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群体心理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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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群体纪元

当今时代的演变。


——文明的重大改变都是人民思想改变的结果。

——对于群体力量的现代信念。

——它改变了各个国家的传统政体。

——各平民阶级如何问世并如何发挥他们的力量。

群体力量的必然后果。

——他们只能发挥毁灭者的作用。

——由于群体,古老悠久的文明开始解体。

——群体心理学的普遍无知。

——对于立法者和执政者,群体研究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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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发生变化之前总有重大动乱,例如阿拉伯帝国的建立和罗马帝国的覆灭,刚开始涉及这些研究的人们,会以为是由于重大的政治变化才会导致如此:王朝颠覆或者人民入侵。但是对这些事件做进一步细致的研究就会发现,在这些表面理由的背后,往往存在着真正的原因,那就是人民的理念发生了深刻变化。历史上真正的动乱并非凭借大规模的暴力、猛烈来震惊我们。发生在文明的革新之中唯一重要的变化,就是通过理念、信仰以及观念发挥作用。值得载入史册的事件,都是人们思想中看不见的改变产生的可见结果。如果这些重大事件显得如此罕见,那是因为在一个种族中,没有像世袭思想的这样根深蒂固的其他东西。

当今时代构成中最关键的特征之一,就是人的思想正在变化。

有两个根本因素构成了这个变化的基础:第一,就是宗教、政治以及社会这些信仰的毁灭,而它们派生于我们文明的基础成分,第二,就是创造了全新的思想和生存条件,这是由于工业和科学的现代发展导致。

过去的理念,虽然已经被毁了一半,却依然有力,同时,能够替换它的理念正在形成。当代出现了一个过渡和安那其安那其状态:也叫作无政府状态,始于希腊文的ἀναρχία,法语为anarchie,和“等级制度”hiérarchie这个词相对,安那其主义反对强权,反对权威,提倡无人管制、无权利管制,理想状态下,每个人都拥有绝对的自由权利,没有资本造成的阶级等级。这是一种政治哲学和社会学的理念。比如,法国的经济学家、记者、诗人、哲学家、社会学家Pierre-Joseph Proudhon曾公开声明说自己是安那其主义党人,声称“安那其主义是人类可以企及的最至上的秩序和自由。”——译者注主义的时期。

这个时期,必然有点混乱,现在并不好说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日子。在这些理念的基础上,我们今后会创造一个怎样的社会?这尚未可知。但现在我们很清楚,要组织起一个新社会,在当今时代的统治背后必须要凭借一个全新的力量:群体们的力量。那些曾经正确如今却已消亡的思想,革命持续破坏的那些权利,从这些废墟上崛起的,唯有群体的力量,很快,它还会融合其他力量。当我们孤傲的信仰开始动摇并且消失的时候,旧社会的支柱渐渐土崩瓦解,群体的力量成为唯一的力量,它无所畏惧,并且它的威望只会不断壮大。我们将真真切切地进入群体纪元。

大约一个世纪前,传统政治体制与君主的对抗是各个事件的主要因素,群体的观念几乎没什么作用,甚至往往毫无作用。而今,政治传统和统治者的个人目的之间的敌对已经不再重要,群体的呼声反而占据了优势,具有裁决权。他们牵着国王的鼻子走,让国王听他们的。决定国家命运的不再是君主的顾问团,而是群体的灵魂。

人民阶级问鼎政治生活,实际上逐渐地变成了领导阶级,这是该过渡时期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实际上很长时间以来,普选的影响微不足道,且方向很容易被诱导,这种事情已经非常明显。要使群体的力量逐渐诞生,首先要传播某些理念,让它们慢慢深入人心,然后独立个体才会联合起来,为的是实现这些理论观念。通过联合成为某种协会的方式,群体终于形成了理念,就算这些理念不是特别正确,至少也保障了他们的利益,使他们意识到自己拥有一种力量。由于建立工会,在工会面前某些权利就会逐渐让步,比如为了工作待遇,而不顾任何经济法则,一心想要自己支配工作和薪水的条件。他们在政府的议会中派驻代表,而这些代表却没什么主观能动性和独立性,往往只是作为委员会挑选出来的机构代言人。

今天,群体的索求越来越明确,不把当下社会毁个底儿掉决不甘心,想把社会带回到原始共产主义,那是所有人类族群处于文明曙光之前的常态。限制工作时间,剥夺矿场、铁路、工厂和土地的所有权,平等地分享一切产品,为了人民阶级的利益所以要清除所有的上层阶级,等等。这些就是他们的索求。

群体并不擅长讲理,相反特别富于行动。它们凭借如今的组织,力量变得巨大。我们很快就会看到,这些新的信条将拥有旧时候宗教信仰的那般力量,即所谓至尊无上的专制力量,不容辩驳。群体的神权将替代国王的“君权神授”。

当今的作家喜欢簇拥在资产阶级周围,他们恰如其分地体现出这些特点:思想略微狭隘,目光略微短浅,怀疑主义略微粗浅,时而极度自私自利,在这股日渐壮大的新力量面前彻底慌乱。于是为了对抗头脑中的混乱,绝望地求助于教堂的道德力量——想当年,这都是他们不屑一顾的。他们向我们大谈科学的破产,并且回到罗马全心全意地忏悔,教育我们要反省被揭示的真理。然而,这些新的皈依者,却不记得他们为时已晚。如果他们的灵魂真的能触及恩泽获得力量,这些新来的伪善者也就不会整日如此忧心忡忡如此困扰了。对于这些诸神,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群体都不想要,他们甚至还为砸烂神灵而出力。任何神灵的力量或者人的力量都无法迫使江河倒流,回到源头。

科学当然没有破产,哪怕是在当今混乱无序的状态下也没有任何失败。即便是在混乱状态下增长的新生力量,科学也没有失败。科学给了我们真理,至少让我们在自己智慧范围内能够理解各种关系。科学从不许诺任何和平与幸福,它对我们的感觉无动于衷,也不倾听我们的哭诉。我们得依靠它,努力地活下去,因为它没有任何幻觉,在被它赶走之后还能卷土重来。

在所有的国民身上可以看到一个普遍的症状,为我们显示出群体的力量已然快速增加,而且没有任何征兆显示这个力量会停止增长。无论这力量整出什么幺蛾子,我们都得受着。

所有对它的反驳都只是空话。群体的问世,将有可能标志着西方文明走向最终篇章,彻底回到混乱的安那其状态,貌似每个新社会诞生之前都是这样,我们又如何能阻止呢?

时至今日,毁灭悠久文明并给它致命一击,这就是群体最清晰的角色。实际上,并不是只在今天的世界上,群体才承担这个角色。历史告诉我们,当一个文明失去了道德力量影响的时候,就迎来了被群体解体的终章,那是无意识并且猛烈的群体,恰当的形容就是野蛮。自古以来,创造并掌握文明的人,都只是一小部分有智慧的贵族,从来都不是凭借群体。群体只拥有搞破坏的力量,他们的统治只会带来野蛮时代。任何一个文明都包含着某些固化的规矩、纪律、让本能理性化的方式以及对未来的预见,从而才能提升为有文化的水平。这些条件,群体望尘莫及,没有任何能力将其实现。凭借他们毁灭性的唯一力量,群体就像微生物一样发挥作用,只会加速分解尸体或破坏羸弱的躯体。当一座文明的大厦被蛀空后,是群体使其崩塌。唯有此时,才体现出群体的首要作用,人数的真谛貌似才是历史的真谛。

我们的文明也会这样吗?这的确令人担忧,但我们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臣服并忍受群体的统治,因为毫无预见的人们已经在着手持续地扫清一切禁锢他们的屏障。

人们谈及群体,却又对他们知之甚少。对于专业的应用心理学家而言,他们拥有的过去经历离这些群体太遥远,所以他们对群体一无所知。当他们研究群体的时候,仅仅只是从犯罪的角度去看待群体们能干什么。没错,在有些时候,群体的确犯罪了,但是也存在品德高尚的群体、英勇壮烈的群体以及很多其他类别的群体。犯罪群体仅仅只是群体心理学特点的其中之一,只研究群体犯罪,并不足以更好地理解群体的心智构成。就好比单凭研究个人的恶行,也不足以认知个人的心理学特征。

然而说真的,世界所有的主宰,一切帝国或宗教的奠基人,所有信仰的使徒,那些卓越的执政者……倘若把领域缩小一下,哪怕是一个简单小集体内的领导,也无意识地应用了心理学,对群体灵魂认知有加。这往往都是本能上自然而然的选择,并且也正是因为他们对此存在很好的认知,才能轻易成为主宰。拿破仑对于自己所统治的国家中群体的心理学,很好地做到了融会贯通,但是有时候,他却完全不了解其他民族所属群体的心理学他的一些最敏锐的顾问也并不比他更懂。塔莱朗曾书面告知他“西班牙会像对待解放军一样欢迎他的士兵……”然而军队获得的待遇却如同怪物猛兽。倘若一名应用心理学家通晓种族的世袭本性,就能轻易预见到这种结果。——译者注,正是因为还没搞清楚就放手去干——尤其是在西班牙和俄罗斯,遭受的战争打击迅速导致了他的垮台。这里是说1805年法西联军与英国在西班牙的特拉法尔加进行的海上决战,史称“特拉法尔加海战”,这场败北之后法国丧失了海上霸权,而英国却开启了海洋制霸的时代;并且1808年拿破仑介入了西班牙内战,还任命了自己的长兄为国王,结果西班牙爆发更大规模暴乱。西边的西班牙暴乱和东边的反法同盟战线,导致法国两线作战非常疲惫。俄罗斯的战争是说1812年拿破仑的对俄战争,未曾料到沙皇撤出莫斯科,迎接他的是全城大火,在俄罗斯严酷的寒冬条件下,同时补给短缺,于是战局逆转,拿破仑的军队大败而归。对俄战争失败是拿破仑军事生涯的转捩点。——译者注

今天的执政者想要了解群体的心理学,不是为了找出对策统治他们——因为统治他们已经变得非常困难,而是谋求至少不要被他们太过于牵着鼻子走。

只有深入了解一些群体的精神逻辑,才能明白,对于这些群体而言,法律和制度的作用甚微;群体并没有能力诞生自己的观点,他们的观点都是外界强加上去的;也没办法凭借理论上平等的基础规则来领导他们,而是要寻找一些能够令其印象深刻的东西来诱惑他们。例如,立法者想要建立一个新的税种,他应该选择最正确的理论吗?没门!对于群体而言或许最不正确的东西用起来才更好,如果能同时做到既不怎么显眼、表面上又不过于沉重,那么群体就会欣然接受。因此一个间接的税,不管多么过分,总是能够被群体接受。比如,日常购物消费中的分分钱,这部分并不影响他们的习惯,也不会引起他们注意。如果用一定比例的税来替代,表现在工资或者其他收入上,还要一次性支付的话,理论上虽然不及上述消费税的十分之一,却也会被一致反对。事实上,消费支付中分分钱的那一部分,每天都会收取一些,累积下来税的总金额还提高了。一次性按比例支付的税只是看起来很多,于是就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如果采用分分厘厘支付的方式,就会显得微不足道。这就是经济手段体现出的远见,而群体却一无所知。

上述的例子非常简单,可谓显而易见。像拿破仑这样的应用心理学家,可不会让它溜掉。然而无视群体灵魂的立法者,却不知道对此进行思量。经验还没有足够地教会他们,人们从来不能通过纯粹理性的指示去引导。

当然,群体的心理学还能应用在很多其他方面。如果懂它,就好似最活跃的光芒照亮了大量的历史现象和经济现象,那些东西没有它就难以言喻。我有幸指出,即使是泰纳泰纳(Hippolyte Adolphe Taine,1828-1893),法国19世纪杰出的文学批评家、历史学家和美学家。他对法国自然主义理论有着重要的影响;他的“三因素”说,即“种族、环境和时代”,是西方美学史中探讨艺术发展规律的重要理论。主要著作有《拉封丹及其寓言》《巴尔扎克论》《英国文学史引言》和《艺术哲学》等,在欧洲文艺界引起过强烈而广泛的反响。先生这样最卓越的现代历史学家,有时候都未能完美地理解我们大革命中的事件,因为他从未考虑过研究群体的灵魂。在他研究这个复杂时期的时候,是凭借自然主义的写实方法作为研究指导;但是自然主义者研究现象的时候,几乎不涉及道德力量。然而这些力量才是构成历史的真正原动力。

哪怕是考虑实践的方面,群体心理学的研究都值得去尝试。就算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作为兴趣,它也值得研究。识破这些人们行为的变动,就好比弄清一种矿物或者植物。

我们对于群体灵魂的研究,也只不过是一个简明的综述,是对研究进行的简单总结。我只是觉得,它能给我们一些启发性的见解,今天我们只是勾勒出一片处女地,今后自有后来者对此进行进一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