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横扫落水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的帐篷已被狂风吹得倾斜。由脆弱的面料支撑的庇护所就像一叶失去帆的轻舟在飓风中无助地扭动。整个帐篷似乎时刻准备在暴风雨中爆炸,风从各个方向愤怒地撕扯着帐篷,仿佛无法容忍这小小避难所的存在,誓要将其毁灭。我躺在剧烈摇摆的帐篷内无法入眠。风的呼啸声充满了我的大脑,我只能想到这些,没有其他。
突然,事情发生了变化。帐篷的一边听起来特别嘈杂,仿佛有什么东西变得松散了,我不由自主地拉紧睡袋,紧张地凝视周围,仿佛看到远处帐篷的一角向里鼓起。支撑帐篷的一条牵拉绳突然断开,虽然并无大碍,虚惊一场,但我担心其他的绑绳能否支撑得住帐篷。
在南极,一个帐篷不仅是一个避难所,更是一条生命线。没有帐篷的保护,一个人不可能在户外生存下来。我从睡袋中钻出来,希望能找到用来固定帐篷的现成材料。胳膊伸进羽绒夹克的袖子,脚伸进鞋里,当皮肤触到冰冷的衬衣的那一刹那我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我旁边蜷缩着的同伴们都深深地把自己埋进睡袋里。我能感觉到在这暴风雨的洗礼中大家都醒着,没人能睡着。但是没人愿意动一动,只有我钻出了帐篷。
我强迫自己蹒跚地挪到帐篷外边,在大风中站稳脚步。终于在风中固定好支架,狂风似乎停滞在这里,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压抑。我环视着皎洁明亮的南极夜晚,被这刺眼的白雪晃得睁不开眼睛。我被一缕耀眼之光所吸引,那是无瑕的冰雪反射的阳光。南极在夏季是没有黑夜的,反而艳阳高照,太阳绝不会低于地平线。虽然阳光明媚,人却仍然感到相当冷。我用手挡着自己像火烧般刺痛的脸,以保护暴露在外的皮肤。
我们决定把帐篷和另一个探险队搭在一起,几百米以外就是他们坚固的帐篷群和用于后勤保障的集装箱。这个探险队将要穿过南极,延伸至南美。眼前一个个小帐篷排成长长的队列,好似用自身在丈量大地的长度。我扫视着这支长长的“队伍”,远远望去,这些帐篷似乎变成了云。
我们是提前一天从智利出发,乘坐一架没有窗户的大型货机,经过六个小时的飞行之后到达这个营地的。我打算待在营地先适应几天,然后通过一个小型滑雪机飞到南极海岸,在那里开始我们远征南极的计划。
不断翻卷回旋的云好似白色的沙尘暴一般汹涌着,风贪婪地吸食着越来越多的冰雪,透过帐篷,海啸般地朝我翻涌过来。
汹涌的风夹带着冰砸向我的后背,后背顿时肿了几个大包。就在“冰啸”临近我的最后一秒,我迅速转过身趴在地上。肆虐的飓风平息后,我站起来,看到远处另一轮夹杂着冰的飓风正以几十米的速度上升着,冰在飓风的作用下发出了好似低空盘旋的军事喷气机般的轰鸣。我的身体对噪声做出了本能反应,所有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每一个感官都充满警觉,这使我感到万分痛苦。短短几分钟之内,风暴就又降临到我的身旁,我再一次蹲在雪地中,迷失在猛烈的暴风和喷射着冰块的旋涡之中,仅仅几秒钟,我就感到呼吸困难,仿佛置身于水底。
我们的两顶轻型帐篷已经被南极的暴风轻而易举地掀翻了。我发现牵拉绳和锚栓也被深深地埋在雪中,在狂风的冲击下,靴子周围的雪沫坚硬如冰。刚刚修复好的帐篷就像被激怒的狂风,嘶吼着,更加戏剧性的是,它的怒吼似乎不是来自外面,而是从帐篷之内发出的。在风暴的间歇,我把积雪铲到帐篷的一边,不一会儿就堆起了高高的雪堆,尽管如此,我们的帐篷依然受到风雪的威胁。帐篷的震动使覆盖在上面的积雪掉落下来,当我拼命地把雪铲到一块空地时,另一块雪又掉了下来,使我应接不暇。我召唤帐篷里的队友前来帮忙。一个体态丰满的队友刚刚站在门口,另一阵风暴就像冲击波一般横扫而来,我来不及解释,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在风中打了个旋,逆风蹲在雪地上,随后,雪块愤怒地向我们席卷而来。
阵风过后,我走进帐内,向其他队员发出警告,我们已经看到风暴即将包围我们的帐篷,帐篷很快就会从两边向中间塌陷,所有材料将会像降落伞一样落下来。我们抓着帐杆仓促地爬出帐外,试图在暴风雪中找到吹落的支撑物,但是已经太晚了,一阵风将帐篷撕开一个锯齿状的伤口,眼前满是断裂的帐杆和散落的扳手,我们一直小心维护的避难所就这样被撕得粉碎。
我们很快分拣出破碎的帐杆,以防任何进一步的损失,但即便我们如此挣扎,依然可以看到帐篷破坏的程度,没有人敢想象后果的严重性。我们不能没有帐篷,因此必须修理好损坏的地方。然而修复材料是有限的,我怀疑我们能否拼凑齐所有破损的面料和断杆。即使我们可以在大本营找到足够的胶和零件,还需要足够可靠而且精力充沛的修理工才能恢复我们赖以依靠的帐篷。毫无疑问,在探险之初,设备的损坏很可能会让我们置身危险之中。我觉得自己的内脏在收紧,面无血色,我意识到,在我们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替换帐篷之前,探险是不可能开始的。甚至可以说,在开始之前,探险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