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 想象的微共同体
第四章 微博下的人类灵魂:新媒体公共空间下对话与沟通的意义
当下正是中国社会转型期的重要时刻,微博呈井喷式发展,2010年为微博元年,已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截至2010年底,中国微博服务的访问用户规模已超过1.2亿人。微博并不是2010年出现的新的信息传播方式,社会网络化服务伴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其存在已有时日。自2006年3月21日,Odeo内部项目Twitter上线,2006年7月15日Twitter向公众开放后,2007年微博进入中国。这一年有叽歪、饭否、做啥、腾讯滔滔等上线。2009年是微博上线的主要年份,新浪微博、搜狐微博、人民网人民微博就是在这一年开通的,除了这些微博以外,这嘀咕、聚友9911、Follow5、139说客等也是在2009年上线的。2010年网易微博、腾讯微博上线。
目前新浪、腾讯等主要门户网站微博占据着绝大多数的市场份额。2010年12月28日上海交通大学舆情研究实验室在沪发布《2010中国微博年度报告》。报告指出,截至2010年10月,中国微博服务的访问用户规模已达12521.7万人,活跃注册用户数突破6500万个。有专家指出,一种传播媒体普及到5000万人,收音机用了38年,电视用了13年,互联网用了4年,而微博只用了14个月。微博市场注册用户增长速度创下中国互联网应用发展之最。DCCI互联网数据中心数据监测显示,中国互联网实际不重复微博独立用户数,2011、2012、2013年底预计将分别达到1亿、1.68亿、2.53亿人左右。目前新浪微博用户已过亿,据易观最新发布的数据,新浪微博手机注册用户占比46%,Twitter为21%。有关数据显示,Facebook已面临Twitter的极大挑战。比如每秒在Twitter上产生的微博是1000条,而在Facebook上这个数字是700条。
微博(Micro Blog)作为互联网社会化网络服务(Social Networking Services,简称SNS)应用服务中的一种,以其140个字符,背后给社会带来的变革却势如破竹、难以阻挡。王尔德曾于1891年2月出版《社会主义下的人类灵魂》,美国特立独行的历史学家兼社会评论家克里斯托弗·拉希受此启发,在其《精英的反叛》一书中写下“世俗主义下的人类灵魂”,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在于对人类精神困境的普遍观照。在这个意义上,微博世界表现出个体与群体间对社会变革的直接体验、表达,甚至行动,成为一种相对开放、共享的媒体公共空间,其中涌动着的是当今中国社会各阶层人们的情感和情绪,反映了社会大众所关心的各种社会问题。人们在此公共空间中以各种方式对话、协商,或是围观潜水,抑或是自说自话,但无论如何微博所构建的微世界已逐步开始迈向想象的微共同体,影响着人们的思维与思想,公民社会中的理性、包容、团结、信任等与之相关的公共精神在这里生发,围绕公共利益,各行业间的边界在打破和超越,这需要我们做出解释与回答。
一 想象的微共同体
想象的微共同体一词是受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一书的启发。国家概念很多时候强调的是主权和领土,国家成为民族的工具。但在安德森看来,民族国家也是一种共同体,而一切共同体都是想象的,不同的只是国家被想象的方式。安德森从民族情感和文化根源来讨论民族属性的想象的共同体崛起的原因。
微博实际上是由一个个微世界组成的,微世界中众生的情感信仰、文化传统、时空观念、媒介管制与意识形态等都在构建并影响着想象的微共同体。想象的微共同体的构建更为复杂和多样,因为微博是一种非组织化的媒介,有着跨越时空的传播灵敏与传播范围,同时微民既是微博内容的生产者,也是微博内容的消费者,更重要的是微博激发了微民极大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微博作为一种媒介,其最主要的特征是时空跨越,而这种跨越性对信息传播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关系的变革是媒介学的主要研究问题。多伦多传播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德科柯夫针对电子媒介的发展,提出了“文化肌肤论”,其要点是,以全人类为自己的肌肤,我们在赛伯空间(cyber space)中感受、体验、围观、消费、生产等,我们正在创造一种超越任何个人智慧的集体心智。同时,个体既成为消费者,又成为生产者成为可能。德科柯夫认为,人类目前正进入第三个媒介时代,即赛伯文化的时代。网络的智能环境带来一个新的公共空间和公共领域的心智时代(Mind Ages)。想象的微共同体主要是由众多私人心智构建为公共心智,而公共心智又对私人心智产生重要影响,从而对现有的社会制度与体制产生革命性的影响。
互联网出现之前,人际传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以及大众传播之间尽管不能说泾渭分明,但彼此之间还是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微博传播中的信源、内容、渠道、反馈、微友等都是开放、异质的存在,很难对信息进行控制、规范以及存档等,这就使得微共同体无法成为马克斯·韦伯所言的现代科层制下的组织方式,也使得微博穿越以上各种传播方式成为可能。微博是微友所编织的自我想象的微共同体,他们所关注的人、组织都是自我选择的,所获取的信息受自身微共同体所限,但这个微共同体又是开放分享的,可以随时关注和撤换关注的人或组织。他们在拥有选择自主性的同时,受到与之相关联的人或事的局限,这些都让各微共同体间存在差异。想象的微共同体中依然存在着传播学上所谓的意见领袖。在大众传媒时代,所谓意见领袖是上连媒体、下连公众,引导公众舆论走向的人。与大众传媒时代不同的是,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想象的微共同体中的意见领袖。
个人的交往范围与深度也决定了想象的微共同体的局限性。微博可以扩大微友的社会交往范围,但实际交往的范围和深度与每个人的个性、交往能力有关。牛津大学人类学家罗宾·顿巴(Dunbar's Number)教授在1992年有一项研究成果指出,能保证内部充分有效沟通的人类群体最大不超过150人,超过这个数字就无法有效地沟通和协作。
微世界是由每个人自我缔造的,有着怎样的微友,就有着怎样的文化症候。深刻与浅薄并存的微世界交流,碎片化、个体化的体验和认知成为不可回避的事实,但其本身并不存在优劣得失,更重要的还是微民自身对自我的把握,有对本质的洞察力和穿透力,有多元异质情况下的灵敏反应和行动。
二 微民的体验与幻象
有人说,微博发展的到来意味着,受众消失,微众来临。这种说法依然有着媒体组织化、中心化的色彩,依然强调的是使用微博人的被动性而非主动性。开微博的多数人都是自我选择的结果,可能动机是多样的,但都是为了满足自我动机而开微博,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与其把微博用户称为微众,不如将他们称为“微民”。2010年在由《南方都市报》和共青团广州市委员会主办的“责任中国”2010年公益盛典上,微民首获公益人物奖,“微民”一词被社会所接受。
微博的开放性、即时性、互动性、传播速度快等特征吸引了社会各阶层人士成为微民。2010年企业家、学者、高校教师、大量传统媒体及从业人员、慈善公益人士、政府官员和非营利组织等成为微博用户。2011年两会期间,张春贤开微博,成为目前最高级别领导的微民。
微民或组织因身份、社会地位等的不同,在微博上的表现大相径庭,但共同的指向却是对信息、沟通、对话的渴望。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使用微博,随着微博所建构的社会关系以现实的人际关系为基础,越来越多的人迷恋上了微博,成为微博控。所谓微博控就是对微博极度喜欢的微民,他们的特征主要是,微博已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成为一种日常生活方式。早晨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上微博,白天无论做什么,可能都会随时随地在微博上活动,见人就会谈微博,夜里醒来也不忘刷几次屏,心里才踏实。很多微博控将过去从门户网站上浏览新闻,上电子邮件查收信件等习惯转移到了开微博、看微博、写微博、转微博、评微博、看私信、回私信上。微博甚至成为很多人的惯习,微民可以不看报纸,不看电视,在微博上就能对社会发展有了解,同时也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意见。
微博世界中弥漫着“神马都是浮云”(即“什么都是浮云”)、“你懂的”等给力的话语,但从微友总体的交流讨论来看,神马绝不是浮云,神马一定有定数,而大家的围观、自说自话、交流则各有定见。微博中虽然也喜怒哀乐、嬉笑怒骂兼而有之,但真正讨论起问题来也是非常认真的。微民对待微博的态度和动机各有不同。我们曾对微博控进行了访谈,有些微民对微博充满敬意。他们觉得微博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事物,是一种自己关系建立的手段,但更是自身品牌建立的少有的机会和手段,因此把自己的微博当品牌经营。如有微友指出:“微博,就是个人杂志。既然来玩,那就重视起来好好玩,玩出自己的品牌。挑战自己。”也有微友探索从微博粉丝数量想到其他:“2009年就用微博的人只要你坚持织,都积累了不少的粉丝;名人粉丝增加得很快;有才华的人粉丝增加得很快,努力的人天天不停地织也有一些粉丝,来得又晚、没名气、没才华,又不努力的人粉丝数涨得还不像跌得快!财富的增加又何尝不是如此,时机、基础、努力缺一不可。”
微民个体的表达是多样的。王学宗从社会心理学的视角,较全面归纳了微友的社交类型:从众原则;盲从原则;自我膨胀原则;广场效应,尤其是对公共事件,似广场聚集,好事者散播流言,群体发酵;伪善流感;满嘴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信息透明原则;社交关系扁平化原理,微博的隔空喊话功能,言论功能都打破了社会等级关系,微博打破现实社会等级,让众人与名人容易接近,得到认同;信用第一原则;真理的传播;过滤原则;失真原则;深度社交和快社交原则;无知者无礼(无畏)原则;等等。这些社交方式与内容,在微世界中都是存在的,是微博下人类灵魂的体现。但以上分析,忽略了微世界中围观或讨论的时间性、过程性以及由时间和过程所带来的新的思考能力和新的交流内容。
事实上,对很多微民而言,微世界的体验与深度参与,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日常工作,他们依然有着很强的控制力和计划性,只是将微博作为自己获取信息、休闲、放松的手段而已。反而,随着深度体验和参与的加深,他们越来越理性,尽管刷屏的次数没有减少,但发言、转发、评论的内容更多地经过了选择,在阅读其他信息的同时,也将对这些信息的感知和理解融入下一步的体验和讨论中,这些再次定义着微民的情感、认知、品味以及视野。
三 微民作为游荡者的吟唱
微世界带来社会关系的改变和社会集体向一种离散状态的过渡。微民若是一个个孤立的原子则无任何意义。微博把微民极其复杂地联系了起来,它构建了最基础却又最为必要的社会关系,成为人们重要的交往方式。每个微世界都会有自己的潮涨潮落,也会形成自己的意见领袖群体。他们在时,微博内容丰富,微民情绪高涨,有兴致转发、分享或发布、评论;他们不在时,会让人郁郁寡欢。分享的人似乎也不太在意别人的言论,更多的是自说自话,与朋友打招呼,用只有他们自己能够明白的语言“招数”说话,没有背景,也没有前提,更没有语境,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的话语。
微民在微世界中可倾听,可反驳,可认同,可反对,也可自说自话,也可创造,改变着人们的认知、态度乃至行为。如瓦尔特·本杰明所言,“只是因为有了那些不抱希望的人,希望才赐予了我们”。不抱希望的人,可以否定,可以批判,但可能更重要的是超越和创造。
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认为,一个表达式的意义性质,是由意义的意向和意义的实现两个方面决定的。如果意义的意向不明,意义的实现也很难清晰。社会转型中,许多社会问题本身很难有统一的意向,这为微民的想象的共同体提供了讨论、论争的话题。微世界情感的宣泄,来自真相揭穿了长久以来信奉不疑的信仰,也源于人们对现实世界的感悟。微博显现出语言的力量。英国语言哲学家奥斯丁认为,语言的性质是由人的性质决定的,表达与行动可以在语言实践中得以体现,甚至实现。微世界中的语言表达是自然与灵敏的,微民的表达也可以是维特根斯坦所言的语言游戏,看似零散,看似杂乱,看似断言,看似言不达意,但最终能达成通过个体表达的公意的彰显,微言大义内生于此,因为这里宣泄了各种对社会、对自己不满的情绪,但也在分享事实、经验与问题,从而使以此改变人们的认知、态度乃至行为成为可能,进而成为制度合法化的力量。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合法化是一个过程,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更需要通过个体表达的大众公意的裁决。
微民言说游荡在想象的微共同体中,他们试图褪去现实社会中种种掩饰。在微世界中依然有着文眼文心的感动。如有人发微博,真正无怨无悔、刻骨铭心的爱,是不想也不必表白的。工作之余,对方在时,你只想默默相依;对方不在时,你只想坐看远天的云。犹如波德莱尔笔下的“游手好闲者”,成为“大众话语权力的确立者”。与游手好闲者不同的是,他们不仅游荡,而且时刻捕捉着稍纵即逝的信息、问题,没有时空的局限,他们的观察与表达也是一种东张西望式的。“张望”是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意识形态,体验成为他们行动的前提。
新媒体环境下合法性的危机与重塑,必然与意义的意向与意义的实现有着密切的关联,而这种关联存在于我们的语言实践和交流互动中。微民与主流意识形态保持距离,用独立自由的思考、思想方式在微博上言说。尽管有狂热、浮躁、困惑、彷徨、无奈等的表达,但也有清醒、冷静的观察、思考、描述、反思、质疑、否定、批判。他们用独立的立场对整个社会乃至全人类的存在与发展进行解构与重构,他们也如游手好闲者一般,是社会的观察者、描述者、反思者和反叛者。他们有着众人皆醉我独醒,抑或众人皆醒我独醉的警惕心理,赋予大众以灵魂,在呈现自我的同时,又移情于大众,以人的灵魂感知与挖掘大众,将一些规制刻板习以为常的信息与知识重新思辨与思考,重塑着社会的正当性与合法性,守望着社会的公平正义。
四 微博社会资本所构建的公共精神
微博社交的意义是微博存在的理由。微博创造了另外一种人与信息、信息与人的互动方式。这种互动方式,体现出现实的人际关系,但同时又超越着现实的人际关系。微友总结微友互粉过程中人际关系的建构,如第一天可能是最关注你的人,第二天第三天口口相传的眼前的朋友,第四天,以前的同学等蜂拥而上。六度空间理论告诉我们,大千世界,实际上每个人之间只隔着六个人,只要他们想,就一定能相互联系起来。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为六度空间理论提供了实践的可能。微博使得原本被地域空间所阻隔的人际关系又重新连接起来,在这个过程中,社会化网络的六度空间理论也得以实践与发挥。
想象的微共同体即熟人与陌生人交织的人际交往圈,这种人际交往所形成的社会资本主要是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帕特南(Robert D. Putnam)所言的外向联结(bridging)社会资本,是目光向外、立场包容的,它可以激发每一个微民的创造力,使得微博内容更加多元与异质,为微民更多地共享期待与认同提供了可能。微博中的微群的存在也加大了外向联结的社会资本。微群是对某一话题感兴趣,或几个熟知的人为讨论问题方便而设立的讨论组,也是微博中有共同兴趣爱好以及话题的人讨论问题的聚合方式。微群一般有自身的分类、群主、群里微友自己关注的人、群标签和群解释,如“公共事件论辩台”微群,其群标签是公民社会、论辩理性、公共理性、恶猜公权、善待公民等。微群提供了对话与讨论的便利,但依然有着很大的开放度和自主性,边界与秩序是靠人的兴趣、价值观等建立的。
我们需要追问的是,微世界既然呈现出扁平化的结构,那么微民之间的关系是如何的,这种关系产生了怎样的社会资本,这种社会资本对公共精神的建构有着怎样的意义?微博的非组织化无法形成现实社会组织中如马克斯·韦伯所言的科层制,这使得微世界相对而言是一种扁平结构,科层制与民主之间的紧张关系相对于现实社会有了一定程度的缓解。《时代》周刊将网民评为年度人物时的阐释为:社会正从机构向个人过渡,个人正在成为“新数字时代民主社会”的公民。
在微民通过各种方式的对话与沟通所构建的想象的微共同体中,也孕育与生发着一种公共精神。微博所完成的不仅仅是表达,也有行动;不仅仅是象征符号的消费,更重要的是连接性社会资本的重构;不仅仅是理性的、独自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多元异质的交融分享。这种公共精神中最主要的表现方式是微民利用微博转发、关注、评论等功能直接或间接参与公共事务。微友自我总结发微博的方式有:(1)转发;(2)随便说点什么,赞、靠、浮云、给力;(3)内容二次开发,即深度评论后转发;(4)行使网络公民责任,纠错和找茬;(5)垂直分类,如冷笑话、潮音乐;(6)采花大盗,把别人的好帖下载后制作成自己的再发。
很多人在一开始成为微友时,用假名注册,只是潜水围观的心态,潜水围观一段时间后,可能会用真名开博。发微博或多或少有着严格的自我审查的倾向,可能一开始只是花前月下,兴趣爱好,对人生意义的蹉跎感叹,但不知不觉中会开始关注公共事务,参与各种话题的讨论。微博上有很多激进的、简单粗暴的批评、批判的声音,一开始可能还会引起微友的关注,评论,但当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的时候,微民会有自我的判断,也能发觉这些批评、批判声音中的局限性,久而久之,这些声音也就成了自说自话,没有太多的人再去转发、评论,甚至取消对其的关注。需要注意的是,很多有意义的话题与问题,在讨论过程中,一般也是浅尝辄止,无法深入与坚持下去。提出问题的人,很少愿意与微友深入探讨问题,一旦看到不同的意见,话题很快转移,别人发微博也罢,发评论也罢,一般不了了之。更为重要的是,大家讨论问题时常常不在同一个层面上,对问题是什么本身还不清楚,就开始讨论,问题的提出者往往也无心再讨论。从这个意义上讲,微博外向式社会资本建构的基础是包容和宽容,但依然存在局限性。
微博上很多信息的真实性受到质疑,有些甚至是假信息,如“金庸去世”“山西地震”“郑州机场旅客水中推飞机”等,由此很多人认为微博是谣言滋生的摇篮、谣言蔓延的集散地。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信息来源的多样性,导致微博具有自我纠偏的功能。很多人在获知真相后,马上撤帖,声明,道歉,这些谣言很快就能不攻自破,正是由于有了透明畅通的信息传播渠道,微世界中反而有一种宽容的精神存在。这与现实社会对记者的处理是不同的。有主流媒体记者把微博上的假信息宣传报道出来的案例,主流媒体因此引发了记者采访真实性的讨论,但最后的结果以当事人被开除告了。微友对这种简单的做法也表达了不同的意见,除了批评记者本身外,也有深深的惋惜。
去组织、去中心化的微世界,少有统一的微共同体成员遵循的规制,然而,以微民之间的平等、团结、信任甚至包容,在辩论与讨论过程中逐步形成了微世界的对话与协商机制。不同于传统的是,除了制度层面的要求外,微共同体成员间更多的是自我规范。微民往往会对自己的微博体验与感受进行总结并进行传播,如名人织围脖必修课:(1)出得起多大名,就要挨得起多大骂;(2)挨骂谨慎回骂;(3)回骂谨慎带脏字;(4)带脏字万勿涉及人家属;(5)要不淡定,要不道歉得快,两者必须学会一样。有很多人还会告诉大家如何让你的微博更受欢迎,如李开复出版《微博改变一切》一书,也常常在其微博中告知大家他的体会与心得,如微博内容要:(1)真实有个性;(2)会表达,会写标题,引导转发;(3)有趣;(4)提供有价值甚至独家的信息;(5)每天更新,但又不是话痨;(6)经常互动;(7)内容多样均衡,不会太专业或小众;(8)在乎大家想看什么,而不是一味地写自己想让大家看的;(9)懂得如何巧妙推广自己的微博,少做广告。微群“公共事件论辩台”设立了自己的论辩原则,即为重大公共事件论辩而专设的论坛,试图在论辩中发扬公共理性。为此,希望参与者遵循基本的论辩理性:就事论事,不对论敌做任何负面的动机猜测(除非有特别明显的证据,且须明确提供),不讨论论敌任何非公共领域行为的得失,尽可能只讨论问题,不讨论人,尤其不要对人做简单标签化的概括性评价。
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微博解决了好友间因时空的阻隔而无法联系的困顿,但在微博上主要呈现出的依然是以现实的人际关系为基础的社交性特征,维系着现实的关系,很少因为微博而改变。身份、阶层、语言、国别、民族等依然影响着微世界的社交网络,亲密的可能更亲密,但疏远的关系依然疏远。
五 媒介事件发展过程的改变
社会主流精英走向草根、从“围观”名人到网络社交,甚至可能延伸到现实社会的交往和行动。研究显示,微博成为爆料、维权首选渠道。微民所关注的话题也成为议程设置的来源之一,对公众舆论格局产生了巨大影响。据《2010中国微博年度报告》统计,2010年舆情热度靠前的50起重大舆情案例中,微博首发的有11起,占22%。从“河南考生被落榜事件”到“江西宜黄拆迁事件”“李刚门”等,微博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乐清钱云会案”“金鱼事件”“呼吁解救流浪乞讨”“微博对春晚的评说”“埃及利比亚局势变化的微民播报”等无一不与微博有关。微博是从小众到大众,从媒体人、知识分子、社会名流到其他社会主流人群扩散的。最值得关注的是,具有话语地位的人越来越多地加入微博的行列中,他们在此聚集,不单单是围观、闲聊和对明星八卦的兴致,也有国际热点时事、国内社会民生、食品安全、环境保护、社会不公等涉及议题。
微博对公众舆论走向以及公共事件发展过程的影响,最重要的是映射着中国社会各阶层力量对社会公共事务的普遍关注,协同解决的意识与行动也在不断提升。微博出现前,国内公共事件发展的模式主要是:网络提出议题——传统媒体关注——网络与传统媒体互动——全社会参与——政府采取行动——事件平息。微博出现后,公共事件发展的模式则主要表现为:微博提出议题——微友广泛关注与讨论——政府有关部门重视——传统媒体关注——全社会参与——促成更有效的政府行动。这里面最大的不同是,大量官员和商人在微博上潜水,在微博上了解世事,从不断发生的各类公共事件中汲取教训,不知不觉或主动影响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学会在第一时间发现问题,或多或少采取一些应对的措施。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场域”理论在微世界中得到了印证。微博表面上是一场微变革,微博舆论场背后却是政府、市场、社会等各方力量的博弈场。社会主流人群的加入,使微博不仅成为表达的场域,也为行动提供了可能。企业家、经济学家等,大多以消极公民的身份,强调私人财产权的维护对市场运行机制的捍卫,学者、媒体人以及公益慈善人士也在微博中表达着自己的观点与思想,各种社会矛盾与问题在微世界中得以表达,微民情绪得到释放,微世界成为社会的解压阀。有些在微世界中讨论的重要社会议题,即使传统主流媒体再报道后,也很难引发如过去一般的巨大的社会波澜。
六 微世界中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的消融
微友在微共同体中的活动与微友的自我表达有关,这也含混了公私生活的界限。微世界从总体而言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一旦熟人与陌生人交织构成的想象的微共同体形成,它实则已是一个有机的公共空间,微友对其的关注已成为一种公共资源,而一旦我们承认微世界是一种公共资源的话,擅自挤占或无视公共资源的做法都是会受到质疑的。如@侯小强发微博指出,“假定微博是个公民社会,那些加v的无疑就是这个庞大社区中重要的层级之一。他们有更多的推广资源,有更多的粉丝,理应承担更多的责任。在个人的言行、公益以及和受众的平等互动上应该有更自觉的认识,就像在现实的社会中那样。”
很多人认为微博只是一个私人的空间,可以口无遮拦,恣意纵横,少有顾忌,不负责任。太多的自顾自说自话,微民按自己的惯习到这里走走看看,关注各类话题,转发,评论或发言,有时间时会连篇累牍刷屏,让人应接不暇;有的则遇到人或事情后,不管自己或别人的隐私,将所思所想随时随地发到自己的微博上。他们发言总是如记流水账簿一般,让人不胜其扰,很多人也只好放弃对很多人灵光一现的等待与期待,转而回到自己能驾驭的空间中,或者也只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或围观,或潜水,或连问题都没弄清楚就开始批判,或曲解内容,妄自评说。微博上盛行“超脱的商人讲精神,务实的商人做广告,媒体中的记者展现偏执的不同观点,文化媒体人风花雪月,失意知识分子漫无目的地随心所欲”,很多人一会儿风花雪月,一会儿指点江山,大多学者专注于自己的问题,很多人将微博当成自己思想灵光记载的平台,也可以说有了微博这种媒介,激发了他们写作的想象力与行动力。
传统社会中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有把关人的把关,公私空间界限相对易分,微世界涉及问题的讨论中,微民情绪、个性通过语言以及录像图片等都可同时呈现出来,讨论过程中的亲密与紧张关系已很难有公私的区分。这种表达形式在拉近了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同时,销蚀了正统的权威,消解了名人明星的所谓名人效应等。对一些公众人物或组织而言,微博也很难成为独立的私人空间。面对重大社会问题和天灾人祸,保持沉默不是一种理性,而是一种冷漠与残忍,会受到舆论的谴责。
公私空间本质上并没有对错、好坏之区别,它恰恰给我们每一个人或组织提出了更为严峻的问题,面对微世界,我们该如何掌控自己,把握我们的组织。行业、身份等标签等已很难成为我们的保护伞,可能会成为我们必须履行责任义务的理由。在这公私空间的交融中,我们可以选择的是,我们应找到我们与他人、与组织、与社会,甚至是与跨国界的国家、民族等之间的相交点,这个相交点不是别的,恰恰就是公共利益。
七 后慈善公益时代的来临
微博跨越时空的传播,不同的社会主体在这里交汇,由于主导力量的多样化,在想象的微共同体中涌动着的是各方力量在微世界舆论场中的博弈。这种博弈原有社会各阶层边界的消融,是跨界的发展,是在超越中取胜,因为无论是公民权利的维护,还是政府、企业以及社会的合法性都应以公共利益为前提。在这样的背景下,给慈善公益组织也带来新的挑战与机遇。公益界领袖们现在已越来越意识到,公益不是一个独立于主流社会的概念,公益事实上等于公共利益。
作为在公益界有着广泛影响的NGOs领导人安猪(本名余志海),2011年3月12日发表了在云南公益嘉年华上的发言,其主题为公益反思。安猪在发言中反思了随着公民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组织和公民个体加入公益事业中对原有公益行业发展的冲击,服务人群的狭隘性、服务效果的短暂性、行动方式的单一性等是目前公益行业所面临的局限。在反思这些局限的同时,安猪也开始追问,“而局限的背后,是不是代表了思维的局限?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被传统的‘公益思维’所局限?”最后,安猪发出了“NGO是否已经和公众脱离了?在最近几年,NGO似乎离开了公众视野”,“当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政策问题、身份问题,认为政府在把我们边缘化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忽略了更严重的问题:我们正在被社会所边缘化?”的呼声。有微友对安猪微博的回应是“我觉得NGO并不是这个社会的最中坚力量,它只是一个个公民个人结社而来的合体而已。是NGO也好,还是游离在外的觉醒公民,都值得我们去关注。我觉得多样的力量源,才是我们想要构建的那个公民社会了。”正是这样的反思,可以明辨慈善公益行业的发展方向。跨界与超越行业自身已成为慈善公益事业发展的主题,站在公共利益的立场上,与社会各方主导力量对话协商,从更大的视野中寻找相互支撑的力量,慈善公益事业才能有长足的发展。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已进入后慈善公益时代!
公益行业面临很多的问题。2011年3月8日17点11分微友@译爱袁嘉祺发了一条微博:“关于行政费用,归根结底看NGO是否敢于联合起来抗争了。还是要说一句话。老老实实的商家等价格到了一定地步就明确不做了,但是奸商无论价格多少都可以做。那么‘无论价格多少都可以做’的NGO是什么呢?”三天之内这条微博原文被转发28次,评论20次。从评论中我们可以总结出慈善公益界人士目前普遍关注的问题。一是NGOs做项目也开始有市场竞争,也想按市场的逻辑做NGOs项目,如有人提出“NGO的CSR底线是什么?同样,NGO的发展是否也要走‘血汗发展’的过程?行业的联合固然有力量,但恐怕目前不是联合而是竞争”。二是依然对公益组织的行政费比例进行辩论,指出普遍的公众捐赠潜意识依然要求100%用在服务对象身上。三是对公募基金会的不信任,把希望寄托在非公募基金会上,希望非公募基金会愿意投入资源去支持NGOs的运营。四是由此而带来的对公益项目作假的担忧。五是在有人提出“对NGO可能更重要的是,给出合作的理由”后微友开始认真思考,“NGO方面和企业民众方面需要相向而行。共同意识到共同的责任,共同去履行共同的责任”。接着在有微友提出“公益实则是公共利益!跨界与超越原有公益慈善组织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后,有人又指出,“NGO自以为是,为所欲为不行啊”,“哪一行都有败类,这个没法子的。我以为NGO看上去问题比较多的原因正像@安猪1KG所说的比较自闭,还有是做得实在很差的也能撑,死不了……到这一田地的NGO先帮帮看,不行也只能自然规律了。”六是流露出对很多人将公益作为慈善、NGOs与政府关系的担忧。七是希望获得国家对慈善公益组织管理的具体法律政策信息。从这些普遍关注的问题上,我们看出慈善公益行业依然有着很大的发展空间。
微博也为公益行业的发展提供了机遇。很多公益组织和组织领导人都开设了微博。如中国扶贫基金会、南都公益基金会、壹基金、友成企业家扶贫基金会、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等纷纷开设官方微博,主要领导如王汝鹏、甘东宇、涂猛、王行最、刘洲鸿等人也开设了自己的微博。草根NGOs组织以及领导人更是很早就开设了微博,他们将微博作为自己宣传,倡导,寻求信息与资源,监督项目执行,交流工作经验,沟通人与人、组织与组织之间感情的平台。在中国红十字会的“壹基金”事件、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非洲援建希望工程项目”事件上,正是因为这些组织的官方微博在第一时间回应微友的质疑,事件很快得以平息。
微博也使得跨界讨论与合作成为可能。如@梁春晓aliV提出,未来理想,小企业将成为主流和常态,小企业在前、大企业在后(支撑小企业)——即“小前端大后台”,以适应大规模个性化定制的需要,小企业不再以成为大企业为目标,教育、行政和社会服务等都将围绕“长尾”和小企业设计和运行,是为“长尾社会”,很快@霍庆川回应道,未来理想,小NGO将成为主流和常态,小NGO在前、大NGO在后,以适应碎问题或小人群的需要。小NGO不再以成为大NGO为目标,资源配置都将围绕小NGO的需求而进行,是为“长尾社会”。这种对话不仅是思想的交融,也是跨界合作行动的方向。为了支持NGOs在淘宝网开店,淘宝网有选择地为NGOs提供免费开通标准版旺铺的支持;2011年1月淘宝网社会责任部在上海举办了一场教授公益组织如何开网店的培训班,吸引了全市36家NGOs的参与。越来越多的民间公益组织选择在电子商务平台上开网店,把热衷于网络购物的买家发展为公益捐助者,这些都激发了公益界与其他行业的跨界合作,带来公益界创新发展的新举措。
八 结语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不仅仅是经济全球化,更重要的是带来国家、民族、种族、阶层、文化、语言等边界的打破,想象的微共同体意味着社会结构、社会规范等合法性在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中进行着解构与重构,知识生产、传播、消费、再造等的方式都在发生着改变,人们意识形态的建构已不仅仅是所谓主流规范、价值、观念等的再造,少受行业规范的局限成为可能,人们的信仰与行动更多地有了自主性。社会发展由越来越结构化、规范化的特质,向碎片化、扁平化的方向发展。这种碎片化并不是力量的消解,而是产生巨大的反射力,它激发了每一个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在这个意义上,公民社会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原有的慈善公益组织与行业面临的必然是跨界合作与超越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