,神情也常常是若有所思。他那无论是喜是怒都能深深打动人的风采已荡然无存!
虽然他还是用着同样的兵器,说着同样的话,腰板与四年前一样挺得笔直……
与他对面而坐的是显得极为苍老的景睢。自苍封神被杀之日到现在,相隔的时间并不长,但景睢却仿佛已苍老了十岁。
看来,一定是六道门今日这种颓废的局面让这位门中辈分最高的长者太操劳了,如果是在数月前,坐在这儿的就会是苍封神而不是他了。
一个是九歌城城主,一个是六道门昔日门主的师叔,两人可谓都是极有身份的人,此刻他们在这毫不起眼的茶铺相对而坐,却都自缄其口,仿佛他们的话都已说完,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正如苍黍所言,万圣盆地周围的四个入口都已被封锁了,寻常人等再也不可能随便进出万圣盆地——事实上除了晏聪这样的人之外,其他人一旦听说大劫主是在万圣盆地,无须有人劝阻,也会立即止步的。
所以,萧九歌与景睢已在这儿静坐半个时辰了,从开始到现在,也只有他们两人,再无其他路人经过。而他们虽然身在茶铺里,却显然不是为茶而来的,为他们沏好的茶早已凉透,两人却都未沾上一口。
这儿的气氛实在是有些沉闷,偏偏茶铺的掌柜与他的一个伙计都无事可做,便更感沉闷,只好不断地为炉灶添薪,将锅中的水烧得雾气腾腾,沸水浅了下去,又再添冷水继续烧……
景睢终于打破了沉默,他道:“萧城主是否很喜欢苍黍这孩子?”
景睢问的问题很奇怪,因为他与萧九歌是为对付大劫主而来的,而他所问的却是一个与此毫不相干的问题。
“他是我的女婿。”萧九歌这样回答,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苍黍这孩子很聪明,但恕老朽直言,他心胸狭隘,恐难担当重任。”景睢推心置腹地道,“他是你爱婿,老朽本不该说这一番话。”
萧九歌默默地点了点头——在这种时候点头,其实是一个含义非常模糊的举止:是认同对方的确不该说这一番话,还是觉得苍黍的确难当大任?
过了片刻,萧九歌才道:“你是苍黍的前辈,直言其过,并无不当之处。只是,这么多年来,萧某与景前辈应该说已见过不下十次了,为何以往景前辈从未提起?”
苍黍是萧九歌的弟子,但萧九歌却丝毫不护短,这份胸襟,绝非常人所能有的。
景睢笑了笑,却未开口。
“因为……大劫主?”萧九歌忽有所悟,看来,景睢对战胜大劫主根本没有信心,所以他才直言不讳,显然他已抱了必死之心。
萧九歌的心像被某种钝物狠狠地撞了一下,隐隐作痛。
晏聪以及他所带来的数十人穿过木白山口,进入了万圣盆地。在他们的身后,九歌城战士以及六道门弟子都无声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那些人似乎是劫域的人。”忽然有一九歌城战士低声惊呼。
众皆一惊,齐齐将目光投向此人。
那名九歌城战士并不惊慌,很冷静地解释道:“劫域的人与我们乐土人从容貌上看并无太大的区别,何况他们的真面目又是隐于竹笠之后。但劫域人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就是他们行走时的步法与乐土人有所不同,他们每跨出一步时,后面的另一只脚都不会立即跟上,而是有片刻的停顿之后方跟上。”
这是一个年长的九歌城战士,他这么一说,立即提醒了其他九歌城战士,纷纷称是。
九歌城位于乐土之北,正是与劫域直接接壤的地方,所以,九歌城人对劫域也是最了解的。
九歌城战士明白其中玄奥,但六道门的人却不明白。
那名九歌城战士又解释道:“劫域人的步法之所以与乐土人不同,是因为劫域乃极寒之地,终年为冰雪所覆盖,雪地松软,而冰地则易滑,行走其上,自然要多加小心,久而久之,劫域人便养成了习惯,在迈出一只脚后,另一只脚决不会立即跟出,以免重心全失。”
这一点,若非是与劫域打了多年交道的人,是很难发现的。
但能够知悉这一点,却是十分重要的。劫域人可以易容,更换服饰,但这种不经意的习惯却是很难改变的,只要认定了这一点,就能够识别出对方是不是劫域的人。
那名九歌城战士的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只是,虽然他说得很有见地,但方才晏聪所带领的那些人马在经过木白山口时,没有人对那些人的步法作过多留意,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晏聪身边的人会是劫域人。此时在九歌城战士提及这一点时,想要印证,也已不可能了。
苍黍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插曲,他本能地感到有些兴奋,又有些惋惜:如果九歌城战士早看出这一点,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晏聪截下。如晏聪身边的人真的是劫域人,那晏聪将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苍黍并不急于表态,而是向六道门弟子中的几位年长者投以询问的目光。
六道门一名为南云的中年弟子道:“晏聪虽然已与六道门再无瓜葛,但只要他还是乐土武界的人,若是与劫域有染,我们六道门就不能坐视不理——相信九歌城的朋友亦是如此!”
南云这一番话,首要的目的,就是让六道门免受晏聪的牵累。如果晏聪真的与劫域有关系,那么谁也保不了晏聪,而一切与晏聪有关联的,都难免受到牵连。
苍黍轻叹一声,道:“如果晏聪是为救大劫主而来,而大劫主因此得以脱身,那我苍黍便首先有罪了。因为是我没有将他拦截下来,任他进入了万圣盆地!”
苍黍此言与其说是在责备自己,倒不如说是提醒他人晏聪进入万圣盆地可能的动机。
不过,虽然那名九歌城战士言之凿凿,但六道门弟子心中都不太相信晏聪真的会与劫域有牵连,毕竟他们对晏聪还是有些了解的。只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也不能不有所表态,当下众人商议之后,决定由一部分人马衔尾追踪晏聪而去。
“好强的魔气!”花犯忍不住再一次发出惊叹,在他的身后,还有凡伽、风浅舞。自离开苦木集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分开,而是结伴寻找顾浪子、南许许的下落,但他们要寻的人一直缥缈无踪。几天前他们就进入了万圣盆地,之所以进入万圣盆地,是出于凡伽的建议,因为他们已接连听说这一带有人被凶残杀害,当时凡伽坚信这十有八九是顾浪子、南许许所为。当然,很快他们便知道事实上这事与南许许、顾浪子无关,而是劫域大劫主所为。
花犯已断定在苦木集救过他性命的人是南许许、顾浪子,但让他不解的是,当他与顾浪子、南许许共处时,他所携带的“混沌妙鉴”为何没有任何反应?这岂非等于说南许许、顾浪子并非魔道中人?
心中的这一层疑惑,花犯自是不能对凡伽、风浅舞说。
而此刻,由“混沌妙鉴”所感应到魔气之盛则让花犯既惊讶又兴奋。他终于忍不住回首对凡伽、风浅舞道:“莫非劫域大劫主就在附近?”
凡伽豪气干云地笑道:“若是如此,那自是再好不过了。当年四大圣地有共同对付九极神教的壮举,四大圣地之声望因此而日益高涨。今天,该轮到我们扬四大圣地的威名了!”
花犯点头道:“凡师兄所言极是,大劫主这几日接连伤害无辜者的性命,罪不可恕!我等虽然修为有限,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凡伽不以为然地道:“你怎可早早地失了信心?大劫主的武道修为固然高深,但合我们三人之力,未必就在他之下!”
花犯对于这一点确实没有多少信心,因为在苦木集时,他已遭遇了劫域乐将、恨将,单单是一个乐将,就将他击伤,如果换成了大劫主,那岂非更不堪设想?
不过虽然这么想,他却不愿扫了凡伽的兴,于是颔首认同。
风浅舞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凡伽驯养的大黑在天空中一遍又一遍地盘旋飞舞,天空明朗得不带一丝云彩。
“这样的大好天气,怎可能遭遇大劫主?”风浅舞心头暗自思忖。
这几天来,她的心情一直阴晴不定,忽儿很开心,忽儿又有淡淡的忧郁爬上心头。无论是凡伽还是花犯,对她都很好,凡伽对她热情亲密,而花犯对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师姐则很尊重。风浅舞不时浮上心头的忧郁,正是因为凡伽的热情及花犯的尊重而萌生的……
“他来了。”萧九歌轻轻地道,声音低得就像是怕惊吓了什么。
景睢微微点头。
随后他与萧九歌一齐慢慢站起身来,转身面向西方。
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景睢、萧九歌都不由微微地眯起了眼,像是惧怕阳光的照射。
在一箭可及的地方,一个高大伟岸如山的人傲然而立,皮肤白里透红,双目炯然,有着摄人心魄的狂野光芒。他所背负的九尺铁匣在其高大身躯的映衬下,竟并不显得累赘。
天空一片晴朗,万里无云,也没有一丝风。
茶铺的掌柜、伙计忽然感到莫名的极度压力,他们像是整个人都被冻僵了一般,再也不能做出任何举动,心却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失去了规律。
“噗噗噗……”沸水从锅中溢了出来,不断地落在跳跃不已的火焰上。直觉告诉他们应该立即逃离这是非之地,逃得越远越好——可是,他们已迈不动步子了,连一步都迈不出,仿佛那身躯已不再属于他们。
“你们向东去吧,不要回头。”景睢那苍老的声音传入了掌柜、伙计的耳中,其声不但苍老,而且显得极为脆弱,但却一下子惊醒了掌柜与伙计,并使他们能够驱使自己的躯体。
两人立即向东没命地飞奔而去,一路跌跌撞撞,却果真不曾回头。
“本劫主很失望,你们乐土的地司危费尽心机将我引至此地,我本以为可以遇见乐土最出色的人物,没想到却是你们!早知如此,本劫主定早已取了地司危的性命!”
景睢、萧九歌心头微微一震:原来大劫主早已看破一切。既然如此,那么事实上他到这儿来,其实并非地司危设局的结果。
“如果不是因为禅都有千岛盟的人在作乱,你深入乐土滥杀无辜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萧九歌沉声道。
“多言何益?身为武道中人,就应该习惯以实力证明一切!萧九歌,这些年来,你的九歌城一直相安无事,并非因为你有足够的实力,而只是本劫主一直不屑对付九歌城。不过,今天你的好运就要到尽头了。乐土曾有‘一笑九歌,百媚千痴’一说,梅一笑、花百媚、简千痴都已销声匿迹,本劫主就将你也一并打发了!”
大劫主失了天瑞甲,满腔愤怒无从发泄,虽然已连杀不少无辜者以泄心头之怒,但被杀者毫无反抗之力,对大劫主来说,其实也是无趣得很,有萧九歌、景睢这样的对手才能痛快一战!萧九歌是与梅一笑齐名的高手,纵使是在整个乐土,如萧九歌这等级别的高手也是屈指可数。
萧九歌将右手放在了飞翼刀上,缓缓握紧。
却有一人先他而动了——
一道黑影自大劫主身后以惊人之速掠空而至,寒芒乍现,挟凌厉无比的杀机直迫向大劫主!
景睢心头暗忖:“都说地司危的剑法与他的性情一样,干练果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一剑,没有丝毫的繁杂诡变,却自有洞穿一切的气势……但这似乎并不能对大劫主形成多大的威胁。”大劫主蓦然侧身,一拳击出,径直迎向怒射而至的寒芒。
那一拳,仿若有神奇的魔力,吸扯了周围极大空间的光线与气息,大劫主的身躯在朗朗乾坤之下竟被一团阴影所笼罩,而重拳所挟的气劲,更是似已凝聚成形,有了实质。
好可怕的一拳!
拳风气劲与剑气悍然相接,摄人心魄的寒芒在惊人的闷响声中骤然消失了顷刻,得到重现之时,已然失去了洞穿一切的凌厉气势!
地司危斜斜飘出数丈之外,方才凝住身形站定。他的相貌粗陋,肌肤黝黑如铁,显得利索干练,一见之下就可以让人感到这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物。
大劫主不屑地道:“身为乐土双相八司之一的地司危,竟也甘愿作偷袭的勾当?”
地司危声音低沉地道:“只要能保乐土疆域安泰,本司危就算身败名裂也心甘情愿,更不用说仅是偷袭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而已!”
大劫主轻易地接下了地司危的袭击,让景睢、萧九歌都意识到了大劫主的可怕,如果是单打独斗,三人中没有人能与大劫主相抗衡。萧九歌在乐土武道地位尊崇无比,眼下却不得不在与大劫主单挑独战或与地司危、景睢联手对敌之间作出选择。若三人联手,或许还有胜望,若是独战大劫主,萧九歌自知绝难有取胜的可能。
但事实上根本无须他作出选择,因为大劫主在他作出决定之前,已替他作出了选择——大劫主倏然毫无征兆地拔出黑暗刀,冷喝道:“今天,本劫主要以你们三人的性命,让整个乐土目瞪口呆!”
话出之时,他已难分先后地向地司危、萧九歌、景睢各自遥遥挥出一刀!刹那间刀气排空,气劲疯狂地切割着虚空,发出鬼哭狼泣般的啸声,顿时极大的范围被诡秘的暗黑刀气所笼罩。地司危、萧九歌、景睢同时感受到了惊世骇俗的杀机,以一泻千里的速度极速迫近,气势之盛,不容任何人不全力以赴与之抗衡。
唯有大劫主才敢同时向地司危、萧九歌、景睢三大高手发起攻击,其自负狂傲,环视苍穹,亦难有能超越他的人。
萧九歌、地司危、景睢三人在惊叹大劫主的惊人自负的同时,也不由为其所显示的绝世修为暗自叹服。
无俦刀气排空而至,三人决不敢小觑,自展修为,全力封挡。地司危半步不让,一剑劈出,径直迎向急速迫至的暗黑刀气,所采取的是以硬封硬的正面交击。“砰……”的一声极为沉闷的撞击声中,地司危一剑击散似若有形有质的暗黑刀气,并趁势而进,强行迫近大劫主。
萧九歌连消带打,刀势缜密连绵,极尽变化之能。在极小的空间内以无可言喻的方式闪掣游移,无数次鬼神莫测的变化糅合成了一次绝妙的封阻,使对方的无俦刀气有如石牛入海,终被萧九歌化解于无形。萧九歌以这种方式应对大劫主的可怕一击,看似轻描淡写,波澜不惊,事实上只要其中环节稍有差池,便会引来绝对致命的后果。
三人之中,以景睢应付得最为吃力。六道门皆以剑为兵器,但自从景睢在与九极神教的交战中失去一手一足后,就再也没有用过剑,因为他被废的正是用剑的右手。此刻面对大劫主的逼人攻势,景睢不敢有丝毫怠慢,骈指如剑,气劲透指而发,纵横交错成网,试图将大劫主的攻势拒之于身外。
他的右手已废,如今看起来似乎存在着的右手其实只是假肢,虽然假肢极为精妙,但也只能做最简单的诸如屈伸之类的动作,却决不可能有肉体之躯那么灵活,更不用说拒敌了。景睢只能借助于他的左手。
虽然景睢的内力修为在废了一手一足之后并未受到什么损伤,但以左手施展的六道门剑法却已打了折扣,在大劫主霸烈无比的攻势面前相形见绌,无形气劲所组成的封阻赫然已被攻破!景睢只觉慑人杀机似若有形有质,沁心入骨,大惊之下,总算他临阵经验极为丰富,身形疾移,一连退出七步,终避其锋芒,暂保无恙,但却已预示着接下来他将面临凶险无比的处境。
地司危心头也是一沉,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高估了景睢所能发挥的作用。景睢虽然辈分颇高,他的假肢也可让他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但在面对大劫主这样的绝无仅有的可怕对手时,景睢的致命缺陷就立时暴露无遗。
如此一来,恐怕不仅景睢自己十分危险,而且还可能导致围困大劫主的计划全盘落空。
地司危能看出这一点,大劫主更能看出。他一声冷叱:“先打发了你这无用的废物再说!”信手挥出一刀,即刻挡开地司危的攻击,并直取景睢。身形掠过处,一片幽黑气芒呈弧状向景睢极速蔓延而至,铺天盖地,让人顿有无可抵御的感觉。
地司危、萧九歌见状大吃一惊,自两翼向大劫主包抄而至,一刀一剑各自施展最高修为,形成了空前强大的压力,让人无法正视的刀光剑芒卷向大劫主,大有吞噬一切的气势。地司危、萧九歌只求能够迫得大劫主自保,从而救下景睢。
与此同时,景睢也已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如同危卵,随时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那一刹那,他本就很消瘦、苍老的容颜更显削瘦苍老,而他的双眼却忽然显得格外得亮,亮得惊人,像是他所有的生命在那一刻都会聚于他的双目了。
呈六彩之色的光芒乍现于景睢左臂!
景睢赫然已祭起了六道门的绝学——六道归元!
大劫主看到了,但他根本不在意,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大冥以武立国,乐土门派众多,各路高手的武功各有所出,渊源不一。但对大劫主来说,这一切都毫不重要,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就可以牢牢地把握一切!
甚至直到此刻,大劫主也未知景睢的身份,因为他觉得这根本不重要。仅凭直觉,他已认定景睢无法对他构成实质性的威胁,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意?
大劫主根本不屑于去了解一个无法对他构成真正威胁的对手,无论景睢此刻是以何种武学应对,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大劫主的眼中闪过既疯狂又带有不屑的光芒神采,糅合了疯狂、不屑两种情感的眼神显得那么的冷酷、无情,这让大劫主俨然有如一个操纵众生生死的死神!
黑暗刀划过一道奇异的轨迹,毫无风雷之声地长驱直入,刀身乃至刀势所笼罩的空间都显得幽暗无比,仿佛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六道归元尚未催运至巅峰之境,黑暗刀的刀气已如魔鬼的咒念般森然破入。
景睢竟没能及时作出反应!这并非因为他没有意识到危险,也不是他的反应一向滞缓,而是此时在黑暗刀强大得足以摧垮人的灵魂的刀势前,他的灵魂、精神俨然已有与肉体相驳离的感觉,竟不能自如地作出应该作出的反应。
无形的杀机已冻结了他的灵魂与战意!
在那极短的刹那间,景睢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但这种反应也只是在瞬间闪过,很难对之细加辨认区别。因为,当这种感觉升上心头的同一刻,另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也已涌上了他的心头——那是死亡的感觉!
胸前一凉,像是一块冰进入了景睢的胸腔,却不痛。很快,冰开始发烫了,变成了一团火在他的胸中燃烧,并能听到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一创口向外奔涌的“咕咕”声。
景睢眼中的光彩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像是凝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六道门的绝学“六道归元”竟然连施展的机会也没有,死亡就已经降临于景睢的身上。
黑暗刀带着一团血雾从景睢的胸腔中抽出时,萧九歌的刀与地司危的剑双双攻至。无论是萧九歌的刀,还是地司危的剑,本都是至强力量的象征,但这一次,合他们二者的力量,竟仍没能救下景睢。
虽然没能救下景睢,但地司危、萧九歌已是傲视乐土的顶级高手,大劫主为求一刀击杀景睢,就难免留下可为地司危、萧九歌所利用的空当。
一刀一剑如电般直取大劫主致命要害!
眼看大劫主就要遭受刀剑加身之厄的那一瞬间,蓦闻大劫主一声低吼,周身火红色的豪光暴现,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火红色的铠甲,显得既妖异又威猛。
“当当……”两声,一刀一剑齐齐击中了火红色的光芒,竟发出撞击于金属上时才会有的声音,地司危、萧九歌闷哼一声,被刀剑传来的力道震得倒退数尺之外。
地司危、萧九歌神色变得凝重至极!没能一举重创大劫主其实本就在他们意料之中,因为举世皆知大劫主仗以所向披靡的除了他的黑暗刀外,还有足以抵御任何刀剑的烈阳罡甲!
烈阳罡甲是以气为甲的外门武学,据说要修炼成烈阳罡甲,需忍受如炼狱般的极端痛苦,意志稍为薄弱者,根本无法修炼成功。
在此之前,乐土人对大劫主所拥有的烈阳罡甲这一绝世修为还只是止于传说,从未有人能亲眼目睹。在萧九歌、地司危的刀剑之下,即使是无比坚韧的铁甲重铠,也能被轻易洞穿,但他们的刀与剑却无法穿透“烈阳罡甲”的守护。
大劫主化解了地司危、萧九歌的攻势之后,景睢方颓然倒下。六道门硕果仅存的前辈竟在一个照面间便亡于黑暗刀下!
地司危、萧九歌心头浮起无限悲肃!
大劫主先杀景睢,再挫地司危、萧九歌,心中郁闷之气消退不少,他无比狂傲地望着两个对手,冷笑道:“想必现在你们已为自己的举措后悔了吧?——只是,这已经太迟了!”
地司危沉默无言。
萧九歌亦是如此。
因为他们都知道,眼下他们已无须说什么,也不会再有别的选择。景睢的死,把他们彻底推向了不得不与大劫主殊死一搏的境地——
一个已废了一足一臂的前辈可以为对付大劫主而亡,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全力以赴?
事实上,即使没有景睢之死,他们也早下了这样的决心。
沉默中,一场可怕的风暴在悄然酝酿。
就在大劫主与萧九歌、地司危默默对峙的时刻,九歌城、六道门共三十余人在苍黍的带领下,正衔尾追踪晏聪等一行人,苍黍是主动提出担当此任的。
苍黍等人急行一阵便渐渐接近了晏聪所带领的人马,也许是晏聪并不知身后匆匆赶来的一帮人的来意,所以依旧保持原速前进。
依照那名九歌城战士所言,苍黍在双方的距离拉近之时,注意观察追随晏聪的人的走势,果然有些异常,而这些人一律头戴竹笠,并将竹笠压得极低,这本身就已有些蹊跷。此刻苍黍几乎已可以断定那名九歌城战士的说法是准确无误的,至于晏聪怎会与劫域的人有所牵连,却难以猜透。
“难怪晏聪要进万圣盆地,若换了一般人,如听说大劫主在万圣盆地内,定唯恐避之不及,晏聪身边的人既然是劫域的人,那自然另当别论了。”苍黍如此思忖。
既然深信晏聪身边的人是劫域所属,苍黍就必须将这事查清楚——这也是他们的此来的目的。而且,这事宜早不宜迟,苍黍甚至想到了可能会与晏聪发生冲突,如果晏聪身边的人真的是劫域人,那可不易对付。所以越早向晏聪摊牌,离木白山口越近,苍黍就越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增援。
想到这里,苍黍当机立断,他向同来的九歌城战士及六道门弟子招呼一声,一行人加快了速度,很快便赶上了晏聪的人马。
苍黍朗声道:“前面的人请暂且留步!”他有意显示内力修为,其声以不俗的内力送出,音量不高,却响彻每一个角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苍黍希望借此能对对方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他是萧九歌的亲传弟子,也的确身手不凡,在同龄人当中可谓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他的呼喝很奏效,前面的一干人马果真慢下了脚步,并最终停了下来。苍黍倒有些意外了,不过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他继续送声道:“晏聪,苍某有事欲向你讨教!”
说是讨教,语气中却隐隐有兴师问罪的感觉。
“阁下要找我们的主人,但我们的主人却不在此。”一阵沉默后,终于有人回应了苍黍。
“怎可能不在?”苍黍立即反驳道,“他不是在马车内吗?”
这些人将晏聪称做“主人”让苍黍暗吃一惊,心忖:“照理如果这些人是劫域所属的话,他们的主人应是大劫主,而不可能是晏聪。反过来也就等于说这些人或许并不是劫域人,那自己岂非白忙了一场?”
“阁下若是不信,可以前来看个究竟,我家主人并不在马车内,他已与我们分道而行了。”
苍黍先是一惊,有些措手不及,随即有了被愚弄的感觉,一股怨气自心底升起,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是低估了晏聪。
“他为何要与你们分道而行?”意外加上惊怒,使苍黍暂失精明,竟问了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因为对方根本就不可能回答。话一出口,苍黍就后悔了。
果然,没有人回答晏聪为什么要与他们分道而行,又是一阵沉默后,竟有人向苍黍反问道:“阁下找我家主人有什么事?若无他事,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苍黍几乎为之气结,在他的身后是九歌城及六道门的人,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与苍黍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他怎能在这种情况就此罢休?那岂非从此以后就要在六道门、九歌城都落下办事无能的印象?
当下苍黍道:“且慢!”
“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晏聪本只是六道门的一名普通弟子,并无权势,怎可能突然有这么多人拥立他为主人?”苍黍直言要害。
“这是我们与主人之间的事,阁下未免管得太多了。主人过去曾经是什么身份我们并不在意,我们在意的是今后要矢志不渝地追随主人!”
苍黍目光蓦然一跳,他哈哈笑道:“好感人肺腑的一番言辞!好,我可以不问你们与晏聪之间的事,但有一件事我却不能不问。”
“请说。”
“我想知道你们的来历。”苍黍沉声道。
空气中骤然间平添了紧张的气息,因为竹笠的遮挡,没有人能看见追随晏聪的人的脸容,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抗。
阳光斜斜地照来。
一只云雀忽然自路旁的灌木丛中惊起,冲天飞去,直到已至高空,方发出一声惊鸣。
苍黍冷冷地笑道:“为何不回话?你们不愿说,那便由我代劳了。”他的语速放得极慢,像是担心对方会听不清:“你们来自劫域——是也不是?”
又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这种沉默本身似乎就有着某种惊人的压力。
忽然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默,苍黍听得对方人群中有人道:“你看出了本不该看破的事情,说出了本不该说出的事实。既然你知道我们是来自劫域,就应该想到一旦我们的身份被揭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番话,等若一道指令,所有的头戴竹笠者皆在同一刻揭下了他们的竹笠,隐于竹笠后的一张张显得有些冷酷的容颜出现在了苍黍等人的面前。
阳光似乎在这一刻暗淡了不少。
正如那名九歌城战士所言,这些人的确是劫域人,是归顺晏聪的鬼卒。他们虽然归顺了晏聪,但只要尚在乐土境内,他们仍会感到紧张,感到处处充满了仇视和敌意——这种感觉,实在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为了守护天瑞,这些鬼卒随同鬼将潜伏于玄天武帝庙四周,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未出什么差错,但这并不等于他们不担惊受怕。毕竟这是深入乐土腹地,一旦身份暴露,就将面临灭顶之灾,鬼将的修为再如何高明,也决不可能与整个乐土的力量相抗衡。
所以,对这些鬼卒而言,他们几乎已形成了心理定式:身份一旦暴露,就唯有殊死一战!
这种思维的定式,即使到现在,也难以改变。苍黍指明了他们的身份,就等于一下子将他们迫至不得不战的绝路。
现在,唯一有可能继续掩饰他们的身份的就是将苍黍及他所带来的人全部除去!这些鬼卒自从屈服于晏聪之后,在下意识中,他们已认定大劫主决不可能原谅他们的背叛,他们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唯有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在乐土潜伏下来,一直到完全融入乐土。
“铮……”
终于有一名九歌城战士在巨大的压力驱使下,倏然抽出兵器。
短暂的沉默与相峙的平衡因此被完全打破!
“锵,锵,锵……”
兵刃脱鞘声响成一片,锋刃的寒芒使周遭的空气似乎在骤然间冷却不少。
借着“混沌妙鉴”的指引,花犯、风浅舞、凡伽三人迂回前进,不断地向大劫主所在的方位接近。
倏地,走在最前面的花犯突然止步,低声惊呼道:“听,有打斗声!”
凡伽、风浅舞齐齐止步,倾耳细听,果然听到了金铁交鸣声。
凡伽正待说什么,忽然道路两侧的杂草灌木倏然分开,几道黑影若鬼魅般掠起,自几个不同的方向直取凡伽三人,来势奇快,更出其不意,利刃破空之声惊心动魄。
袭击突如其来,极具威胁,但被袭击的三人是四大圣地的传人,绝非一般的年轻高手可比,三人皆遇惊而不乱,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三团剑芒蓦然乍现,并互为掎角,形成了严密有效的防范。三个年轻人之间的配合可谓是丝丝入扣,天衣无缝。
一轮袭击被花犯三人悉数瓦解。
人影闪动,转眼间,三人已处于重重包围之中。花犯目光四下一扫,发现曾在苦木集与他一战的美艳女子——劫域乐将赫然在其列。
与乐将并肩而立的还有牙夭及高大如铁塔的殃去。将花犯三人团团围住的皆是劫域人。
乐将笑吟吟地望着花犯道:“小兄弟,看来你我真的有缘,竟又在这儿相遇了。”
花犯怒目相视,道:“你们劫域人在乐土大肆杀戮,今天被我们四大圣地的人撞见,定要为死难者讨还血债!”
“小兄弟,你口气未免太大了,苦木集一战,你又何尝能胜过我?其实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我们并不想与你们为难,只要你们不走此道,我们之间就自然相安无事。”
风浅舞冷笑一声道:“如果方才的袭击你们能有所收获,恐怕就不是这么说了吧?现在想知难而退已迟了。”
她见乐将对花犯说话时笑容嫣然,妩媚入骨,心头不由老大地不快,立即抢白了乐将一句,而她的话也的确说中了乐将的心思。方才的偷袭没有得逞,反而让乐将看出花犯、凡伽、风浅舞的修为皆在伯仲之间,仅一个花犯就已可与她一较高下了,若再加上风浅舞、凡伽,乐将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能胜,恐怕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与大劫主会合之前,乐将不愿经历任何残酷厮杀。她被晏聪击伤后,伤势尚未痊愈,这也是她一开始就对花犯三人采取偷袭手段的原因之一。
自己的心思被风浅舞说破,乐将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变,而是向牙夭道:“牙夭,据说你也曾是劫域最出色的高手,为何这么多年来,我却从未见你出手?更未见你杀过一人?”
牙夭叹了一口气,笑道:“我一直在主公的身边,任何人只要目睹了主公的不世气概,就绝对没有出手的勇气,所以,牙夭我只能清闲无为了。”
“那今日主公不在,你倒可以再展身手了,这三个年轻人都是不错的对手,我也可借机见识见识你的修为。”
牙夭怪笑一声,道:“既然你有此雅兴,我牙夭就为你助助兴吧!”
话音未落,蓦然毫无征兆地闪电般掠起,向离他最近的花犯欺进,身法快如鬼魅,一双枯瘦的手直取花犯咽喉要害。
花犯早有防备,他可谓是应牙夭之动而动,没有丝毫滞缓,朴实无刃的“守一剑”于第一时间翻飞而出,若鸟翔鱼落,极为流畅,浑然天成。剑式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变化,旁人都可历历在目,却无法道尽其中的玄奥。
守一剑挥出,已然封住了牙夭可能攻击的每一条线路,甚至连牙夭每一种可能的变化都已被完全控制,无论牙夭如何更易变幻,都难以突破花犯的封挡。
而花犯剑式最独到之处就在于:看起来虽然他已牢牢地控制了一切,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借机反噬的意图,好像他最终的目标就只是挡下牙夭的一击,而不必追求最后的胜败。他的剑法甚至让人感到即使牙夭的攻势被完全瓦解、冻结,他也决不会顺势反击,予牙夭以致命一击。
这一点,让旁观的劫域人无不感到匪夷所思。但乐将曾与花犯交过手,对此早有所了解,她知道这正是花犯的剑法最与众不同之处。事实上,这也正是花犯剑法的精蕴所在,即花犯的师祖乙弗弘礼所言——是非难分,彼此无别。
他的剑法似乎愿意宽宥一切对手,并不以最大程度挫败对手为目的,而宽宥对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是在最大限度地为自己保留生存的空间。
牙夭一声轻啸,枯瘦的双手倏然回缩,避过了守一剑。
而守一剑在封阻了牙夭的攻击之后,亦没有趁势而进,幻出一片剑影,团旋如盾,竟然仍是采取守势。
凡伽不由暗自皱了皱眉。
就在同一瞬间,牙夭双爪甫收即伸,如毒蛇般自宽大衣袍中蓦然伸出,竟有金属般的寒光闪现。
牙夭左手出人意料地向守一剑抓去,仿佛根本不顾忌那是兵器而自己乃血肉之躯。
但旁观的风浅舞却突然发现此时出击的已并非牙夭的双手,而是一对由精铁铸造而成的铁爪,形状与人的双手酷似,连色泽也几近一致,连旁观的风浅舞也只能是依稀辨认出来。对花犯来说,在毫无思想准备又近在咫尺的情况下,留给他作出反应的时间近乎于无。
未等风浅舞提醒,一只铁爪已搭在了守一剑上,“当……”的一声,铁爪即刻扣住了守一剑,而另一只铁爪挟尖锐的啸声,径直抓向花犯的面门!
如果花犯放弃守一剑,脱险的机会自会大增,但守一剑是师祖乙弗弘礼亲手交给他的,他又怎可能放弃?
花犯右手奋力回夺,并于同一时间以剑鞘及时封住另一只铁爪的攻击。
双方顿时陷于短时间的胶着状态,花犯的守一剑的被钳,便以鞘为剑,两人近在咫尺之间,攻守之间极为凶险,在极短的瞬间,双方极尽变化之能,让人目眩神迷。
在如此近的距离贴身搏杀,稍有差错便可能引来致命的后果。正因为如此,贴身搏杀对双方的心理就有极高的要求,越能在这种生死悬于一线间的时刻保持冷静者,就越能占据有利的一面。
正如乐将所言,牙夭的确已有多年未曾出手,对生死厮杀的感觉已有些陌生了,这使得他在不容有丝毫差错的绵绵不绝的贴身相搏中,有透不过气来之感,所有的神经都绷得极紧,心灵所承受的压力之大,难以想象。
与他相反,花犯心头却一片清明,镇定无比,其原因倒不是花犯久经厮杀,而是因为他曾习练“空明心诀”,心中自有朗朗正气,元神泰然,明察秋毫,其心境之修为,实非同龄人可比,连乐将的笛声都难以扰乱他的心智,由此可见一斑。
在这一点上,花犯已然处于有利的境地。
双方斗转星移般互易攻守,其实仅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但因为承受了极大的压力,牙夭却感到这一过程无比的漫长。终于,久攻不下的他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压力,一声低啸,主动舍弃对守一剑的挟制,抽身而退。
乐将脸上顿时浮现了阴影。
她知道接下来牙夭再也没有取胜的机会了,花犯的剑法锋芒内敛,隐而不露,就如同平静的大海,并无先声夺人之气势,但却深不可测。牙夭的铁爪是其奇兵,如此出其不意的攻击都没能奏效,那么久战下去更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了,乐将难免失望。
尚未痊愈的伤势使乐将不敢贸然出手,权衡了双方力量的对比,乐将对能否胜过花犯、风浅舞、凡伽三人越来越没有把握。
这是萧九歌一生中最艰辛的一战,甚至超越了四年前与千异的那一战。
虽然千异的刀道修为同样已高至出神入化之境,甚至仅以刀法之精妙而言犹在大劫主之上,但大劫主却拥有烈阳罡甲,这让其在疯狂出击时,几乎可以不用顾及防守,无形之中便平添了攻势的犀利与狂霸。萧九歌、地司危的刀剑如雨点般倾洒向大劫主,却无法撼动他可怕的烈阳罡甲。
如此一来,大劫主便等若立于不败之地,可以毫无顾忌地全力进攻。对萧九歌、地司危来说,这实在是一种要命的处境。
大劫主似欲将心中无限怨怒借这一战发泄得淋漓尽致,其攻势绵绵不绝,似乎永无止境,直到对手倒下之时,方才会罢休。
黑暗刀急速下插,轻易地插入青石铺成的路面。没入地下后倏然暴卷而起,碎石漫天飞扬,被狂野刀势所卷袭,刹那间如风起云涌,悍然无匹的一刀挟着灭绝天地万物的气势,向萧九歌狂袭而至。
萧九歌骤然承受着来自虚空中的惊人压力。
——来自每一个方向。
——来自每一个角度。
甚至,来自于萧九歌内心深处。
这种感觉,只有在与千异的那一战中,萧九歌才有过。
飞翼刀疾迎而出,萧九歌身形暴旋,借旋身之机,飞翼刀在无形气劲中划过一连串不可捉摸的轨迹,看似杂乱无章、无迹可寻,却在黑暗刀无情刀势中顽强进退拒守。在空前强大的压力下,萧九歌自身修为被全面激发至无以复加的极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飞翼刀划过对方浩然气劲时的轻颤、扭曲,更能听到与空气摩擦时的“哧哧”声。
整个过程其实只有极短的刹那间完成,但在萧九歌的感觉中却像是有千百年那么漫长。
“当……”一声暴响,飞翼刀终于穿过重重刀气,与黑暗刀接实。
那种感觉,竟让萧九歌感到像是经历了漫漫长夜,终迎来第一抹曙光,毫无着落的感觉总算过去了。
强大的气劲借着这短暂的实质性的相接,排山倒海般沿着飞翼刀向萧九歌手臂漫卷过来,大有摧毁一切之势。
萧九歌奋力与之相抗衡,手中飞翼刀发出惊人的震鸣声,像是不堪承受两大绝顶高手的浩然内力同时加诸于其上。
脚下的青石顷刻间崩裂,且碎裂的范围以萧九歌立足处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刹那间,方圆数丈之内皆已破裂不堪,混乱至极,在这一刻,坚硬的青石竟显得如此脆弱。
尘埃漫天,碎石如雨。
一声冷笑,不容萧九歌有任何喘息的机会,黑暗刀倏然再扬,在虚空划出一道可怕的弧线,以更强之势再度暴斩而出!
地司危自不会坐视不理,他已如一阵愤怒的狂风般卷至,剑势如虹,向大劫主倾洒而落。
大劫主一如先前的战法,对地司危的攻势根本不闪不避,而是凭借惊世骇俗的“烈阳罡甲”全盘承受地司危的倾力之击!
地司危位列双相八司之列,修为之高可想而知,他的倾力一击,足以开山断岳,还从来没有人敢在面对地司危的剑时,能不闪不避,但大劫主却做到了。
萧九歌一连挡了大劫主九刀,几乎豁尽自身的毕生修为。他的所有感官都已被黑暗刀所彻底占据,无法再容下其他任何事物。
“萧九歌,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劫主沉喝一声,蓦然冲天而起,黑暗刀高擎于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修为催至最可怕的境界——他要以这最后一击决定萧九歌的命运生死!
黑暗刀掠过虚空,发出惊心动魄的鸣声,似若魔兽之吼声,一团诡异森然的黑气迅速弥漫开来,竟将大劫主连人带刀隐入其中,并铺天盖地般向萧九歌临空压至。
天昏地暗,啸声若狂,刹那间似乎天地已全然崩溃坍陷,正经历着一场可怕的轮回。萧九歌的视野赫然被无穷无尽的黑暗所完全笼罩,目光所及,已不见天日,唯有以诡秘不可捉摸的方式极速涌动变幻的黑暗!
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既然已是黑暗,又岂能为肉眼所见?
但萧九歌却的的确确看到了。
除了暗合无穷杀机的黑暗之外,已不见了大劫主的人与刀!
直觉告诉萧九歌:决定自己生死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萧九歌已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决不可能胜过大劫主,所以最后一搏的结果,必然是自己战败。但即使是败,他也要让大劫主付出代价。
面对铺天盖地般当天压下的无尽黑暗,萧九歌紧握飞翼刀,稳稳地立着。迫在眉睫的杀机竟然无法撼动他的心灵,其神情无比坚毅,这使他更像一尊雕像,而不像是血肉之躯。
飞翼刀骤然绽放夺目光芒,犹如初升旭日。那光芒恰好与铺天盖地压来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与此同时,地司危亦已如一抹轻烟般掠起,义无反顾地径直迎向那团似欲吞噬一切的黑暗。面对一个似乎永远不会受伤、不会失败的对手,实在是一种要命的感觉,但地司危、地司杀是双相八司中经历厮杀最多的两个人,其战意与意志力之强,都是极为惊人的,饶是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仍是全力以赴。
三大旷世高手飞速接近,并在短暂得难以察觉的时间内,将武学、力量、生死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是,没有人能在这一刻看清那错综复杂的变化,因为一切都掩藏于一片黑暗之中。
但,却有人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半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晏聪负手而立,正默默地望向这边。
大劫主的武学修为太可怕了,比晏聪想象的更可怕。
晏聪追踪大劫主多日,从大劫主的种种行为举止来看,他应该没有得到天瑞甲,所以才如此暴戾。这实在是一件幸事,晏聪无法想象尚未拥有天瑞甲的大劫主已经如此可怕了,一旦天瑞甲为他所拥有,那又将会如何?
虽然交战的三人身影全都隐于一片阴暗中,但晏聪却能感觉到在这片黑暗中发生了什么。他的心境修为之高,已在灵使之上,所以灵使才会被他所控制。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萧九歌的绝望,地司危的愤怒——还有大劫主的狂霸!晏聪就如同感觉自己的呼吸般感受着他们的种种情绪。
显然,这一战的结局不言而喻了。
而晏聪并不希望结局是这样。
他忽然震声长啸!
啸声高亢入云,直入九天云霄。
高亢的啸声中,在那片阴暗内迸发了惊心动魄的闷响。
两个身影难分先后地如弹丸般自那团诡异的黑暗中抛起,身形过处,皆有血雾漫洒。
而那团阴暗之气则已开始不可思议地迅速收拢、消失,仿佛在那片黑暗中存在着一个神秘的洞穴,可以将黑暗也吸纳其中。
可事实上“黑暗”应该是无形无质的,就如同人的精神一样,又怎会被吸纳?
大劫主那充满霸气的身影重新渐渐地清晰起来。
而他的目光则已穿透了渐渐淡去的黑暗,投向啸声传来的方向。
目光所及的方向,一道身影天马行空般急速向这边飘掠而来,迅速地进入大劫主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