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头瓦当
二〇〇六年从“非常建筑”辞职之后,张波开始单干。一边零零散散接一些诸如室内设计和建筑方案之类的小活儿,一边开始正式发展他的业余爱好:古玩。
可自由支配的时间一下子多了出来。张波把它们花到了北京的古玩市场里。他在市场里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个山东人,退伍前是空军三十四师的机械师,盘了一爿店面,喜欢阅读,懂得多,是个杂家。市场上的货品鱼龙混杂,老货新货,新手根本无从分辨,而有经验的行家一眼就能看穿。张波一边跟着机械师学,一边广泛地过手东西,眼光很快超过了师傅。
瓦当是张波购入的第一件器物。他现在的妻子、当时的女友张清帆是洛阳人。张波自己是大同人,洛阳和大同,正好是北魏一南一北两个都城。从周到五代,洛阳一直断断续续充当着都城,因而器物颇丰。二〇〇五年张波去洛阳,天子驾六博物馆旁边一家古玩店老板告诉张波,他手上那片灰蒙蒙的陶片是西汉王朝的瓦当,霎时间,张波掂量到了两千年的重量。
秦砖汉瓦,汉是瓦当发展的极盛期。这块鲜活的羊头瓦当,来自两千年前的西汉,推测当年装饰于高级别建筑之上。
他被击中了。此后的一段时间,张波一直在收集瓦当。身为建筑师,对建筑构件的痴迷简直是天经地义。二〇〇八年的北京,在一堆云纹瓦当里头,一块羊头瓦当一下子跳脱出来,蛊住了他。一问价,才几百。张波心里兴奋异常:古玩行里,这叫漏儿!从宋朝起,汉瓦就已经是藏品。“羊”通“祥”,象征财富,虽不及四神瓦当价值连城,却也是稀罕东西。
“大吉羊瓦,吾甚爱之。细看瓦面,图案乃手作之工。泥条指纹清晰。羊头角耶耳耶,搭配得当,角上细佩节突,入微之至。羊耳羊眼勾画其中,竟有羊须几根,寥寥数笔,传神而无纷乱之感。瓦背三刀法刀刀开门,爽利之功尤现。植物盘根痕历历在目,自然之力可畏!既得之,把玩良久。虽有玩物丧志之说,然此般物件,丧志亦不复乐矣!”
张波觉得不玩整器的“瓷片帮”特别没意思。碎瓷片价平,买起来不够惊心动魄。玩碎片跟玩整器,就像是木材加工场和原始森林。前者面对的都是些死木头,年轮固然看得清晰,却只是漂亮的标本,而后者是探险,有洪水猛兽,需要一路披荆斩棘。
这也是他们对待建筑的态度。二〇〇七年,张波和张清帆正式展开在现代语境下对中国建筑空间的实践探索,他们开始在北京皇城脚下的胡同里造一栋小宅子。建筑地基很小,根本不可能采用正规的做法来实现四合院的概念,他们索性背水一战,蘸取江南园林之意,大刀阔斧另辟蹊径,在极小的地块实现了四个不同意趣的院子,并使之与建筑内部空间水乳交融。这正是中国建筑有别于西方建筑的特点:混沌。既不是单纯的建筑,亦非单纯的景观,而是将两者诗意结合的抱负与旨趣,“因为它们生来一体”。这种不确定性,也正是他们相信的,传统与现代建筑的交汇之处。
(撰文:黄玉琼|摄影: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