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经济学的农业及其特性

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也是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本保障。农业的发展和农业剩余产品的增加，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前提，而且直接导致更多社会部门的建立和扩张。随着经济的发展，农业在国民生产总值中所占比值不断下降。但是，农业生产总规模始终在持续增长，农业仍然是现代社会中重要的社会经济部门之一，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急于实现工业化、城镇化过程中，人们往往片面理解农业的基础作用。一种典型的现象是“少了喊，多了砍，不多不少没人管”，说的是在农产品供不应求的情况下，不惜代价甚至伤害农民的利益生产粮食，当供求平衡或供大于求时，就认为万事大吉，没有人再关心农业。其结果导致了农民的长期贫困，农业发展的徘徊不前，直至导致非农业部门的萎缩。实践证明，以牺牲农业为代价是难以实现国富民强的。1949年，发展经济学先驱张培刚在其著作《农业与工业化》中提出了农业国应重视农业发展的观点，并指出农业与工业化密不可分，农业对工业化有重大贡献。然而，在随后经济发展的理论与实践中，“唯工业化”却成了主流思想。这种思想导致部分发展中国家农业的长期停滞，农业的停滞又反过来影响着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

20世纪60年代，库兹涅茨（Simon Smith Kuznets）、舒尔茨（Theodore Schultz）等发展经济学家对农业的重要性进行了重新认识，分析了农业对经济发展的贡献。以后，经过其他一些发展经济学家的补充，农业的贡献被概括为下述四个方面：产品贡献、市场贡献、要素贡献和外汇贡献。不论是库兹涅茨等还是后来的发展经济学家，无论是要素贡献论，还是产业制衡论和自然属性论，一般所关心的是农业的“业”的特性，所强调的是农业所具有的产品、市场等经济方面的贡献；而农业的另一个方面，即农业在为人类提供农林产品的同时，还具有的多功能性以及深邃的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却受到了忽视。我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农业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继续奉行“基础产业论”会使对农业的理解陷入困境，于是人们又构建了新的理论框架，主要是农业的外部性和需求弹性理论。这实际上已经超出传统经济学的范畴，成为社会学关注的对象。

（一）农业的正外部性

外部性是新古典经济学和制度经济学的重要概念与理论。从1890年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提出“内部经济”与“外部经济”概念，到其弟子庇古将外部性分为正外部性与负外部性，到如今一百多年的时间内，外部性理论逐渐发展成为分析社会经济现象的重要概念与理论。外部性理论从概念提出到理论运用，从正向外部性到负向外部性，从空间上的代内外部性到时间上的代际外部性，从外部性到内部化的各种手段与工具，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理论体系。

按照早期庇古的定义，在现实世界中，私人边际成本和私人边际收益并非任何时候都等于社会边际成本和社会边际收益。这说明经济活动中经常存在的对第三者的经济影响，即外部性。而英国经济学家J. E．米德对外部性的解释显得很简洁。他认为外部性是“这样一种事件，即它给某单位或某些人带来好处（或造成损害），而这个单位或这些人却又不是做出直接或间接导致此事件之决策的完全赞同的一方”。现在对外部性最通行的表述则是来自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公共选择理论的代表人、美国学者布坎南的解释。布坎南等人对外部性的基本观点是“外部性就是指个人的效用函数的自变量中包含了他人的行为”。所以，外部性的实质就是经济活动中的成本与收益不对等现象。如果一个经济主体在经济活动中，其成本投入大于活动收益，则这个经济主体的活动对其他主体或社会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称为正外部性；而如果其成本投入小于活动收益，则这个经济主体的活动对其他主体或社会产生了消极的影响，称为负外部性。或者按照庇古最早的对正、负外部性的区分：边际私人成本大于边际社会成本或者边际私人收益小于边际社会收益的时候，产生了正外部性；边际私人成本小于边际社会成本或者边际私人收益大于边际社会收益的时候，产生了负外部性。成本（或收益）的差额就是外部性的数额。

农业活动被认为是正外部性大于负外部性的活动。不少学者对农业外部性表现做了归纳，如王礼力认为，农业外部性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即“粮食安全、生态环境维护、文化传承、产业协调、生活空间与就业”等方面。石声萍撰文描述农业正外部性的分类问题，她认为农业的外部性主要表现在“收益的流失、生态环境及景观功能的无偿提供、对其他行业成本外部化的接受、对生态环境的成本外部化”这四个方面。从农民的角度看，我们认为以下三个方面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农业的正外部性表现。

首先，农民的农业收益流失。作为一个特殊的行业，农业本身具有很明显的“收益外部化”特征，农业为社会带来的好处难以计量，如农业的水土保持功能、防风固沙功能，是难以利用数据计算和衡量的，也就无法提出相应的补偿。于是，收益就发生了“外溢”。在我国，农业收益流失还突出表现在工农产品价格“剪刀差”和土地、农业劳动力的廉价贡献方面。

其次，生态环境及景观功能的无偿提供。生态环境及景观功能也是一种公共物品。农业则在提供这类公共物品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草原、林地、森林、绿洲、湖泊、梯田、农作物等景观的无偿提供就是农业外部性的典型例子。人们愿意到乡村去，欣赏农业景观，呼吸新鲜空气，享受田野的宁静与悠然，这些均是农业所提供的，社会公众也因此而无偿获益。

最后，对其他行业成本外部化的接受。和工业、交通运输业等其他非农产业相比，农业更容易成为成本外部化的受体。我们可以通过下面摘录的一则报道对工业成本之于农业的影响窥见一斑。

荒芜的麦田

记者在山西省霍州市退沙街道办事处王庄村看到，本应绿油油的500余亩麦田成了一片荒野。

2004年11月份，该村用汾河水完成了最后一次灌溉，但让400余户村民欲哭无泪的是，这次灌溉竟使530亩良田面临绝收。据悉，从2004年11月11日到22日浇的530亩小麦已全部死亡。绝收农田涉及全村426户1700口人。村民介绍说，小麦一直是他们的口粮和经济来源，本来再过两个多月就到了收割季节，可是他们的麦地里却是光秃秃一片，甚至连一根草也长不出来，他们每天站在这里心急如焚。

这里的村民世代靠泵抽汾河水浇灌。据村民介绍，汾河上游的煤矿、电厂、焦化厂等企业对汾河造成严重的污染，从王庄提水站俯瞰汾河，上游流下来的河水漆黑一片，大片大片的油污在河面上打转。村民们说，汾河上游的介休、灵石等地沿河建了很多高污染企业，汾河成了它们最便捷的排污通道，下游的老百姓可遭了殃。一位村民忧伤地说，我们农民勤劳耕作，天天盼望丰收，不想盼来了绝收。霍州市环保局副局长李建军告诉记者，造成小麦死亡的原因与汾河水被污染有关，但汾河上游沿河污染企业涉及太原市、晋中市等另外几个地级市，霍州环保部门调查取证很困难。

在山西省，工业污水等污染农业的事例屡见不鲜。前不久，同样是因为使用污染的河水灌溉，临汾市尧都区刘村镇北芦村、贾得乡贾升村千余亩麦田面临绝收。据悉，近五年来，山西省农业环保系统主持调查的农业环境污染事故达52起，影响较大的有2004年忻州市代县铁矿尾矿渣污染淹没农田、饮用水事故、2002年运城市有色金属冶炼厂烟尘污染农田事故。（资料来源：http://news.sina.com.cn/c/2005-05-26/07475991534s.shtml）

近些年，农田、鱼塘被工业污染而绝收的报道不胜枚举，我国工业“三废”对农业环境的污染正在由局部向整体蔓延。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因固体废弃物堆存而被占用和毁损的农田面积已达200万亩以上，8000万亩以上耕地遭受不同程度的大气污染，全国利用污水灌溉的面积占总灌溉面积的7.3%。据《南方日报》报道，环保专家根据国土资源部公布的数据估算，全国至少10%的耕地被重金属污染，全国每年被重金属污染的粮食高达1200万吨，相当于广东一年的粮食总产量，可以养活常住珠三角的4000万人口。此外，工业、交通、能源、通信、商业中的尾气污染、噪声污染、白色污染等，都通过农业发展环境的恶化转嫁给农业，农业生产经营者不得不付出额外的成本。

（二）农产品的需求弹性

“需求弹性”这一概念最早由英国著名经济学家马歇尔在其1890年出版的代表作《经济学原理》中提出。马歇尔对需求的变化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他在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的基础上提出：“如果其他的条件不变，那么一个人对同一个商品消费的欲望会随着他的消费量的增加而递减。”马歇尔引入“需求弹性”这一概念来描述欲望递减速度的快慢。之后，马歇尔使用需求弹性来衡量需求量对某一经济自变量变动的反应程度，意指“在其他条件不变时，消费者对于商品的需求量受价格的影响而有伸缩性，价格下降，对商品的需求量增加；价格上升，对商品的需求量减少”。这种伸缩的程度，马歇尔称之为需求弹性。

农产品需求弹性，是指“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某种农产品市场需求量对其价格变化反应的灵敏程度，即指农产品市场需求量变动率对其价格变动率的比率”。根据需求价格弹性系数的大小，可以把商品的需求弹性划分为五类：完全无弹性、缺乏弹性、单位弹性、富有弹性和无限弹性。农业需求弹性表现为缺乏需求弹性的特点。

农产品需求缺乏弹性一般是由以下原因造成的：第一，农产品是人们生活的必需品。因而在一定时期内，农产品的生产需求量和生活需求量是相对稳定的，在生活需求方面并不会因农产品价格上升而迅速减少，也不会因价格下降而迅速增长，因而农产品需求量的变动随价格的变动并不灵敏。第二，农业生产技术的进步。在土地数量不变的前提下，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导致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农产品产量不断提高，在对农产品的需求相对不变或需求增长不及农产品产量增长快的情况下，就会导致农产品产量进入需求缺乏弹性区域。第三，农民生产的分散性、弱小性。由于农民人数众多和生产的分散性，农民不可能形成价格联盟，主动采取任何维持农产品价格的措施来保护自己的利益。另外，由于有关政策和农民自身经济条件等因素的限制，农民很难退出农产品生产领域，这就导致了在增产不增收的情况下“庄稼也得年年种”的现象。

（三）农业生产的市场风险

风险的含义是“个人和群体在未来遇到伤害的可能性以及对其判断与认知”。因此，市场风险是指在市场交易活动中，因市场因素的不确定性导致市场主体出现经济损益的可能性及对其判断与认知。农业风险则是指“在农业生产经营过程中，由于各种无法预料的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给农业生产经营者造成的收益和损失的不确定性”。一般说来，农业风险主要有自然风险、市场风险、技术风险、社会风险、政策风险等。

综合学者们对农业市场风险含义的表述，我们认为，农业市场风险就是在农产品市场交易活动的整个过程中，市场因素的不确定性及其他各种无法预料的不确定性因素，导致从事农业生产、加工、流通、科研、推广以及相关领域的企事业单位、个人的利益发生受损的可能性。

农业自身特点决定了农业是一个高市场风险的产业。农业的市场风险主要来源于四个方面。

第一，市场需求的多变性风险。人们的需求是不断发展变化的。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对农产品的需求已逐渐由数量型向质量型转变，开始更注重健康、绿色的食品，不同层次的消费群体对农产品品种、规格、品质等的要求都有所不同，导致了需求的预测困难。在市场机制下，农产品价格的变化随着供求关系的变化而变化。由于农产品受气候、自然灾害、种植结构及规模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农产品市场供求出现波动，导致价格的不确定性，带来农业生产经营的风险。

第二，市场预测偏差性风险。市场的不可预测性是市场经济的特点，特别是由于农业生产具有周期性，在农民凭经验对市场做出某种判断后，即使有了新的市场信息和反馈，也难以调整农业生产内容。因此，农产品市场预测指导农业生产是难以规避风险的，所以农产品的“蛛网震荡”现象时有发生。这不是因为受到农民自身思想意识和知识水平的限制，也不是靠发达的信息技术可以解决的，而是由农业生产特点所决定的。

第三，完全的市场竞争带来的风险。产品的市场价格不仅与供求关系直接相关，也和产业的市场结构密切相关。我国的农产品市场是一个典型的完全竞争市场，这主要由三个方面决定。其一，我国农产品的同质性很强，不同农户生产的同一种农产品之间不存在质的差别，从而加剧了相互间的竞争。其二，农产品具有替代性特点，一种产品不足可以用其他来替代，或者说一种农产品消费过多的同时也就抑制或限制了对其他农产品的消费，从而使得异质性农产品也同样存在竞争。其三，我国农户数量众多，生产极其分散，任何一个农户能够出售的农产品都只占市场农产品总供给的极小部分。而且，众多农户超小规模的分散经营格局，使得农户没有提高科技投入和品牌投资的动力，更进一步强化了农产品的完全竞争市场结构，从而导致农业利润难以实现。长期以来农业生产与农民农业收入的矛盾难以得到解决，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们默认了农产品市场是完全竞争市场，并一直在完全竞争的市场结构内寻求所谓最佳市场绩效的途径。越来越多的学者看到了我国农业的出路在于农业市场结构从完全竞争走向有效竞争。

第四，农产品是十分敏感的产品，一些偶然因素极易引起消费者的恐慌，继而导致农产品的市场风险。一些片面的新闻报道可以致使一个产业遭受损失，如2008年因四川广元发生了柑橘大实蝇虫害，经媒体渲染后导致柑橘价格大幅回落，柑农损失惨重；2012年对山东“速生鸡”的报道，导致养鸡户的严重损失。一些极端天气导致的运输困难，也会使农产品的生产者遇到销售困难。

农业的市场风险，本质上是农产品生产过剩导致的风险，然而，生产过剩又是政府鼓励和支持的结果，像我国这样的人口大国更是如此。因为任何一届政府都不愿看到农产品短缺的后果。此外，政府所制定的各种农业经济政策及其稳定性，也影响农业市场风险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