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二 印刻光阴迭变
海螺石
一直写诗的黄怒波最近打算写小说了。
“登山与商战结合的小说,”黄怒波说起这本即将动笔的作品来,颇为高兴,“经历商界沉浮,同时又多次在野外与生死相伴的人一直有,像我这样能写的可能不多。”他说,具有文字表达能力是他的一种幸运。
“这本小说将会以海螺石为重点,也许名字里就有海螺石。”海螺石是黄怒波多次登山经历里,最有纪念价值的珍物,表象上来说,这是一件纪念物,可之于黄怒波本人,那是一个哲学命题。
黄怒波办公室里有大大小小多块海螺石,多从珠穆朗玛峰附近收集而来,在他看来,此处的海螺化石最有意义。这种从四亿年前鹦鹉螺目发展而来的古生物,在其后的三亿七千万年间曾经大量繁衍,到了白垩时期种类却急剧下降。
生命在时间中消亡,残骸却在地质变迁中永存于灰岩或页岩中,年代久远遂成化石。而岁月更替,海陆变迁的最显著标志,即曾为沧海现为最高峰的珠穆朗玛。黄怒波最珍惜的一块海螺石就来源于此,是罕见的双海螺化石。
“海螺化石”学名“菊石”,是一种海洋类古生物化石,菊石属于软体动物门,头足纲,是4亿年前的泥盆纪从角石分化出来的头足动物,极盛时期是中生代,所以中生代有“菊石时代”之称。随着中生代的结束,菊石在地球上全部消失。珠穆朗玛峰距今3000万年前是一片海洋,沉积了大量的含有远古海洋生物的化石的沉积岩,其中包括含有大量海螺化石的岩层。随后出现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印度板块俯冲到亚欧板块下,并不断地挤压,岩层在挤压作用下隆起爬升,在时间的作用下形成了现在的世界最高峰。但在此过程中,岩层并没有在运动中过度破坏,其中含有的化石自然也就依然保持完好。海螺石于是从远古海洋跃入陆地最高峰中。
“二〇一三年是我第四次登珠峰,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攀登珠峰的死亡率非常高,在35%左右,之前遇险多次,比如发生过氧气面罩跟氧气瓶的连接处松了我都不知道,但今年更险,攀登过程中由于岩石质地有些松动,我一使劲,岩钉被拔出来了。当时我一趔趄,就慌了,顺手抓住了前面的向导,向导也被扯得滑落几步,我们好不容易才稳住。当时也就一瞬间的事,但后来回到营地看录像,发现向导有半条腿已经悬在山崖外面,才顿时觉得后怕起来。”
那是一条珠峰出了名的峥嵘险路,山崖下就躺着著名的英国登山家乔治·马洛里,险象环生过后,黄怒波听说向导之一的藏族青年老家有一条很多海螺石的山沟,“当时我一听就很激动,我自己去不了,就让向导带着车和摄像机,把回家找海螺石的过程一并拍下来。”
这块双海螺化石,就是在那条山沟发现的,摄像机拍下了从寻觅到偶得的全过程,黄怒波如获至宝。
“海螺石之于我的意义太重大了,首先它是一块特殊的石头,山上没有别的,只有皑皑白雪和嶙峋巨石,登山的日子很艰苦,长时间眼见的只有山石,队员的生活和生命都依托于它们,自然会产生浓厚的感情;再次,它是一块化石,生命从有到无,从无到永恒,是地球变迁中留存的启示;最后它之于我,是生死。在我最近走遍世界各地文化遗产的‘脸谱行动’中,曾经见到哥伦比亚当地族人的墓穴,人死后就封存在一个大罐子里,置于屋子地下,一直与家人在一起。藏人则认为死后七天灵魂就走了,剩下的只是躯壳,这些都指向一个意义——生不重要,死重要,死亡才是永恒的。”
黄怒波感慨道:“在那座山上,有很多我再也回不来的山友,每回去都有人留在那里再也回不来,我觉得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幸运的,献身是为了梦想,他们在我心里用永存的方式凝固,海螺石就代表了我的山友。”
他说,希望能收集尽可能多的海螺石,以后有一间屋子,四周都砌上海螺石,那就是一间具有生死美学意义的斗室。
任何珍物都因其与人产生了故事,才显得与众不同,海螺石身上被赋予了多重意义,但抱元归一,就像黄怒波最初说的:“那就是山上的一种石头。”真正步过峥嵘之途,才懂得什么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撰文:胡斐|摄影:刘一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