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风
休问：“我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
……
两个人离开了帝国军营，在轻飘飘的鹅毛雪里并肩走在雪地上。
休垂眸看着莉莉，能感觉出她不太想和他交流。他不太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他的确有一个问题想和她聊。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问她：“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
莉莉停下脚步，低头用脚尖蹭了蹭脚下的雪地。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她的记忆里没有休，不论是在末世前还是在末世后，即使是在她出现了记忆空白的那八个月里，也被傅予证实了不可能会在那段时间和休有交集。可是她的身体和情绪不会骗她，她的确对于眼前的人很熟悉，不论是从行为上，还是从情感上。
她最终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休也站定在她身旁，低头看着她的头顶，喉结上下动了动。
良久，他说：“对不起。”
……
帝国有一个专用的芯片储备数据库，非战备状态不允许进入。而这次入侵行动开始后，这个数据库的使用权限就被帝国开启了。
休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立刻就启程去了帝国军营总部，目的是在数据库开放期间查证一点猜想。他利用权限顺利进入了帝国数据库，搜索“记忆芯片”的挪用记录，果然查到了四年前的一条记载。
【分类：记忆芯片，处理人：傅允，备注：挪用报废（认证章）】
他看着那条记录，想起那个人浑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指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他说：“离开这里。去找她吧……”
……
莉莉抬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道歉，抿了抿唇，又低下了头，小声说：“怎么突然说对不起……”她脚尖将地上的雪层掏出一个洞来，“你到底想聊什么呀？”
“我有一个朋友……”休斟酌了一下，轻声说，“他有一点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想问问你的看法。”
莉莉：“嗯？”她觉得这个开场白不太像休的风格，有点疑惑地抬头看他，“……那，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嗯。”他说，“他有一个很多年不见的旧友。但是旧友已经不认识他了，对他表现得很疏远，常常回避他。”他认真地组织词措，“我……我的朋友不知道、要怎么和她相处。”
“既然已经不认识了，疏远也是情有可原……的……”莉莉止住了话头，突然觉得休口中描述的情境有些耳熟，，搭配上“我有一个朋友”的句式，让她隐约抓住了什么答案。
她不说话了。
沉默了两秒，莉莉捏了捏耳垂：“……你说的，不会是我吧？”她抬眼瞄他的表情，看到他脸上罕见出现了些类似窘迫的表情，忍不住嘴角的笑，“其实……你可以直接对我说的。”
休别过目光，耳根红了一片：“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他低头看着地上被雪埋住的松茸，有点无所适从，“你对我很陌生，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熟悉起来。你好像很怕我。”
“不是怕你。”莉莉也低着头去盯着那簇小小的松茸，有点难以表述。
对于休，她一直都处于一种很割裂的状态——她的脑子说“我不认识他”，她的身体又很难自控地想靠近他。然而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她却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站在刀尖上跳舞，像仰望着一颗行星……像突然身处一片不属于自己的净土，每走一步都是亵渎。
他出现在身边的时候，莉莉甚至都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她害怕这种没有自我的感觉，所以才会一直回避他的靠近。
可是她不能这么对他说，她只能说：“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休的目光挪回来，落在她眼睛里：“那，我在你身边，会让你不舒服吗？”
会。莉莉偷偷想，然而在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前，她已经先一步摇了摇头：“不会。”
休的眼睛亮了点。
莉莉看着他，说不出别的话来，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窸窸窣窣的雪还在落着，一阵风卷过来，树梢上大团的雪块落在地上，枝叶都在颤动。莉莉缩了缩脖子，将耳边的发别到耳后，正想说“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吧”，更猛烈的一阵风在空中打了个转，迎面呼啸而下。
莉莉灌了一口冷风，闭了闭眼，转了个方向，侧身对着风来的方向。
休也被这阵强风吹得眯了眯眼睛，看到莉莉呛了一口风，伸手在她脸侧挡了一下。
风掀起莉莉的额发，休的目光落在她额上。莉莉的左额角上斜了一道一公分长短的梭形伤口，看上去比较陈旧，已经和肤色融在了一起。
这阵强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莉莉看到横在自己头边上的休的手，扒拉了一下自己被吹乱的头发，看了眼休。休的长发也并没有很整洁，被风吹起了几根呆毛，他却没有要理会的意思，依旧定定地看着她。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试图唤醒他定住的目光。
休回过神，屈起手指，伸手拨开她的额发，食指的指背触上了她额角的疤。
莉莉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
休的指背轻轻蹭了蹭那处伤疤，克制地收回了手：“疼吗？”
莉莉一把捂住额角，摇头：“不疼。好久以前的伤口了。”她退后两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很奇怪，就突然留了疤。”莉莉理了理头发，“明显吗？很丑吗？”
休摇头：“不丑。”
莉莉“哦”了一声，放下手，心也轻轻放下。她看着休，捡起了被两个人遗落在一边的话题：“那……你那个‘朋友’，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休有些疑惑地看她，见她唇角带着些揶揄，嘴边不由得也染上了笑意：“我‘朋友’说，希望和她重新做朋友，想问一问你的看法。”
莉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抿唇笑道：“我觉得他有希望。”
休也笑，但莉莉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有些悲凉。
他问：“那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来了，但是发现回忆并没有那么美好。甚至我的‘朋友’是一个反派角色。这样呢？”
莉莉不太能想象休作为一个反派出场的画面，所以她脑补不出这个假设。但是她更想相信此时此刻的自己的心情。于是她回答说：“或许那一天我会发现，美好的记忆更多呢？”
白树高地的风雪还在空中打着转，带着寒冬的凛冽。但是眼前的休看着她，目光温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