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高层的派系政治(修订本):蒋介石“最高领袖”地位的确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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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蒋、汪、胡分合回顾

一 孙中山逝世后:其时尚无蒋中正

蒋介石、汪精卫、胡汉民三人间的分合之争,始自孙中山逝世后。首先爆发的是汪、胡二人对国民党领导权的争夺。

自1905年孙中山创建同盟会起,汪精卫、胡汉民二人即追随孙中山参加革命,深得孙中山器重。在推翻清王朝的革命运动中,汪、胡二人分别以精卫、汉民为笔名,在《民报》上撰文宣传革命,推动革命高潮的掀起,由此声名大著,被孙中山视为左右手。而蒋介石直到清王朝灭亡前的1910年,才在陈其美的帮助下得以谒见孙中山。秦孝仪总编纂《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1,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委员会,1978,第17页。

在早期的反清革命生涯中,汪、胡二人情同手足,胡汉民曾说:“入同盟会以来,余与精卫共事至多,相亲逾于骨肉。”尽管两人性格不同,互有长短,但彼此合作无间。正如汪氏致函胡氏所云:“弟知人之明,素不如兄,故同志间谓兄精明,而弟长厚。”胡氏得函后则谦虚地表示:“精卫察言观人,或不如我,而处事条理周密,我不如也。我露锋芒,而精卫蕴借,故时人有精明、长厚之评。”《胡汉民先生手书自传稿》, “中华民国史料研究中心”编《胡汉民先生遗稿》,台北:台湾中华书局,1978,第406、412页。

1910年,汪精卫赴北京刺杀清廷摄政王未遂被逮入狱。胡汉民获悉后立即全力营救,甚至在睡梦中亦不忘汪之安危。某夜,胡恍惚梦见汪被清廷宣判死刑而大哭,哭声惊醒邻室。《胡汉民先生遗稿》,第419页。1911年广州黄花岗起义后,在狱中的汪精卫从报纸上看到胡汉民的死讯,当即哭至晕倒,醒后曾写下“却怜两人血,不作一时流”这样发自肺腑的诗句。汪兆铭:《双照楼诗词稿》,民信公司,1930,第7页。

1924年,孙中山改组国民党,汪精卫、胡汉民二人都积极予以支持。在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的24名中央执行委员中,按得票多少宣布当选名单时,胡汉民第一,汪精卫第二。而此时包括共产党人毛泽东在内的17名候补委员名单中,都不见蒋介石的名字。《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记录》, 《中国国民党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史料》(上),第73页。可见直到国民党一大时,蒋介石在党内地位仍属后进,并未深得孙中山的信任。

国民党改组后,孙中山着手创办黄埔军校,自兼总理,任命廖仲恺为党代表,蒋介石为校长,以此显示党权高于军权。此举一度引起蒋介石的不满,并拒绝就任校长之职,离粤赴沪。从1924年3月2日蒋介石致孙中山的长函中,可以看出蒋自认为权力受到限制,有不被信任的感觉。他以陈其美过去对他“信之专,爱之切,而知之深”来做比较,认为孙中山对他的信任不及陈,甚至向孙表示:“先生不尝以英士之事先生者期诸中正乎,今敢还望先生以英士之信中正者而信之也。”他更质问孙:“其果深信乎?抑未之深信乎?中正实不敢臆断。”毛思诚编《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第7编第6册,香港:龙门书局,1965年影印版,第11、19页。

好在孙中山气量恢宏,不以为意,并招蒋赴粤,接任新职。蒋也没有固执己见,终将黄埔军校办得有声有色,并由此开始了他在国民党内新的政治生涯,逐步成为不可代替的军事领袖。

1924年10月,汪精卫随孙中山北上,胡汉民留守广州,代行大元帅职权。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逝世,当时汪精卫以中山先生去世时随侍在侧,得为遗嘱起草人,在心态上不免以中山继承人自居。6月,国民党中央决定将大元帅大本营改组为国民政府。“依常例判断,似乎国府主席应属胡先生居多。在国民党,汪、胡都有一样深长的历史,但胡先生目前还是代理大元帅,由代理大元帅一跃而为国府主席,那也是很顺理成章。不过熟悉政治内幕的人,已经明白汪先生会当第一任的国府主席,只是当日空气中充满汪先生再三辞谢的消息。”陈公博:《苦笑录》,汪瑞炯、李锷、赵令扬编注,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1979,第28—29页。

当时,国民党还执行着孙中山提出的联俄政策,苏联的态度是决定孙中山继承人的一个重要因素。早在孙中山病危期间,苏俄驻华公使加拉罕(Lev Karakhan)和孙中山的政治顾问鲍罗廷(Mikhail Markovich Borodin)即开始物色国民党的未来领袖。他们最初拟定的人选有三人:胡汉民、汪精卫、戴季陶,最后确定为汪精卫。胡汉民对此曾回忆说:


他们详加考虑之后,便各下一个考语,以定取舍。对兄弟的考语是“难相与”,对戴季陶的考语是“拿不定”,对汪精卫的考语是“有野心,可利用”。经过一番评定之后,汪精卫便中选了。胡汉民:《汪精卫勾结共产党之渊源与经过》, 《中央日报》1930年8月16—19日,第1张第3版,转引自蒋永敬《鲍罗廷与武汉政权》,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2年再版,第9页;胡汉民在立法院纪念周报告词,见《中央周报》第117期,1930年9月1日,转引自李云汉《从容共到清党》,台北:“中国学术著作奖助委员会”, 1966,第360页。


5月初,汪精卫办完孙中山丧事后立即返回广东。但他没有直接回广州,而是先到潮汕会晤粤军总司令许崇智和参谋长蒋介石。此时蒋率领黄埔学生军已完成第一次东征,手握军权,在党内地位今非昔比;许崇智同胡汉民长期不和,汪此行目的显然是为了争取许、蒋的支持。

国民政府常务委员合影,前排左起谭延闿、许崇智、汪精卫、胡汉民、孙科、廖仲恺、林森,此时蒋介石还未进入“核心”

除上述因素外,廖仲恺对汪精卫的支持也是相当重要的。廖当时在党内的地位仅次于汪、胡,三人“同是国民党元老,有总理左右的三杰之称”。雷鸣:《汪精卫先生传》,政治月刊社,1944,第139页。汪精卫到潮汕后数日,廖仲恺也赶到潮汕,同汪、许、蒋等人会商。廖此行是为了转达已由北京回到广州的鲍罗廷的意见。随后,汪同廖一起返回广州。蒋永敬:《百年老店国民党沧桑史》,第288页。

此后,在讨论国民政府主席人选时,许崇智首先提议汪精卫,并得到廖仲恺、蒋介石的积极支持,汪氏顺利当选。T'ang Leang-li, The Inner Histor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London: George Routledge and Son's, Ltd. , 1930), pp.200-201.

此外,胡汉民的家庭关系和性格因素,对其政治上的影响颇大。据同胡私交较好的傅秉常回忆:


展堂(胡汉民)一生之事业,受其兄弟牵累不少。长兄清瑞,嗜赌。展堂宿广州北关清瑞家中,凡欲拜见展堂者,必须能陪清瑞豪赌,否则不得其门而入……清瑞不愿做高官,但以财厅一科长身份,常与包商勾结。虽廖仲恺任财政厅长,亦对清瑞无可奈何。

展堂之结识中山先生,乃在日本经其弟毅生所介绍者也。毅生个性顽强之至,亦常与包商勾结,唯不如其长兄跋扈。中山先生曾有两句笑话:“欲令展堂革命,必先杀其兄弟;要使精卫革命,须使先同太太离婚”……

精卫之渐对展堂不满,终至决裂,其另一原因恐为展堂对精卫、仲恺均压制过严,而展堂之兄弟亦令汪、廖失望所致。有一时期精卫尚能忍受,而陈璧君已极不耐。汪、廖之终于反胡,受妻子之影响甚大。鲍罗廷之操纵自亦为重要原因。沈云龙、谢文孙:《傅秉常先生访问记录》,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编印,1993,第43—44、131页。


在选举国民政府主席时还有一则小插曲:共有11人出席会议,采用无记名投票的选举方式。汪精卫因对自己当选缺乏信心,乃自投一票,而独得11票。据邹鲁回忆:


那时政治会议的秘书是伍朝枢先生,因为事情重大,他特别郑重,对发出的选举票,收回的选举票,每次都高声报告。在选举票朗读完毕后,他立起来说:“发出选举票十一张,收回选举票十一张,选举汪兆铭的十一票。”他迟疑了一下,显然觉得有些奇怪,便故意又高声报告了一次……这样便揭穿了汪兆铭自己举自己的伎俩,而汪也面红耳赤。邹鲁:《回顾录》(上),台北:三民书局,1976,第167—168页。


在确定国民政府委员时,汪、廖、许、蒋暗中决定以他们四人的最后协商为定案,而胡汉民则被蒙在鼓中,甚至在决定国府委员时,胡汉民还是在报纸上看到名单后才得知真相的。对此,他曾愤怒地对汪精卫和廖仲恺说:“政府组织名单,原来已这样定了,我还没有知道,外面却已宣布了。这是闹得什么玄虚?……我与你们之间,只就历史关系来说,也不该这样相欺。”汪精卫就任国府主席后,胡即解除代理大元帅之权。这是汪同胡发生裂痕之始,而蒋介石在此期间实则偏袒汪精卫。胡汉民:《革命过程中之几件史实》, 《三民主义月刊》第2卷第6期,1933年12月15日,第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