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社会的金融化与技术化:学科路径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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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技术的实践性

对于组织研究者而言,“技术”始终是一个令人头痛的概念。尽管详细地讨论技术概念不是本文的任务,但也不能不对技术有比较明确的界定。历史地看,组织研究中技术概念的含混不是来自技术本身,而是来自历史的变迁。在学术领域,应用这个概念的语境复杂,技术与组织关系也复杂,以致概念有太多的所指;在日常生活中,被称为技术的内容就更加多样和复杂了。

早期把组织和技术放在一起讨论的时候,组织研究者所说的技术是指“用于生产产品和服务的人机设施”(Thompson & Bates, 1957),为说明概念的有效性,研究者还引用了人类学家查普尔和库恩早前对技术概念的运用,即人们把不同的技能综合起来用于应对环境的,就是所谓技术(Chapple & Coon, 1942)。沿着这样的传统,斯格特认为“组织的技术通常部分地植根于机器和设备,同时又包含了参与者的知识和技能”(斯格特,2002)。显然,斯格特的定义扩大了汤普森(Thompson)和贝兹(Bates)定义的范围,把运用设备和工具的知识与技能看作技术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具体的研究中,研究者也试图用“技术”代表前者,即知识的一般状态(Sproull & Goodman, 1990);用“技术系统”指代后者,即把知识运用于工作环境的特定方式(Hulin & Roznowski, 1985)。

受20世纪40~50年代出现的系统论和控制论(Bertalanffy, 1968;Wiener, 1948)的影响,研究者们重新思考了技术的属性与组织结构的关系,逐步形成了考察技术与社会关系的三个视角,即复杂性、确定性和互倚性(Scott, 1992),并产生了一些命题,如:技术越复杂,结构就越复杂;技术的不确定性越大,形式化程度就越低;技术互倚性越强,用于协调的资源就越多;等等(斯格特,2002)。如果我们检视过去半个世纪对技术与组织关系的研究就会发现,大多数的理论和经验研究都没有脱离这个框架。

问题是,这三个维度的命题之间没有可分析性,即在结构复杂性、形式化和资源消耗之间无法建立分析性的关联,如复杂性程度与形式化程度之间很难建立逻辑关系;同样,形式化与资源消耗之间也很难建立逻辑关联。这样,三个维度的探索在理论上就变成了自说自话,无法形成关于技术与组织关系的机制性命题,很难在三个维度的基础上进行深入的探讨。为此,我们有必要跳出这个框架另寻分析路径。

只要我们深入组织的运行过程就会发现,对组织结构的变迁而言,技术的上述抽象特质固然是重要的因素,正如大量的经验研究所表明的那样,技术的复杂性、不确定性和互倚性确实与组织结构有密切联系。但我们必须看到,任何组织绝不只使用一种技术,同时使用多种不同的技术或技术系统在正式组织中是常见的现象,在技术的意义上,甚至可以认为正式组织就是技术的集合。与此同时,组织所使用的技术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技术与组织甚至不一定是同时建立的,在时间维度上,技术总有一个进入组织的过程。

因此,如果考察技术与组织之间的关系就不能只关注技术的抽象特质,组织中不同技术的实践特质有必要引起研究者足够的关注。换句话说,技术与组织关系可以因为技术的抽象特质差别而不同,同样也会因为不同的技术对组织的重要性不同而出现差异。技术对组织是否重要不是组织的抽象特质,而是技术之于组织的实践特质或应用特质,相同的技术对于不同的组织而言会有不同的重要性,自然不能由复杂性之类的抽象特质来替代。这样,技术的实践特质就成为我们在考虑技术与组织结构关系时必须纳入的变量。

在原有的讨论中,互倚性看起来涉及技术的实践特质,但汤普森对互倚性的分类却说明,互倚性考虑更多的不是技术本身,而是技术之间的关系,如他把互倚性分为目标互倚性、接序互倚性和交互互倚性,指的就是技术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技术与组织之间的关系。在他的分类中,衡量技术之间关系的标准是技术之间的关联程度,关联程度越紧,就越接近于交互性互倚(Thompson, 1967)。所以,互倚性与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一样,不在我们讨论的技术实践性之列。

所谓技术实践性,首先是指技术之于组织达成目标的重要程度。我们容易观察的现象是,在组织中,技术的重要性越强,其对组织结构的影响就越强(或者叫技术的结构刚性越强),也越要求组织在结构上服从于技术的安排。

在组织的日常实践中,技术的重要程度常常被表述为核心性或关键性,如对啤酒制造企业而言,发酵技术和与之相关的设备使用就是核心的和关键的技术;对于有色技术企业而言,有色金属的选矿与冶炼技术和与之相关的设备使用就是核心的和关键的技术;对汽车制造业而言,整车设计与操作技术和与之相关的设备使用就是其核心的和关键的技术。

技术实践性的第二个含义是技术科层制。在组织的技术实践中,不是所有的技术都具有同样的重要性,不同技术具有不同的重要性。譬如核心技术之外的技术都可以被称为辅助性的或边缘性的技术,辅助性技术的重要程度就低于核心技术。一般而言,在作为整体的企业组织中,生产技术比管理技术更重要;在生产部门,核心生产技术比辅助性技术更重要;在管理部门,核心管理技术如财务技术和营销技术比辅助性管理技术更重要。通俗地说,在组织中,不仅存在部门的、人员的等级制度,还存在一个技术的等级制度,组织的科层结构与技术的科层结构是一个互为表里的结构体系。

对技术的科层结构的重视,显然对技术建构组织的视角是一个严重挑战:即使能够观察到技术对组织结构的影响,也需要区分不同层级的技术所产生的不同影响,而不可对不同层级的技术等量齐观。

技术实践性的第三个含义就是技术自身的结构弹性。无论是物质性的(如设备类)技术还是非物质性的(如管理类)技术,自身都是有结构的。这个结构除了来自技术本身的要求,也来自技术设计者的智慧和所携带的文化。就技术的技术特质而言,在给定的时间段内,汽车生产流水线的结构弹性就远远低于玩具制造流水线的结构弹性。就技术设计者而言,组织内源的技术与组织外源的技术相对于组织既有的结构而言,其所具有的结构弹性也不相同。

所谓外源性是指一个组织所使用的技术是另一个组织的产品,使用技术的组织不掌握技术的核心结构,也没有对技术进行结构调整和技术改造的能力。反之,就是我们所说的内源性。在以往的研究中,强调组织对技术的依赖或技术对组织建构所指称的技术大多数都是外源性的技术;而强调技术对组织的依赖或组织对技术建构所指称的技术大多数都是内源性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