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爱的真谛

一

“咣当”一声，蓝色的防盗门从身后关上，楼道的声控灯也随即亮起，在贴满小广告的墙壁上投射出老李有些佝偻的身影。

开出租的老李回头看门，没有一点动静。他的手掌抬起，轻握住了门把手，有些犹豫，有些懊恼，有些不甘。

声控灯灭了，老李叹口气，松开门把手，转过身，扶着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下了楼。

二

“咣当”一声，顾妈心里一沉。她从厨房跑了出来，看到空荡荡的客厅，还有一扇关得严严实实的门。

顾妈愣住了，她不相信老李就这样一甩门走掉了。她站在客厅的中央，有些后悔，有些愤恨，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结婚28年，还只有自己赌气回过娘家，没想到老头子也学会了离家出走。

顾妈走到防盗门前，她把眼睛凑到猫眼前，外面一片黑暗。顾妈跺跺脚，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发起了呆。

三

下楼后，老李坐在小区的花坛边，想刚才发生在厨房的事情：不就是把水槽里吃剩的面条冲进了下水道就引得顾妈一通咆哮。两天内的第三通咆哮。

这是怎么回事，老李掏出一支烟，琢磨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用倒叙的方式追索问题的源头。他想起了今年儿子离家后的首次争吵。顾妈把围裙解了扔在地上，无力地哭泣道：“孩子考上大学了，我也忍你到头了！”

老李眯缝起眼皮，眼圈吐到空中，说：“原来是忍我到头了！”老李把烟头扔在地上，扶着膝盖站起身，走到了小区外的马路上。

四

顾妈把电视打开，里面在放一些无聊的婚恋剧，青年男女爱呀恨呀，哭呀闹呀，顾妈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她又把电视关上，黑色屏幕上反射自己受了气的倒影。蓦然间，她觉得自己也像是电视里面那些哭闹的女孩：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按理说，今年夏天孩子离开山王镇，到外地上大学后，老两口从精神和体力上都卸下一个大包袱，留下那么多空白的时间足够他们遛遛弯、旅旅游，享享福。可现实是，他们却用无休止的争吵去消耗他们从孩子身上转移来的精力。

她想不明白，一直像一个闷头鳖的老李爆发起来是这么激烈。那些家务上的琐事，值得他反应这么强烈吗，就不能忍忍她吗，和你一个黄脸婆斗，算什么本事？

想到此，她竟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落下来。顾妈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从沙发上起来，和着衣服钻进了被窝。

五

老李走在夏末的街头，暑热已经没有了，凉风却被大山阻隔，还没吹进这个小镇。

明天早上还要出车，一晚上不睡觉肯定不行。老李这么想。他掏裤子口袋，里面一部老式手机，一个钱包，一串钥匙。老李翻开钱包，一堆毛票零钱，这是为客人找零预备的。老李看身份证还在，他想起镇上那些廉价旅社，但一瞬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还是省省钱吧。

不知不觉，他走到顾妈经营的那个包子铺。用钥匙打开门，翻出里面那张用来午休的折叠床。铺子太挤也太闷，他索性把折叠床搬到了铺子外的大树下，铺上垫子，躺在上面。

夜晚的天空很澄澈，繁星点点，月亮既大又圆，让老李暂时忘却了心头的烦恼。可老李刚开始琢磨有多久没有仰望夜空时，一团蚊子却遮蔽了他的视线。

老李把脑袋缩进了毯子，腿却露了出来。他又赶紧把腿缩进毯子，自己蜷缩成了一个婴儿，毯子则成了羊膜。这种窝屈的姿势让他很不爽，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婚姻，还有那个咆哮的黄脸婆。他觉得更窝屈了。

六

顾妈竟然睡着了，或许是太累了，也或许是陪读孩子上高中时养成打盹的习惯。她打开手机，九点四十，挺晚的了。她按在通话快捷键上，那里保存着老李的号码。她没有拨，她不能求他回来。况且，这个死老头晚上也没地方去，抽两根烟肯定还会乖乖回家的。想到此，顾妈放下手机，虽然不那么气了，但还有些不甘。她翻了个身，没过一会儿，又睡着了。

七

在毯子里，老李打开手机，没看到一个未接电话。老李感到懊恼大于气愤了。他最后确定了一遍手机是响铃模式后，便把它塞到了枕头下，闭上眼睛，清空思绪。毯子外面，蚊子们还在飞舞；毯子里面，老李已经睡着。

八

顾妈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凌晨1点。她慌了，多少年来，这个房子还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她一遍遍拨打老李的电话，却始终听到那句温柔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理性告诉顾妈，老李不会出事。但年龄越是大，胆子越是小。顾妈实在放不下心，她抓起一个手电筒就出门寻老李去了。

过了午夜，城市安静下来。两排的路灯弯着腰，像是在无声探寻顾妈为何脚步匆匆；夜虫鸣着响，像是警示黑夜里那些隐秘的邪恶远离这位老去的妇人。

鬼使神差地，顾妈也来到了自己经营的那间包子铺。听到蜷缩在毯子里的老李发出炸雷一般的呼噜。顾妈愣了一会儿，竟然有些乐了。那种“这个死老头子”的娇嗔在她心中响起。她走到床边，想去推醒老李。但一转念，她又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她匆匆跑回家，又匆匆跑回来。她把长毯轻轻地铺在老李的身上，又在老李床边点了四盘蚊香。

蚊香幽幽地燃着，寥寥的清香融入这静谧的夜中，赶走了蚊子，也赶走了一切的不快。

九

城市再次喧嚣起来。早班的人们聚在包子铺前，边啃早饭边等镇上唯一通行的公交。

老李揉揉眼，从毯子里面探出了脑袋，瞅瞅包子铺里的顾妈，又瞅瞅身上多出来的那一床长毯，还有床边那四盘还没燃尽的蚊香。

他有些失语。顾妈从铺子出来，把一个鸡蛋饼塞给他，说了声：“赶紧洗漱，马上就要接车了。”

老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十

公交车到了，一大群人向车门涌去。他们各怀心情、各奔前程，不管喜好、无论好坏，在给定的生活轨道中，努力活出一番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