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是非对错 善恶忠奸
长安的古墙黛瓦外,是奔腾咆哮的万马千军。马蹄影乱踏江山,旌旗色点缀夜幕;洛阳倒是另一种情况:几处寒风,遍地冰雨。
铁扇翁持着令牌,引着夏侯兴国、武简两人,从浑浑茫茫的大军中穿行而过。长安大军持盾而立,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三人的脸。
夏侯兴国此时仍心有余悸,若不是铁扇翁从中劝解,今日一条命绝对就搁在这里了。
不过,夏侯兴国了解欧阳烨,清楚他是个要名不要命之人。夏侯兴国此刻骑在马上,甚至有些想笑。
他笑欧阳烨人格的软弱和虚荣,他更窃喜自己得以生还。不过此地还是长安地界,到了开封,才算真的逃出生天。
那洛阳的几人,也几乎是同样情况。
叶凌云等人在雨夜中策马奔腾一个多时辰以后,。洛宁城城门紧闭,灯火已熄。陈书雅抬头望望城门,道:“今夜恐怕无法进城了。”
叶凌云回头反顾道:“我们在城外找户人家,借宿一晚。洛阳这鬼天气,竟冷成这样。雨潇恐怕你感觉如何?”
欧阳雨潇拧拧袖子上的水滴,瑟瑟道:“我还挺得住。”
一个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十八岁少女,在淋受几个时辰寒风冰雨还能说出这句话,内心坚强可见一斑。
叶凌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和玄风一样,宁愿自己流血,也不愿身边的女人流泪。他甩甩雨水,策马往城郊寻去。
洛宁城外的荒野村落的确不少,但任凭叶凌云和欧阳彦把门敲的震天响,却连一只苍蝇都没有看见。
无人应门,也不便破门而入。叶凌云压着肚子里的火气,手上敲门的劲又大了三分。
“哐”一声巨响,那薄板木门便破了大洞。
“有人吗?”欧阳雨潇向门洞中问去。
可惜除了飒飒雨声,潇潇风声,天地中只有沉寂回答她。
叶凌云心中等的急了,索性撞开破门,闯进院中。环顾四周,却连一只老鼠也碰不见。他推开虚掩的房门,摸索了半天寻出一盏旧油灯,点燃后凑着闪烁的微光依稀能看清桌椅板凳,以及一些仍然沾着泥水的锄头。在往里走,土夯的热炕横在卧室中,草席仍是新换的。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如同农家小院的模样,但除了一点:
这里没有人。
与其说没有人,不如说这里没有生气。
而若是半夜来到一个陌生漆黑,毫无生气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会紧张不安。
何况是他们四个正在逃窜的年轻人。
欧阳雨潇在拧着身上的雨水,寻找着没有没干净的衣裳可以换上。欧阳彦在灶房的角落中寻了些干柴,生了个火堆取暖。叶凌云冒雨将外院的破门堵上,用麻布将窗户遮住,以防屋内的火光被外人发现。陈书雅则是絮叨叨地埋怨着荒无一人的破村落和又咕咕叫的肚子。
叶凌云在反复检查院内事物后回到房中,对众人道:“这院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咱们一路赶来马匹的脚印也被雨水冲走了。但,我只是觉得,一路走来太为诡异。”
听到此言,另外三人都闭上了嘴,静静听他讲来。
叶凌云低声道:“自从我们从洛阳城中逃出后,虽然后面未见追兵,但是我一直隐隐觉得有个非常熟悉的人在跟着我们。他把和我们之间的距离拿捏的十分精准,我们既听不见他的声响,他却能从我们刚留下的马蹄印找到我们的踪迹。”
欧阳彦道:“当真有此事?”
叶凌云点点头道:“我十五岁进红衣,到现在也有十七年了。多年的侦查经验让我具备一种预感。这种预感虽然不能说是一定正确,但是也能做到猜对十之六七。而我现在预感到,有一把无形的刀,正准备架在你我的脖子上。”
陈书雅撇了撇嘴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叶总长你只靠预感判断事情,这也未免太玄了吧。我虽是一介书生,但却是不怕什么神鬼的。”
欧阳彦道:“叶总长此言有理。不说一路走来竟然无人阻拦的诡异,光是这无人的荒村,就很不对劲。”
叶凌云道:“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找找院中有没有用得上的东西,今夜绕过洛宁城,一路向长安赶去,估计明天辰时就能到关中地界了。”
此话说完,四人开始翻箱倒柜起来。寻遍了全院,也只找到了三把油纸伞和一件旧蓑衣。欧阳彦将蓑衣披在雨潇肩上,将油纸伞绑在马上。
叶凌云熄灭屋中的柴火,又在木桌上放了三两碎银子,便率另外三人向村外驰去。
而就在叶凌云从院中走出的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村外,风雨不顾凡人的厌恶和瑟缩,尽己所能地向天地倾泻自己无穷的愤怒。
而一路跟来的徐玄风,除了一匹劣马相伴,便无依无靠。此刻他在村外烂墙后匍匐着,尽力地在冷雨中抖擞精神,以便自己能观察到叶凌云的去向。
他也意识到,这座无人的荒村,实在是颇为诡异。
院里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却没有半点活物,莫非是见了鬼了!
而下一秒他却清楚地看到,这不是见了鬼了,而是遭了埋伏。
数十名一袭黑衣,手持刀剑的蒙面人,在雨声的掩护下,已经把叶凌云等人所容身小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那一刻,玄风猛然顿悟:那四人之中一定有内奸!
从洛阳城到洛宁城,是玄风为叶凌云垫的后。根本就没有一个追兵追上来,可还是在这荒村着了道,这不是有内奸是什么?
欧阳兄妹是欧阳烨的亲生骨肉,绝对不会是内奸。那么说有嫌疑的只有两人:陈书雅和叶凌云。
突然,一声熟悉的怒喝打断了他的推理。
只见破院中的叶凌云刚推开破门探出头来,四把钢刀门外两侧直朝他头颅砍去。电光火石间,叶凌云大骇之下,忙弹身向后。他只感到钢刀似乎从他头皮上擦过,又看到鬓发被斩下了不少,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叶凌云侥幸捡的一命,不敢多想,双掌砸向破门,破门顿时倾倒,把院子死死堵住。欧阳彦也知道生了变故,立刻拔刀凝望四周,几个翻墙而过的蒙面人这可倒了血霉,脚未落地就被斩成了两段。
“少城主,请把雨潇保护好,陈书雅快过来!”叶凌云指挥道。
陈书雅拔出剑来,朝叶凌云走去。但见后者猛然拔出匕首,手上青筋暴起,径直挥向陈书雅。
这原本是神仙都无法预料的变故,欧阳兄妹看到叶凌云竟然猛地对同伴下杀手,不由大惊。而陈书雅竟然像事先准备好一样,剑尖上挑,拨开匕首,向后连退两步,和叶凌云拉开距离。
欧阳兄妹一腹疑惑正欲相问,叶凌云却抢声道:“少城主,请你先守住院子,待我处死这叛徒,咱们再一起杀出去!”
“内奸?叶总长你的意思是……陈书雅是内奸?”欧阳雨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书雅脸上露出微微得意的笑容,并没有说什么。
这时屋外的蒙面人又试图冲进来,欧阳彦手下毫不留情,一刀就是一条人命,鲜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流到叶凌云和陈书雅的脚下,更显得此夜血腥恐怖。
“姓陈的,你是什么时候被收买的?”叶凌云问道。
“收买?我从来不会被人收买。还有,我不姓陈。”陈书雅平静道。
“你不姓陈?那你……”叶凌云看着眼前这个本来无比熟悉的人,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陈书雅擦了擦脸颊的雨水,慢慢道:“开封夏侯城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夏侯新,从小武功超群,可惜在七年前被欧阳烨斩首。小儿子名叫夏侯陈,幼年时因为天生患有疾病被送到一位高人哪里,夏侯新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也学会了不俗的剑法,可惜又被人那高人逐走,从此漂泊无定,七年前在战乱中来到长安……”
“莫非,你就是夏侯陈!”欧阳雨潇惊道。
“正是在下!”夏侯陈抿了抿嘴角,微笑道。
“这样说来,你在长安城中已经待了七年,也为开封提供了七年的情报。”叶凌云推测道。
夏侯陈点了点头,道:“我和夏侯兴国虽然有父子之名,但是却无父子之实。我从小离家,长大后又潜伏在长安,和他相见次数真是少之又少。但是我毕竟是开封人,身上流着夏侯家的血液,因此我不得不为开封尽忠,为夏侯家尽忠。”
叶凌云叹了口气道:“只怪我愚钝,到此时才确定你是内奸!”
“其实你已经很聪明了,我也察觉到你从很早时候就对我有了戒备之心。在永宁寺起火以后,我们一同被派到洛阳,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怀疑更甚一步。于是我不得不找个背黑锅的,哈哈!”夏侯陈越说越得意,最后在雨中狂笑起来。
“这背黑锅的人,便是徐玄风!”叶凌云道。
院外的玄风听到两人的谈话,不由得悲愤交加。他悲自己防范之心太少,中了贼人的陷害;他更恨夏侯新处心积虑,几乎置自己于死地。
夏侯陈对院外的蒙面人喊道:“你们先别急着冲进来,我得让这三个人死的明白!”话音刚落,院外的蒙面人纷纷应和,显然,他们受夏候陈指挥,更坐实了夏侯陈的身份。
只见夏侯陈不慌不忙道:“我们开封夏侯家和洛阳萧家世代交好,长期以来,两家一直共享彼此的情报。洛阳永宁寺起火的当天,萧不名就料到欧阳烨一定会对洛阳有所行动。萧不名和我父亲便事先制定了计划:由我父亲夏侯兴国率人假扮商客进入长安,等欧阳烨派人前去洛阳以后,长安防备必然空虚,这时我父亲便能得以进攻炎华宫。”
“你是说!此时夏侯兴国已经和我父亲……”欧阳雨潇睁大了眼睛,声音颤抖道。
“没错,不出意外,你父亲必死无疑!”夏侯新微笑道。
欧阳彦极度愤怒,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挺刀便要斩向夏侯新。叶凌云阻止道:“少城主,先别动手,让他说完!”
欧阳彦强忍愤怒,拿刀的手不停颤抖,一旁的雨潇似乎还没有从如此大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只是痴痴的看着地上的雨水。
“继续说下去。”叶凌云沉声道。
“反正你们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吧。”夏侯陈闭上眼睛回忆道:“我和你们三人,以及杨千山和徐玄风进入河南地界以后,通过我留下的线索,萧不名其实已经掌握了你们所有的踪迹。但如果立刻动手,我的身份绝对会暴露,那样我便可能被你们所杀,这样萧不名也不好向我父亲交代。于是就一步步地把你们往洛阳城中放,准备找个时机聚而歼之。这样一来,可以保证我的安全,二来,可以利用杨千山找到地宫。”
“地宫?你说的是永宁寺地宫!这和杨千山又有什么关系?”叶凌云大声问道。
“哼!叶凌云啊,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你以为我在长安七年,什么都没干吗?我问你,二十多年前永宁寺老方丈明轩大师惨死一事,你是否听说过?”
叶凌云大脑中猛然闪过一道光,所有的线索全被串联了起来。他喃喃道:“我懂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杨千山非死不可!”
夏侯陈淡淡看着眼前或是错愕,或是顿悟的三人,笑道:“叶凌云,你懂了什么?”
“二十多年前,杨千山还是个江洋大盗。天下人都知道,永宁寺地宫中有着富可敌国的财物,杨千山便起了贼心。但是知晓地宫位置和开启办法的人只有永宁寺方丈一人,于是杨千山凭借自己独步天下的潜行术,在夜中潜入方丈室,发现了那地图被刺在明轩大师的脊背之上。他趁着明轩大师熟睡,便一刀杀了大师,剥了背后的皮。从此普天之下,知道地宫位置的,就只有杨千山他一人。”
夏侯陈鼓掌笑道:“叶凌云不愧是叶凌云,脑子就是灵光。但是,我在七年前便已经知晓了这事。”
叶凌云疑惑道:“想不到你的智谋也如此了得。”
“非也,这一切,都是萧不名将军推测出来的,我也是听他说才知晓的。”夏侯陈道。
叶凌云心中不由得一阵恶寒,他本以为自己的智谋可以排进天下前十,但在萧不名眼中,自己却是如此的幼稚和浅显。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江湖中那些无法无天的恶徒,为何都为萧不名肝脑涂地。
萧不名靠的不是武功,而是权术智谋!
夏侯陈打断了叶凌云的思绪道:“我本以为计划可以顺顺利利的进行,可没想到你却无时无刻盯着我。我们刚进洛宁城那晚,我夜里假装去买衣服,实际上想给萧不名的眼线传递情报。那路边乞讨的老婆婆便是萧不名的手下,我买了件新衣给那婆婆,那婆婆便就收到了我的情报。”
叶凌云紧皱眉头道:“不可能啊,那衣服我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异样的啊?”
夏侯陈笑到:“叶凌云,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除了给那婆婆衣服,还给了她些散碎银两,那情报,便混在银两中,真真切切地放在了她的手里!”
叶凌云听到此话,茅塞顿开,不由赞叹道:“天下人都说关中多出才俊,要我看,河南的才俊才是真的厉害!”
夏侯陈笑道:“多谢多谢!在我把情报传给那婆婆以后,你们的行踪便完全暴露了。我们之所以不急着动手,就是想利用杨千山找出地宫,但是,事情后来出乎了我们的预料。”夏侯陈停了停,恨恨道:“一是我和你一起行动,根本没有丝毫机会去和萧不名商议新的计划,二是我低估了杨千山的能力,永宁寺中层层的守卫都没有防的住他,三是那姓徐的小子太碍事,一定用了什么法子逼杨千山说出了地宫的下落,而姓徐的就直接进了地宫,一把火烧了了事,四是萧不名虽然运筹帷幄,但他的手下却太过于脓包。哎,亏我潜伏了七年,竟然在这里出了差错。不过并不可惜,一想到你们三人立刻就会死去,我还是很欣慰啊,哈哈哈……”
叶凌云听完这席话,不由得冷汗直冒。
夏侯陈挥了挥剑上的水,又道:“那夜地宫失火后,我猜测以杨千山的贼心,肯定会留下几本天竺武功秘籍或是金银财宝,于是我在你们都睡下的那个早晨,敲开他的房门,一剑就杀了他。但是我把他的客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任何秘籍,于是我就想着,那姓徐的小子身上肯定还有秘籍。我本想哪天早上就进徐的客房,杀了他再找。但是,我并没有杀他的把握,一旦动静弄的太大,我必然无法脱身。就算我杀了他,那我的身份也就立刻暴露,而你们就可以立刻逃走,那我和萧不名布的这张网不就空了吗!于是,我便装做没事人一样回房睡觉,再后来,利用你的疑心,让姓徐的背了黑锅。这样便可以借你和欧阳彦的手杀掉姓徐的,那些武功秘籍便自然归了你们。而我那时便可以挑明身份,引兵把你们全部杀掉,那些武功秘籍便归了我!”
叶凌云接过夏侯陈的话道:“可惜,我和欧阳彦并不是那种轻易会向同伴下杀手的人,徐玄风虽然背了黑锅,但他却没死,你的计划还是落了空。”
夏侯陈道:“莫非长安的人都如此的优柔寡断,有妇人之仁?要知道,你不杀他,他下次可能就会杀你。”
叶凌云摇摇头道:“徐玄风并非那样的无情之人。”
夏侯陈反问道:“此话怎讲!”
叶凌云抬头,心中仿佛看到了希望,一字一顿道:
“他是那种勇于背负一切黑暗的人,只因为他是徐惊澜大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