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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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伯来人的思想

如果不是创造了一种伟大的一神论观念,希伯来人只是徘徊在世界历史边缘的一个小民族,其来源也晦暗不清。希伯来人信奉唯一的全知全能的神,祂能与每位信徒建立联系。这种信仰源于写本,借助文字的力量广泛传播。它跃出发源地,像一连串思想风暴席卷世界各地,直至世人习以为常。一神论对世界的变革远超皇帝、技术或科学发现。

希伯来人信仰全知全能的神,祂不在某个特定的寺庙中居住,不在某条潺潺流动的溪水中,也不在某座雾霭笼罩的山顶上。祂倾听信徒们的呼求,回应人类内心深处的需求。不过,当这种观念形成时,人们都感到很怪异。英国首席拉比乔纳森·萨克斯认为这是一种转型,即从根植于现世的宗教转变为超越现世的宗教。人们不再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世界中寻找意义:“多神教的诸神吵嚷、喧嚣,根本无法超越宇宙。他们受制于自然,而没有创造自然。”相比之下,犹太人的神从外部世界赋予人类生命的意义,给人类降下新的政治盟约。“人们相互盟誓,服从共同利益,形成‘我们人民的’政治。”Jonathan Sacks, The Great Partnership: God, Science and the Search for Meaning (Hodder & Stoughton 2011), ch. 4, 7.这种新的理解方式将人们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但遗憾的是,它也能用一种新的暴行使人群产生分裂。

历史学家对希伯来人如何形成一神崇拜存在激烈争论。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最初来自何方。根据希伯来人的传说,一位名叫亚伯拉罕的人是最早的先知。他有可能真实存在过,降生于乌尔城。乌尔城沿河而建,以砖铺路,是一座日渐衰落的帝国城市,人们信奉美索不达米亚诸神。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宗教是犹太教的前身。传说犹太人被困在埃及长达400年之久。后来,在一位有着埃及名字“摩西”的人的带领下,犹太人打破枷锁,赢得自由,通过艰苦跋涉到达“应许之地”。他们赶走了当地的民族,在那里定居下来。然而,埃及的历史文献并没有相关记载,考古学研究也没有发现相关证据。《旧约》中的故事大约是在事件发生700年后才被记录下来的。

我们知道大约在公元前1200年,确有一个名为“以色列”的民族居住在今天以色列国的山区。这是因为埃及法老麦伦普塔赫遗留下一块自我夸耀的碑铭,上面列举了他曾击败的居住在这一地区的各个民族。这块铭文写道:“以色列沦为废墟:其种不存!” See Mark S. Smith, The Early History of God: Yahweh and the Other Deities in Ancient Israel (HarperCollins 2002), ch. 1.(这可能是指埃及人毁掉了农民的庄稼,而不是消灭了全部男人。)考古学家发现,这些人的文化与迦南人的文化非常相似,迦南人居住在离此不远的沿海地区。他们拥有相似的器皿、房屋和文字。更关键的是,他们似乎崇拜相似的神祇。生活在北部地区的希伯来人将他们的神称为埃尔,即迦南人的主神,而不是耶和华。希伯来人有12个支派生活在这一地区,其中一些支派可能到达此地要晚一些。他们可能曾是沙漠民族,起源于阿拉伯半岛,后来不断向肥沃地区迁移。“希伯来”一词的含义是“对岸的人”,即幼发拉底河对岸的人。因此,这些“迁徙者”或“流浪者”从一开始就将自己与邻近民族区分开来。

起初,希伯来人的神并不只有一个。埃尔神是一位父神,在神族中相当于宙斯的地位。他的妻子名叫阿瑟拉,儿子是风暴之神和丰饶之神巴力,女儿是阿娜特。人们尤其崇拜巴力,对其敬拜了很长时间。慢慢地,以色列各支派将自己与邻近民族区分开来。耶和华取代了埃尔。希腊风格的“神祇”可以在地上行走,发表自己的意见,介入人类的事务。正如我们在荷马史诗中看到的那样,这些喧闹的神祇就像足球场上的观众。后来,这种有关神祇的观念逐渐消退,人们逐渐将神视为一种更超验、更隐晦、更可畏的存在。这一转变过程历经数百年之久。学者们通过研究犹太人著作中最古老的部分——今天基督徒所谓的《旧约》——逐渐揭示了这一过程。

今天以色列、巴勒斯坦和黎巴嫩所处的沿海带状地区自古就是历经战火蹂躏之地。很不幸,生活在这一地区的民族发现自己身处两个伟大的河流民族之间,即埃及人和美索不达米亚人之间(包括底格里斯河流域的亚述人)。我们已经见识了贸易如何推动腓尼基人发明字母文字。正如之前内容所示,本部分的主题是验证战争也能推动发明创造,而以色列人就是这方面的绝佳例证。冲突迫使他们逐渐走向成熟的一神教。

大约3000年前,以色列人建立了王国,其王室包括几个著名的人物,如扫罗、大卫和所罗门。他们击退了另一个先进的沿海民族——非利士人。在人们的记忆中,这个王国是独立的古以色列国的顶峰。在那里,由士师和先知组成的精英阶层发展出一种新的有关宗教和伦理的思维方式。以赛亚和耶利米等先知都曾说过,在全知全能的上帝的永恒律法之下,才有公义和平等存在。这些律法比由国王或皇帝颁布的法律重要得多。

然而,在公元前8世纪,这个王国分裂为两个国家:北方的以色列王国以撒玛利亚为都城,而南方的犹大王国则以耶路撒冷为都城。当时,战争的一个积极后果就是驱逐战败的社会精英。战败的国王、教师和工匠没有遭到屠杀,而是被掳掠至战胜国的都城,从事各种强制性劳动。这会使战败国群龙无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去文明化的方法。公元前722年,以色列王国遭此厄运,居住在王国内的10个支派被消灭,大约2.5万人遭到放逐。征服以色列王国的亚述帝国——它的国都是宏伟的尼尼微城——拥有多位战功赫赫的国王。他们兼用言语恫吓和酷烈手段将中东的大部分地区变为自己的属地。在当时,装备精良的亚述军队是一支最专业的军事力量。与他们作对的人都会受到惩罚,包括斩首、剥皮、穿刺或流放。我们之所以了解亚述人的种种残忍行径,是因为他们喜欢在泥板铭文中自吹自擂。这些制作精美的物件完全是恐怖的战争宣传,目的是威慑到访尼尼微城的人们。

以色列王国陷落20年后,亚述军队再次兵临城下,犹大王国起兵反抗。拉吉城毁于一旦,但耶路撒冷却幸免于难。因为这座城市向征服者大肆行贿,或者是由于亚述军队在攻城期间突然爆发了疫病。后来大祭司希勒家在圣殿的一角发现了一卷由耶和华向摩西颁赐的律法书。根据文献记载,在国王约西亚统治时期,祭司们要向民众宣讲犹太人的全部历史,宗教发展由此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改革措施愈发激进。Karen Armstrong, The Bible: The Biography (Atlantic Books 2007), p. 24.人们摧毁了古迦南人的偶像——巴力神和阿施塔特神。男妓被逐出圣殿。但犹大王国仍然很弱小,是个软柿子,被相互竞争的帝国捏在手心里。在新帝国到来之前不久,约西亚就被埃及人击败了。

新来的征服者是可怕的巴比伦人,他们的国王是尼布甲尼撒。巴比伦人的攻势分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中,犹大王国的国王及其一万名子民被俘。然而,犹大王国并未彻底毁灭。他们随后发动了一次大起义,领导者之一是先知耶利米。公元前586年,巴比伦大军再次来犯,耶路撒冷遭受猛烈围攻。长达数月的围攻战使城中爆发了饥荒,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百姓惨遭蹂躏,城市几近毁灭。又有2万人被俘,但这次的目的地不是尼尼微,而是巴比伦。耶和华的圣殿几乎被夷为平地。See Simon Sebag Montefiore, Jerusalem (Weidenfeld & Nicolson 2011), pp. 40-6.著名的“巴比伦之囚”开始了。在此期间,被俘的人们俯伏在河边痛哭,怀念家乡的锡安山。

对耶路撒冷人来说,他们的城市只是一座尘土飞扬的小城,而巴比伦则是一个庞然大物。巴比伦是最重要的世界中心之一,是中东各民族的大熔炉。在巨大的城门之下,在金字塔墓的近旁,在各座神庙和空中花园之间,各民族混居杂处,相互往来。蓝黄色的琉璃瓦闪闪发光,公牛、狮子和神龙的雕像矗立在街道旁。城中还有很多宽阔的道路,人们可以在这里列队游行。如果明智的话,这些被俘之人应尽快适应当地生活,并融入其中。但犹太人却拒绝这样做。他们的士师和祭司遍查经书,认定耶和华并没有随圣殿一起灭亡。相反,祂像一片巨大的树荫,始终跟随祂的子民,在囚禁之地与他们共存。然而,神只与谨守律法的人同在。最初,这些律法只与祭司有关。他们必须使自己有别于外邦人。

割礼、禁食猪肉、日常祷告及对圣典的进一步润色都增强了被俘犹太人的民族认同感。虽然身处熔炉之中,但他们未被融化。当然,犹太人也受到了巴比伦的影响。《圣经》中的许多故事都取材于两河流域。例如,大洪水的故事就参考了美索不达米亚的著名神话;又如,变乱人类语言的巴别塔故事也源于当地的传说。同时,耶路撒冷的可怕遭遇使犹太人的宗教蒙上了一层阴影,诸如上帝之怒和末日审判这样的观念愈发强烈。

所有这些对于世界宗教史来说都很重要。在战争和流放的影响下,希伯来人逐渐形成了一套上帝观念。这套观念以文本为基础,但并非一成不变。在此基础上,所有信徒都被一视同仁(但他们要使自己区别于那些不认信的人)。这个宗教包含了一部经典、平等的观念和对唯一真神的信仰,并自称具有普世性。在此之前,也曾出现过一神论信仰和成熟的宗教体系,如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但远未达到过如此的高度。后世的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沿用了这种模式。对劫后余生的犹太人来说,耶和华仍掌管着空空如也的圣殿和圣所,祂必将重返那里,接受信徒的膜拜。然而,与其他神祇不同,耶和华不是某一处神庙或某一片土地上的神祇。祂不需要通过某一处圣地与信徒进行沟通。

现代一神教产生了。巴比伦之囚为时不久。仅仅45年(相较而言,犹太人传说曾在埃及流亡了400年之久)之后,波斯大王居鲁士就击败了巴比伦人。他将希伯来人释放,后者携新事物返回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