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手记:如何更真实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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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拔赛

两天之后,我收到了另一条信息,这次是写给十二个人的,玛丽让我们挑个日子和她一起工作半天。

“就当是选拔赛吧,”她写道,“我会按照工作时间付工资,现金,还会请你喝杯咖啡。这就算是面试了,虽然有点长。”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带微笑,脸颊因为兴奋而有些发烫,但很快我就开始紧张了。

我应该穿什么?

我应该带自己的锤子吗?

我应该带自己的卷尺吗?

我有锤子和卷尺吗?

面试的那天是四月的一个早晨,天气阴冷,还下着雨。我走到木匠所在的街区,想着要是提前准备一条工具腰带就更好了。

玛丽住在萨默维尔市温特山区一条不长的侧街上。砖石结构的大教堂占据了这条街的南边街角。身穿葬礼西装的人们,在伞下耸着肩膀,站在那里等着其他人到来。街对面角落的熟食店里,柜台旁的人倚靠着摆放鸡蛋三明治的柜台,读着《波士顿先驱报》。一个女人叫着柜台后面那位女士的名字,说了再见,然后端着一杯咖啡,走出门去。当她看到葬礼上的人们时低下了头。

在整个波士顿、剑桥、萨默维尔都能见到的乙烯基壁板三层带露台大型楼房,遍布整个街区。一幢腐朽的维多利亚建筑像老去的王后一样矗立在街道的另一端,所有的角楼、飘窗和螺旋形镶边都破败不堪。

玛丽家的房子又大又高,外墙是柠檬布丁的颜色,上面有巧克力色的百叶窗,看起来是住了好几家人。街对面的操场上,催促孩子们进屋的铃声还未响起,几百名小学生奔跑着、尖叫着投着篮,躲避着水坑。

玛丽站在操场对面私家车道的尽头,双手插在卡其色工装裤的口袋里。我以为她会是身材更高大的女人,有结实的肌肉和宽厚的身板。没想到,她比我还矮几英寸,窄肩膀,小骨架,身穿一件手肘处磨破了的毛衣,当她和我握手的时候,夸张地笑了起来,露出歪歪扭扭的牙齿。她黑色的眼睛闪烁着善意的光芒,肩膀前倾,有点驼背的样子,但是没有肩膀后耸、突出胸部这种习惯的女性的姿势。

灰蓝条的羊毛帽子盖在她粗糙的短发上,那头发就像盐和胡椒一般,给她增添了一种小精灵般的气质。

“那么,你就是那个记者。”她开口打招呼,声音比我通过观察她的面部而推测出的要高一些。

“我叫玛丽,”我们握手的时候她说,“真是个好天气。”

我们钻进她的白色小面包车,前往剑桥的某幢房子里铺厕所地面的瓷砖。面包车后排没有座椅,取而代之的装满了一天工作所需的工具:工具桶、锯子、一个电钻、一些海绵、水平仪和泥铲,这些东西乱糟糟地堆在后面。在靠近后门的角落里,一个装着灰色粉末的麻袋堆在那里,在麻袋被撕开的地方,有粉末漏出来,像沙漏里的沙子一般堆积着。一块块长短不一的白色木头像随处捡来的木棍一样散落着。前排座椅上放着一堆橘子皮,一个棕色的苹果核,一卷矮胖的卷尺,一罐盐浸坚果,几个水瓶,一个卫生棉,一个鬃毛厚实、坚硬的刷子,一把多功能刀,很多袋德鲁姆牌烟草,皱巴巴的烟草袋子大部分都是空的。杯托里,座位的缝隙中,仪表盘和挡风玻璃的夹缝里都能发现撕碎的烟草。

当我们抵达哈佛广场不远处那幢庄严的老房子时,很明显我们并不是唯一在这里施工的队伍。一辆十分粗犷的客货两用车停在最前面,仿佛油箱门处都泄漏着睾丸素。我们和另外两辆工作卡车一起停在了私人车道上。油漆工的卡车顶上绑着一个梯子,罩单和油漆罐就扔在后面。管道工的卡车上有一个油腻的工具箱,里面全都是扳手、白色的管道和金属管道的零件。

我开始紧张,变得口干舌燥。只有这个女人见证我的无能是一回事儿,大师、专家、专业技工组成的整个施工队都在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这无异于第一次开车的时候,后排就坐了一队高端赛车手。

房子里充满了工人们忙碌的脚步声。玛丽解释说,这地方刚刚被买下来,买主是一位名叫康妮的建筑师和她的丈夫。他们计划六天之后搬进来。

拿着工具的人们在屋里工作着,整栋房子仿佛充斥着枪口下被逼出来的能量。“不可能所有的工作都按时完工的。”玛丽小声在我耳边说。

锤子的重击声在空白的墙壁、硬木地板和高高的天花板上回荡着。楼上某处传来电锯尖利的声响。还有男人的讲话声,播放着美国国家公共电台节目的广播,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发出的撞击声都交织在一起。

当我们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的时候,模糊不清的污渍和重击声一直跟随着我们。这些是熟悉的噪音,我曾无数次听到别人的屋子传出这种声音,但是,身临其境的感觉还是不同的。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事,而我即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这使得这些声音听起来如此响亮和真实。

在前厅,宽大的楼梯扶摇直上,陡然往左上方一转。厨房大到几乎能容纳下我的整个公寓,给人一种凉亭般明亮、热情的感觉。房子里塞满了固定装置和家用电器,有两面墙上装着很酷的深色木头橱柜,一个饲料槽大小的水池足够几个小孩儿同时在里面洗澡。我数了数烤箱,一共有三个。要三个烤箱做什么呢?

“那个不是烤箱,”玛丽说,“那是放葡萄酒的冰箱。”

正式的客厅里有高大宽敞的法式大门,推开大门就是花园的区域。树篱围绕着花园,这个神奇的院子像是一座堡垒。第一支变黄的水仙花花骨朵还包裹在黄绿色的外壳之中,角落里的连翘灌木丛好像随时都会迸发出黄色的花朵。外面繁忙的街道上无数的车辆排成长队,但这个花园好像和任何通勤街道都相隔几英里之远。

“嗯,好地方。”玛丽说。

我们返回到面包车后排去拿工具。

“拿上瓷砖切割机。”我盯着后面,目光扫视着一堆工具,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在左手边,”玛丽说着,用她的下巴示意了一下,“那个看起来能把什么都砸烂、上面全是瓷砖灰尘的东西。”

我过去把它拿起来。显然这是个经常用到的工具,干瓷砖灰已经结成块,像陶艺家的转轮上粘着的干黏土。刀片下面的卡槽里有一个浅口托盘,托盘在我的手里有些松动。

“你能再多拿点吗?”

“当然。”我迫切想要证实自己很强壮这个说法。

玛丽又把一个电钻袋子放在切割机的托盘上面,这个橘黄色的帆布袋子里装着她的电钻和各种长度的螺丝钉,有些又黑又钝,有些闪着银光。钻头堆放在几个牛排刀大小的短电锯刀片旁边。袋子里飘散出的气味既有金属的味道,像血液混合着尘土,也有阁楼和暴露在空气中的木头散发出的柔和的气味。

胳膊上的肌肉在重量之下紧绷着,跟在玛丽后面往回走。她拎着一个装满工具的橘黄色水桶,还有一个装着黄色大海绵的小提桶,那个海绵和很多年前父亲洗车时用的一样,还有一个宽抹刀模样、用闪亮金属制成的东西,以及一个比大号牛奶箱还要大的纸板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