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东方一
几年一次的天下血大会就这么结束了,稀奇的是也没人去在意最终结果。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紫禁城,因为皇帝朱祁镇一回宫,就连下两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彻查太傅房自如自杀事件;第二道旨意,为迎接瓦剌帝国使节寒锋,武科举延迟一个月。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忠孝王薛彝则秘密召回了分布在全国的子弟,枕戈待旦随时候命。
这一期间,风离去了棋盘道拜访唐若水。聊罢了大漠的生活,风离说起在青锋岭上的护驾。
唐若水道:“你父子二人,两次护驾。这样的大功,一次就让皇帝无所适从,何况两次?若是此次战事不开,你或许该早日离开BJ。”
风离淡淡道:“父亲大人在世的时候告诉我,老大帝国有句民谣,生于大明,死于大明。我不求他记我大功,单求帝国能够重新振作。”
唐若水苦笑摇头。
百战之师,决战千里。悠悠神州,生死相随。
老了江山,老了岁月。生于大明,死于大明。
这是帝国老少人人都会吟唱的民谣。
年华楼的众人回京之后,李笑天对二人赞赏有佳,风离和苏名瑜的地位获得了空前的提升。联合天下群雄击破敌人阴谋,并在青锋岭西峰救驾,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他们名扬天下。只是也有不好的消息,在风铃口一役后离队去往西峰的司徒斐就此失踪,数天来没有任何音讯。
其他的帮会也是各有损失,天魔教总管慕云雷阵亡,除方晴罗外近乎全军覆没。天涯会方望乡、向无踪阵亡。秦戈盟算是全身而退,司空九戈捡回一条老命,但不知道要调养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去者已逝,按耐住其他一切情绪之后,那些历经了天下血的人们,自然而然的都留在了BJ城,等着大漠七国使节寒锋的觐见。传言这个寒锋是大漠武尊慕容天野的最小弟子,慕容天野辞去天狼旗旗主之后,所作的就是对这个弟子悉心调教。寒锋在来中原之前,就已放出话去,要办一个天下试剑,领教一下中原豪杰。而当他过了雁门关,更公然在关前贴出“求战书”,宣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接受中原武者挑战。
寒锋何许人?竖子尔。这是绝大多数帝国武林对其的评价,只是却没人去公然挑战,只因二十年前土木堡之役后的盟期将至,是战是和又到了一个极为敏感的时期。
月儿弯弯,风离和苏名瑜在上书“风华”二字的石碑旁小酌。年华楼虽好,却没有阿如亲自掌勺来的适意。更何况只要有“梦里星落”,不在年华楼又有何妨?
苏名瑜靠在躺椅上,虽然已可行动自如,但还是倒着舒服。而他的嘴却不闲着,“阿如的手艺这么好,你何不早点娶了她?看看她那天见你回来的样子,若我是你,马上就娶了她。”
“我能给她什么?”风离问。
苏名瑜正色道:“你能让她快乐。”
“若明天我死了呢?”风离反问道。
苏名瑜喝了口酒道:“凭良心说,你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死的。”
风离看着夜幕上飘忽的云层,缓缓道:“要打仗了。苏名瑜,要打仗了。”
苏名瑜苦笑道:“那个老头子皇帝,会选择开战?”
风离缓缓道:“那夜我和司马长生老哥一起下山,聊了很多。二十年了,全天下都要求一战以雪国耻。而朱祁镇面临的皇位之争,也只有对外作战才能暂时化解。”
苏名瑜皱眉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打仗与你娶阿如有何关系?”
风离沉默不语。
苏名瑜笑道:“我们都会去参战,但这和你结婚留下子嗣是没有关系的,不是么?”
风离低声道:“我只是……想给她更大的自由。”他话音未落,就见阿如端着菜盆怒气冲冲出来,重重地放在二人面前,转身离开时眼角已有泪花。
苏名瑜和风离相视苦笑。
“家有河东狮,想必这里就是风华棚了。”大树下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白衣文士,那人剑眉入鬓,三绺长髯,相貌清隽,鬓角间有些银白,却是说不出的潇洒自然。
苏名瑜动容道:“一叔!”
风离亦不由为之一愣,起身道:“前辈是东方一?”
北天涯,南东方的东方一!他居然深夜来访风华棚!
东方一微微一笑,低声道:“老夫借月色而来,打扰二位,还望原谅则个。”
风离道:“习武之人,能见到东方前辈已是一种荣耀,何来打扰之说?”
苏名瑜道:“只是一叔深夜来访,当是有事吩咐。”
东方一道:“明日,圣上将在太和殿召见塞外使者。特命我给风离带来秘旨。”
“秘旨?”苏名瑜皱眉道。
东方一将袖中的密封金属管取出递给风离。
风离手指在封口轻轻一划,立时破封。他打开杏黄的文书,细细读了一遍,深深地吸了口气。在青锋岭见过了皇帝,但一切并没有如最初想的那样结束,只要他留在BJ城,接到这样的旨意只是迟早的事情。
“那么严肃?难不成他让你去干掉那个寒锋?”苏名瑜皱眉道。
风离笑道:“你果然神机妙算。”
苏名瑜挠了挠头道:“这老头子皇帝脑子有毛病。”
东方一接过风离手里的文书轻轻一抖,这道秘旨立时化作碎屑随风散去。他看着风离道:“旨意我已传到,圣上说了,去不去随你,并无强制。”他看了眼一旁的苏名瑜,继续道,“我和小苏是旧识。因此给你一个忠告,若你真的去了,那一切后果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有任何差错圣上都不会承认有过这道旨意。你明白么?”
“我懂。”风离道。
站在风华棚的石碑旁,东方一遥望天桥上“天下武道之源”那几个字,低声道:“我知道你拥有宝刀梦魂。但你是否真的明白该如何使用?”
风离道:“还请东方前辈指点。”
“好久没看天桥的月色,我们边走边谈。”东方一淡淡一笑道。
苏名瑜笑道:“我带上梦里星落,边走边喝。”
三人举步走出风华棚,东方一背着手缓步在前,风离和苏名瑜落后半个身位跟在他后面。夜色下的天桥行人并不多,但风离和苏名瑜最近已是BJ的焦点,依然引得他人对其频频行以注目礼。
东方一望着天上的月色,低声道:“数千载的武道,不断在进步。只是在我们不断求强的时候,天上的月光却始终是如此淡漠。我想……数千年后的月色也还是会这样。”
苏名瑜和风离相视无语,他们是如此年轻,他们追求的只是更强,而不是那不变的月光。
东方一道:“人们追求的只是一个强字。因此无论什么魔道正道,过程不同目的却是一致,原本不必介怀。”
“但是,如何才能变强?”风离听着他的话语,若有所思道。
“只在内心。”东方一道,“魔道也好,正道也罢,皆须守心。”
风离道:“只是……手中有刀已可伤人,心中有刀却会伤己。我在土木堡深潭摸索六年,只学会了忘记二字。”
“忘记,已是心刀的第一重境界。”东方一笑了笑道,“你可知第二重又是什么?”
风离道:“是什么?”
东方一道:“相思。”
“相思?”风离一脸的迷惘。
苏名瑜则追问道:“第三重呢?”
东方一道:“第二重还没到,就想第三重了?”
苏名瑜道:“一叔,你说的这些是否适用于天下所有武学?”
东方一道:“不错。”
苏名瑜笑道:“既然也和我有关,我当然是想全都了解后慢慢摸索。”
“好吧。”东方一看着天桥上的青石板,悠悠笑道:“第一忘记,第二相思,第三天下。之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苏名瑜皱眉道:“梦星辰、楚潜渊,他们也都经过了这些阶段?”
东方一道:“这原本就是梦星辰告诉我的。”
风离和苏名瑜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东方一和梦星辰究竟是何关系?
东方一道:“天下万物变化莫测,你曾受梦星辰点拨,却毕竟不曾师从与他。而那寒锋自幼有慕容天野耳提面命,若你俩天赋差距不大,你当没有机会胜他才是。所以,我才主动向圣上请命前来传旨。其目的你可明白?”
风离淡淡道:“我若不堪一击,却又执意要去。东方前辈你或许已取我性命。”
东方一不置可否地一笑,沉声道:“但我见了你之后,却对你非常有信心。”
风离道:“东方前辈已见过寒锋?”
东方一道:“这倒不曾。”
风离笑道:“那为何对我有信心。”
东方一道:“我虽不曾见过寒锋,我却见过梦星辰。”他抬起头,望向夜空,缓缓道:“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在大漠遇到了他。之后整整八年,他都是我心目中首屈一指的英雄豪杰。”
苏名瑜道:“为何你二十岁之后却不是了?”
“因为梦碎了。”东方一苦笑道,他似乎不想多说这些,他对风离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和梦星辰一样的气质。所以不论寒锋是怎样的人,我都不信他能赢你。”
风离笑了笑道:“东方前辈,你这种鼓励效果很差。你觉得我可以赢,却是因为另一个人。”
东方一道:“我却认为这已是极大的赞许。若你对把你和梦星辰比较不满,那就乘梦星辰活着的时候击败他。若你没有击败他,就算赢了我又或是赢了楚潜渊,都没有意义。人们依然会拿你去和梦星辰比较。”
风离不由默然。而苏名瑜则敏感的发现了东方一话语中的苦涩,以东方一和楚潜渊今时今日的地位,却依然无法取代人们心中的那个神话。
一时间,三人都无话可说。
良久,东方一才缓缓道:“风离,你八年前见到梦星辰的时候,他好么?”
风离道:“好。”
东方一嘴角扬起孤傲的笑意,道:“那就好。”说完他一人大步向天桥下走去,这一刻他不再是两鬓斑白的老者,而仿佛是一个二十多岁初出江湖的侠少。但风中隐约有他若带苍凉的歌声传来,“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後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依稀,这首诗在青锋岭的时候,也在楚潜渊的口中听到过。
苏名瑜久久才道:“风离,梦星辰大叔究竟是怎样的人。”
风离苦笑道:“我不知道,那时候还太小。”
苏名瑜哈哈大笑,重重地擂了风离一拳,风离反手就回了他一掌。
苏名瑜吃痛道:“我重伤未愈,你下那么重手。”
风离笑道:“难道我不是?”两人就这么嘻嘻哈哈的一路打回了风华棚。
两人回到风华棚前,经过石碑时忽然同时止步。
“动过了?”苏名瑜指着石碑道。
风离没有作声,他注视着石碑上淡淡的那道刀痕,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仿佛整个灵魂都进入了那道刀痕。
苏名瑜挠了挠头,他虽在武学的理解上并不弱于风离,但对于刀法的领悟却是相去甚远。他抬头望着苍茫的夜幕,只觉这记刀痕中有着难以说清的道理,与先前东方一说的武道三境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遂不再理会风离,自己一人在风华棚的棚户间踱起步来。
许久之后,阿如因一直不见二人回家,出门寻找他们。却见苏名瑜负手看天,表情时而忧郁时而狂喜,已不知绕着风华棚的大小棚户走了几圈,而风离则静静地注视着那块刻有“风华”二字的石碑一动不动。
西门十七拉了拉阿如的衣角,低声道:“大姐头,这两个家伙怎么了?”
阿如没好气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西门十七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道:“看来英雄有时候和疯子也没有两样呀。”
阿如给了西门一个爆栗,怒道:“少贫嘴,睡觉去。”
西门十七摸着脑袋,晃晃悠悠地回屋,嘀咕道:“我哪里说错了,他们这样子不是疯子是啥?”
阿如表情复杂的深深看了风离一眼,摇了摇头步回屋去。
风离第一眼看到那道刀痕,就沉醉了进去,他仿佛一下子站在了万丈高空俯瞰一切。而大地呢?大地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风离从没有见过海,他只见过沙漠,而大海此时就在他的下方,他第一次手足无措了。
翻滚的波涛如同无数起伏的刀浪,茫茫肆虐的大风带动起无边无际的云层,日月在风云波涛之中随之舞动,又或者……根本没动。忽然,那滚滚的波涛一分为二,惊涛骇浪中一道凌驾于一切的刀光出现在天地之间,那孤傲、风流、狂放不羁的刀意,绽放出天下无双的刀芒。风离只觉得那刀意不仅覆盖整个天地,更仿佛在亘古之前就已存在,而且……还存在于遥远的未来,这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离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石碑上那道淡淡的刀痕,他若有所悟,怀中梦魂狂刀清吟出鞘,刀锋稳稳掠过石碑,两道刀痕如出一辙。
风离抬头望向正要淡去的明月,低声道:“何物为刀?何者若我?何处,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