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蝶舞天涯
序章:荼蘼花之魇·极乐鸟
欲界有一段关于我的传说……
极乐鸟,愿力所化的黄泉之鸟……
我终日守候忘川河畔,接引回归须弥山的荼蘼花魂。
我的歌声有一种魔力,能够帮助亡灵重塑本相,亦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极乐鸟,没有灵魂,没有脚,只有不停飞翔,只有痛苦而悲怆的回忆。
很久以前,我在冥冥之中听到一个亡灵呼唤……
他的名字叫星宿……
于是,我离开了须弥山,离开了荼蘼花海,离开了忘川河畔……
若不度尽世人,便不再归来。
第1节 我的名字叫墨熠
我总是孤独而桀骜地站在风里,三更催命,血漫长街。我总是幻想自己成为一只飞鸟,回归河畔,接引荼蘼。我总是梦见混沌而沸腾的轮回、璀璨诡异的业火,一篱一篱,燃尽你每一寸魂魄。
而你用眼泪,枯萎了彼岸的花魂。难道,你是奈何桥下的流水?你是忘川河里的诅咒?日日夜夜,在我狭小苍白的世界里,逐渐充溢,逐渐铭刻……
很多年以后,大雪依然覆盖着南昊王朝的国土。
我喜欢坐在微风吹拂的宫殿上,面朝倾泻而下的月光,面朝遥远虚渺的海岸,面朝白色浪花里的泡沫,面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潮涨潮落,面朝日夜交错绚烂明亮的悲喜与无常,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站在寒海岸边观望上方那遥远的苍穹,身旁的樱花树如同稠密鲜艳的夕阳。
它们开得放肆又落得华丽。
有时候我会伸手接住落下来的花瓣,然后放在嘴里细细地嚼一嚼,仿佛能够感觉出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那气息里怀着我多年来沉重的思念。
高高的城墙、空旷的宫殿,被填满了无休无止的寂寞,仿佛一条湍急悲怆的暗流,汇聚于胸腔,沿着身体的脉络浩瀚流淌。
对于南昊国的记忆,正以退潮的光影慢慢褪色。
偶尔将往事回首,就像观看一场黑白的皮影戏。开始,结局,喑哑无声地拼凑衔接。
有时候清晰,有时候朦胧,回忆被烈阳烘成流火,再被柔雪散成浮灰。
在我记录这段故事的过程中,我都会梦见自己盘旋在神秘莫测的深山幽谷间,厚重的迷雾在身边翻滚,大风吹来空灵遥远的召唤,有人不断在呼唤我的名字,墨熠,墨熠……
我的名字叫墨熠,我是南昊国健元帝最小的儿子,也是整个王国唯一的法魂师。很小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南昊国的上空出现了一只生活在传说中的鸟儿,它一生只能飞翔,永不停歇地飞翔……它一边孤独地振动翅膀,一边凄厉地歌唱。
母亲回忆说,那是所有传说里最绝望的歌。
当时歌声萦绕之处,樱花纷纷大片大片地飘落,荆棘树漫山遍野。这种异象被大星司写在了南昊星典里,其寓意象征着我日后悲凉漂泊的宿命。
我从小就是一个灵力卓越的孩子,16岁就已经开始修习魂法,同时也对它十分恐惧,因为魂法需要灵魂作为媒介,所以每使用一次灵魂就会薄弱一点。传说,这世上的所有生灵曾经都是无色界须弥山上的荼蘼花,因此无论是凡间的灵术师还是剑士、暗杀者,每一个人的心房深处天生都有一朵荼蘼花,颜色绽放的程度就代表着灵魂的强弱和生命的长短,而现在我的荼蘼花已经变成了淡红色。
它原先的颜色赤红如血。
父亲总是很自豪地把我放在肩上,然后说我长大了就是南昊国唯一的法魂师,而且我将会继承他的王位。记得每次二哥在场的时候,我都能看见他双臂抱胸冷眼斜视着我,表情就像紫禁之巅上最冰冷的玄冰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梦境里总会出现一个坐落在南昊国坐标上的国度,那里的大海与蓝天共长一色,优美清脆的旋律飘扬在高高的天空下,如同雪花般洒满大地。
这样的梦境像一句魔咒,古老而神秘的召唤。
后来,在一个老预言师收藏的《南昊史记》里看到了和梦境中那个国度一模一样的图画,他告诉我,它的存在要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天族。
混沌未分之时,须弥神创造迷界,即欲界、色界、无色界。起初欲界由天族主宰,人类、恶鬼、兽族以及阿修罗只能屈服于天族的神力。当时的南昊国以及其他三大王国如同一本书籍里还未被翻阅的新页,历史停留在“东方苍龙七宿”时代的“氐宿期”迟迟不肯离去,一个浩瀚而传奇的天族国度——海露王国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演绎着属于他们的辉煌。
从“角宿期”东方大陆诞生起,海露国王就以强大的咒术统治着那片大海与天空相接的地域,并且持续昌盛到“亢宿末期”——氐宿初。
五百年前的“氏宿中期”,南昊国以一种孤傲绝世的姿态屹立在世界东部的南方。当时,辽阔的大地永远都温暖如春,神术师们耀眼的白色光环笼罩在南昊国的上空,他们的灵力庇护着所有生灵,河水清澈,如同幻彩镜面,鲜花灿烂,仿佛漫天朝阳。
然而,不知不觉神术被更加强大的魂法取代,它们的落寞将魂法推向了巅峰,魂法师的时代一直辉煌延续了三百年。正当南昊国已经强盛到空前绝后的时候,一场新时代降临的“氐宿灭亡”让所有魂法师一夜之间都化为灰烬。最后,“房宿期”到来,王国里只剩下力量微弱得像遥远星光的灵术师,并且一直传承至今。
第2节 南昊国
魂法师的灭亡大大削弱了南昊国的军力,“房宿期”的东方大陆上常年战事频繁,硝烟四起,我们南昊国每天都会有数不尽的灵术师在战场上湮灭。《东方星宿札记》上这样记载,房宿时期,为日,为兔。为东方第四宿,为苍龙腹房,称之为天驷,取龙为天马和房宿,有四颗星之意。龙腹,五脏之所在,万物在这里被消化,故多凶。
北昊王国是我们的宿敌,从南昊开国以来,双方就一直敌对僵持,互相厮杀掠夺。北昊的兽人军队曾一度将我父亲的军队重创,甚至多次几乎导致亡国的危机。
西昊王国坐落在西极冰渊,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他们的行踪极其隐秘,甚至连我父亲都不知道西昊王国的城楼究竟深埋在西极的哪一片冰川之下。
我只是在《南昊史记》上看到过一点关于西昊王国模糊的资料,上面记载着那里的人是冥界阿修罗族的遗民,紫色的瞳孔里游动着细小破碎的冥火,他们像幽灵一样行动飘忽、性情多变。
而东昊王国是一个热爱和平的国度,他们不善于战争却至今依然拥有着完整的领土。
在南昊国这片疆域里,自从神术没落之后,城池内就一直处于一片白色世界,雪花四季飘落,不分时节。
北边的紫禁神山像一柄利剑呼啸着冲破云霄,阻隔了从北昊到达这里的路途。
南边一望无垠的吞泪海日夜咆哮、从不停歇,大浪有时候淹没整片海岸上的森林。
镇妖塔坐落在皇城西郊,据说塔下镇压着一个古老国王的邪恶亡灵。
城东的精灵之森谣传有精灵出没,似乎那里被一股灵力加持着,所以森林里永远四季分明,阳光会顺着枝丫在小道间跳跃。
我记得6岁那年,有一次在森林深处玩耍,偶然发现了一座用泥土堆积而成的坟墓,石碑上写着一段古老生僻的文字。很多年之后,当我即将成年的时候才知道这些字来自千年前,用现在的语言翻译出来是——星宿,蓝蒂之墓。当时坟墓旁边还有一座石屋,它在几年后的一次地震中变成了废墟,而我在废墟间得到了一本古人遗留下来的早已失传的魂法书籍。再后来,我在那里搭了一间草舍。
现在虽然时隔十几年,可是我依然无法忘记梦境中的那个王国。也许星宿和蓝蒂来自那个远古的海露王国,也许他们像我一样被家族与宿命牢牢囚禁着,也许他们只是一对平凡夫妻,没有身怀绝技,没有伟大而宏伟的抱负,隐居深山或者流离市井,与青山绿水相伴,与喧嚣俗世相依。
他们的名字格外亲切,想起他们的时候脑海中总会出现一个少女,刺眼夺目的日光将她投射成漆黑模糊的背影,大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吹动她的头发和长袍,如同瑟瑟飞舞的旗帜。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背影逐渐从脑海里的画面中脱离出来,被大雪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最后像梦境一样在苏醒中消散。
见过我的人都说我的双眸里总是溢满了无尽的忧伤,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我喜欢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那闪烁的星光,看着看着,双眼就噙满泪花。
听哥哥说那远方的星光是王国的出口。我也听母亲讲述过外面的样子,记得曾经在每一个深冬的夜里,明亮的烛火填满屋子的所有角落,我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听她讲述着那片星光之后的世界。起伏的喧嚣,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且与世无争地度过每一天,最后等待着死亡降临,生命落幕。
他们的一生平凡而安静,虽然几十年的光阴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但是却让我一直无比向往着。在这里,我只能走上紫禁城高耸的城墙,黑色的狂风沿着记忆的罅隙从我身上凛冽地划过,卷着泪水在身后消散。
我看着脚下的疆土上残留的战争痕迹,看着遥远的迷雾依稀冉升的山峦,看着掠过天宇陨落夜空的星命轨迹。然后面对明月,面对漆黑的倒影,闭上眼,仰起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凯旋,我对他说,我想离开这座宫殿,请您赐给我自由,让我做一个普通人。
当时父亲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抚摸我的头。瞳孔之中激荡出落日般的忧伤,吸引了无数惆怅的飞鸟。它们振动的双翅招来呼啸的风,一瞬间,灌满了白色的灵术袍。我看到他如同苍老的古钟,在风中摇曳不定。
后来母亲说,孩子,你的父王终究会老,而你以后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会高高在上,会名传千古。
母亲说这句话的同时,我眺望那座国王久久伫立的城楼,恍惚间看到了那些飞鸟远去,衔走岁月,奔赴天涯,去往海角,不再回归……
然后,那天晚上我碰见了二哥,他当时站在高远的黑色城墙上,风吹动白色的长袍。他的背影在夜幕之下显得那么寂寞,犹如沉淀了千百万年的寂寞,犹如湮灭了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日暮。
小时候的某些画面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段亢长柔软到没有终点也没有跌宕的记忆。二哥带我去精灵之森的尽头看百鸟归巢的情景,看那些巨大的鸟儿从森林的阴影中呼啸而过。哥哥总是把我抱起来放在肩上,然后使用灵术让身体变得轻盈敏捷,朝着飞鸟的足迹追赶过去。
很多年之后,当我依然和二哥站在风里的时候,我对二哥说,哥,我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你笑了。
我以为他会走过来亲吻我的额头或者是抚摸我的头发对我微笑,可是他却站在大雪深处任凭风雪一点点地将他覆盖,最后只留下隐忍的忧伤,留下树木般的我,被寒冬剥去了盛装,光秃秃地立在那里,忍受着严冬的寒冷。
那天晚上,我陪二哥在城墙上站了一夜,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第二天的阳光复苏之后,他突然抚着我的头,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他的手就像父亲那样宽厚,笑容也如父亲那样温暖慈祥。
他淡淡地说,你要好好学习魂法,因为只有自身强大了才有能力光大我们的家族,为南昊国的子民们争取和平富饶。
然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把目光延伸到那片星光之后,那个宁静而平淡的世界。
第3节 灼星与明瀑
日子就像一潭静止的死水,静到激不起一丝波澜,每天的旋律一遍一遍地反复流转着。我把自己关在精灵之森的小屋子里,捧着各种各样的秘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复杂的咒语。有时候走进森林深处去寻找传说中的精灵。而晚上我会坐在屋顶上,看星光如细雨般飘落。
偶尔会有花瓣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落在我的肩膀,我捡起来放在耳边,好像可以听到来自森林沉沉的呼吸。我淡淡地笑,在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
大风卷起沙尘,卷起斜阳,凛冽地向西吹去,浩浩荡荡地吹过去。
流星总是迅速地暗下去,无声无息地暗下去。
突然有一天,我睁开眼睛看到宫殿里高远而空旷的屋檐,阳光顺着窗户射进来。当地面上光滑的花岗岩将阳光反射到屋檐上,一层光晕渲染开来的时候,我才恍惚地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度过了两年的时光。我现在已经18岁了,这段岁月漫长得像天空中无法计数的繁星,我一直坐在宫殿的屋顶上一遍又一遍数着我的落寞,一数就是两年。
当某一天走出父亲的书房时,二哥正站在屋子外面。
二哥背对着站在我的面前,高大挺拔。他比家族中任何一个男性都要英俊,眉毛如同秀利的剑锋,倾斜地飞进两鬓的头发。他的头发如同柔软的锦缎,纯粹而干净的白色。他转过身面朝着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看到二哥如同彩霞升起的笑容。
我听到清晨的风在空气中咆哮而发出的肃杀声,我们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走到我面前,眼睛平视着我,笑起来眯成了一条缝隙。二哥说,弟弟,你现在已经18岁了,你长大了。
二哥的名字叫明瀑,他和大哥灼星合称为南昊国最强兄弟灵术师。大哥出生在黎明,他的火焰可以把整片大陆化为火海。二哥出生在夜晚,陪伴着他生命降临的还有那片照亮苍穹的灵光。他们的力量曾经一直被封印着,当他们一出生时,大星司就预言那是天神赐予南昊国的孩子,拥有世上最强大的火焰和光明力量,等到18岁成年那天将会苏醒。
在我11岁之前,他们的力量只是来自传说,我从来没有亲眼真正见识过。在童年的记忆里,二哥总是带着我去精灵之森观看扑空的飞鸟,大哥总是跟在父亲后面南征北战。每次我叫二哥施放一次灵术的时候他总是不说话,脸上会突然沉默。天上的白云被风吹到另一边的时候阳光暴露出来,在他的脸上烙印出浓浓的阴影。然后他微微一笑,笑容间的忧伤一层叠着一层,恍恍惚惚,犹如荡起的水波,犹如连绵无力的山丘。
12岁,我终于见到到了两个哥哥真正的力量,甚至所有南昊国的子民都不会忘记,将黑夜照亮的光芒以及燃烧大地的火种。
他们在成年的那个夜晚拯救了南昊国。
记忆里是无边无际的战场,不断轰然倒下的身影,那些尸体在寂静的苍穹下发出坠地时的沉闷声响。倘若没有亲眼看见,或许我至今都不会相信,苍穹中闪烁着灵术的光芒,连飞鸟也不敢涉足,大地上汪洋火海,那些曾经存在过的、闪耀过的、幸福过的和悲伤过的生命如同一缕缕轻烟在大火中澌灭。
我和父亲站在王国最高的城墙上,远方的紫禁神山堆积了厚厚的积雪。
北昊王国的狼骑大军越过山顶,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梦魇,在我的回忆里,南昊国几乎是向灭亡的终点越走越近。凄惨的呼喊是那个年代的背景音乐,年代的背景是狰狞的狼头和滴血的瞳孔,满地遍布尸体残骸,触目惊心地堆积在一起。
时不时在黑夜的尽头闪烁起灵术的光芒后又迅速消失掉,狼骑士兵一拥而上,灵术师就身殒光散。荼蘼花的精魂被风冉冉吹起,然后四处飘零,有的隐匿在天空的尽头,有的落在我的肩膀,然后落满脚下。
那时候我还没有成年,所以没有强大的灵力。母亲把我紧紧搂在怀中,看着城下的敌军又看看城后的平民。我看到她眼泪簌簌地掉下来,还有父亲轻轻颤抖着身体。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所以我问父亲,南昊国会灭亡吗?他们为什么要攻打我们?
父亲的声音被风吹得格外轻也格外缥缈,那具如洪钟般屹立不倒的身躯似乎已经苍老了,说话也开始显得喑哑无力。我听他说,墨熠,因为我不能把你交给他们,你是我的儿子,我必须自私一次。
我拉住父亲的手,抬起头看他,说,父皇,我不喜欢战争,你把我交出去吧。如果牺牲我可以换来和平,那么我愿意。
可是父亲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总是那样慈祥,仿佛是温暖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将我覆盖。
第4节 未来的王
迷界诞生初期,天族的精灵就已经统治脚下的疆土。“亢宿之末”,天族的最后王朝——海露王国覆灭,那些残存下来的精灵消失在了森林深处。那片森林就是现在的精灵之森。
夜晚我一个人偷偷进了精灵之森,因为他们能够实现人类任何一个愿望。
我进入里面寻找精灵只是希望平息这场战争。
这里四季分明,春天正早。
泥土的气息宛如山泉从山上轻快地流泻,刮起的风将那些珠子沫子吹进婆娑的绿影,这些新鲜的花草也将自己的芳香借着春风播散到每一个角落。在这片还没有被战火践踏的森林里依然开放着各色各样的花,樱花一路绽放一路衰败,一篱一篱,向世人阐述着生与死的轮转,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
这里没有其他人,周围安静得好像时间停滞了一样,突然响起的一阵嬉笑就将这平静击破。接着又一阵风从地面扫过,卷起所有花瓣。我在飞舞着的花瓣尽头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她有着及地的长发,随着一袭绿紫色的长袍翩翩飞舞。
我欣喜若狂,激动地问,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精灵?
她微微点头,眼波流转,略微沉吟后,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时候我已成了她虔诚的信徒,所以恭敬地说出了我的名字,墨熠。
你过来,我看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你。她细声细语地说,就像清泉潺潺地流淌。
得到她的许可我才敢慢慢走近她,然而刚迈出去两步,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因为顷刻间她的身体闪烁出刺眼的光芒,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二哥,以前看到他施放灵术都会有这种熟悉的光亮。
紧接着,她的瞳孔突然收缩,接着慢慢地朝左边倒下,风里溅起鲜红的血花,有的洒在空中或者是地面的花瓣上,于是红色樱花变得更加妖艳。
腻人的血腥味一直刺激着鼻腔里的黏膜。
在精灵的身后,正站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人,脸色很是惨白,如同大病初愈一般,可是不断闪烁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阴冷。
他的笑容到现在依然还出现我的梦境里。精灵倒下去之后,他蹲下来,用温暖而宽大的手掌抚摸我的面颊,对我微笑,关切地问,墨熠,你没事吧?
我到现在都在懊悔,因为当时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叫他二哥。我甚至是扯着嗓子冲他喊,你为什么杀她?她是精灵,她可以平息战争。
然后二哥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焦虑,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伸过来,只是无力地说了一句,墨熠,你被骗了,你听我说……
我转过身去,看着丛林深处的阴影,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说,我不想听,我不听。
墨熠……
二哥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突然扑过来推开了我。
火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我和他的灵术长袍。一瞬间,那些血液全部变成了缤纷的花瓣,花瓣掉落,荆棘舒展,曲折蜿蜒。
在泼墨般的树荫下,精灵的尸体居然变成了荆棘树,它用一根锋利的荆棘贯穿了二哥的胸膛。二哥抱着我跑向精灵之森的出口,沿途的荆棘树伸展着滴血的枝丫,那些随二哥驻守在精灵之森的士兵在尖刺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而二哥,我可以看到他浑身都是鲜血,我的泪花情不自禁地湿润了眼眶。当泪水流下的那一刻,一阵熟悉的惨叫回荡在精灵之森茂密的树荫下,然后直接冲上了头顶上方那被遮挡住的天空。
那是二哥未来的妻子——花泯的声音。那一刻我抬起头,只可以看见哥哥的下巴却看不清楚他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搂紧他的脖子,我问二哥,哥,这些树为什么会杀人?我们会被它们杀死吗?
它们是混进精灵之森的荆棘妖,是北昊国的产物,由人改造出来的树精。他低头看着我,然后把我抱得紧一些。二哥说着,停顿了一下,又说,墨熠,只要哥哥在,它们就不会伤害到你,我们都不会死,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直到你成为南昊国的王。
第5节 不能触碰的伤疤
从花泯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她是父皇母后最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她和二哥一起长大,只要等到二哥18岁成年之后就会成为二哥的妻子。
可是她却死了,死在了一棵黑色树妖手里,数十根尖刺贯穿了她的心脏,蓝色的头发沾满了血迹,连同被染红的长袍一起,如同一面扑风的旗帜。最后她看着二哥的背影慢慢地闭上了双眼,而二哥没有去看她,我的手背上却全部都是眼泪。
星河掌灯,缤纷流影扰乱星命之图。群鸟送葬,空灵妙曲接引今世之魂。我仿佛在业火焚烧的丛林中寻到了无色界的须弥,青山脚下,忘川河畔,荼蘼花开。她踩过没膝的芳草,踏着濒临的余香,渐渐消失在花海深处……
我记得最后快到精灵之森出口的时候大哥刚好赶过来。外面的天空弥散着血色,大哥的长发和瞳孔在那样的背景下特别耀眼,甚至他全身上下都要被火焰吞没似的。掉下来的树叶和花瓣还未来得及靠近,就已经消弭成烟。脚下的热度迅速蔓延进森林深处,所有树妖都消散在炽热的火焰中。有时候会冒出黑色和白色的烟,只在人世间留下一阵惨叫,然后彻底灭却。然而这些火焰似乎具备灵性,整片精灵之森没有丝毫烧毁的痕迹。
水依然潺潺流转,阳光在小径上欢快地跳跃,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这些逝去的人却在我们的生命里结上一块不能触碰的伤疤。
花泯死了,二哥也倒下去了,倒在了大哥身边的一个灵术师的治疗结界里。
一个女孩子为我撑起她的结界,她牵起我的手,唤出一阵温暖的春风,卷起满地花瓣,遮天蔽日,所有的恐惧消散。我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她蓝色的长发被风吹散开来,轻轻地从我脸颊边擦过,宛如温和的朝阳变成了最柔软的锦缎轻拂我的皮肤。
花瓣最多的地方就是她的周身,她跪在我面前,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声说,小王子受惊了。她的声音如同大地渗出的泉水,清清亮亮,自自然然,没有泡沫也没有喧哗。
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大哥的笑容,到了夜晚的时候大雪突然就停了下来,取代它的是漫天火球。
几百年来,第一次雪花没有覆盖紫禁城的街道。
整个南昊国的黑夜也只是出现了几秒钟,接下来就被二哥宫殿上面的一道光照成了白昼,而且是那种让我感觉有史以来最刺眼的光亮。所有北昊国的战士都被晒焦了身体,天空的尽头仿佛也着了火。
白昼持续了三个夜晚,火球也下了三天三夜,等到第四天来临,最后一粒火星才从大家的视线里熄灭,天空也顿时恢复暗淡,整个王国几乎所有人都激动地呼喊出来。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大殿音乐缭绕,街道上张灯结彩。因为北昊国受到重创而退到了南昊国界之外。
大哥却凭空消失了很长时间,父亲只是告诉我大哥去置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过二哥却告诉我,那天夜晚他和大哥解除了体内的封印。大哥用强大的火焰灵术召唤了三天三夜都无法熄灭的火雨,付出的代价是烧毁了半边脸。二哥用最强烈的光刺瞎了敌人的双眼,付出的代价却是左眼失明。
所以直至今日我都没有再看见过大哥对我微笑,他总是戴着一张可以遮住半边脸的面具。在早朝上才可以看到他的身影,我站在门外偷偷地注视着他,觉得心里一阵阵酸楚。有时候想要落泪的时候他会注意到我,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对我做一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
很多次我伸手去摸大哥戴着面具的脸,他都下意识别过头去。
飞鸟在天空撕出一声破鸣,我回过头,然后看到了樱花树下的二哥。樱花的枝叶正在凋零,尖锐的枯枝刺向苍蓝色的苍穹,淡淡的阳光倾泻下来,注进万里雪原,使修长而挺拔的身影变得那么孤单寂寞。二哥还是如同往日一样地笑,他用一块黑布蒙住左眼,我心疼地问他,哥,你眼睛还疼吗?
而他摇摇头,冲着我微微一笑,却默不作声。
第6节 蝶涯
在每一个夜晚,我总是做着同一个梦。在那梦境的最后总会出现一座被迷雾掩盖的城楼,我站在城楼上,黑色的风灌满了我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楼下有着斑斑点点的人群涌动,不断有反射出的寒光和清脆又刺耳的碰响。伴随着一阵阵尖锐的悲鸣划过氤氲笼罩的寂静长空,那群斑点向城楼迅速涌来。我看到了那些狰狞的面孔和瞳孔,看到了辽阔疆土染上大片血花,将士倒下,尸横遍野,悲鸣震破苍穹,我望着泪流满面。
身旁没有任何人,只有肃杀的冷风在茫茫的黑色苍穹下咆哮着。脚下的城墙开始裂开,最后轰隆一声,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于是梦醒了。
昏黄的烛光、灿烂的朝阳便是我从噩梦中醒来所看到的最温馨的画面。眼前燃烧的烛火将整个屋子填满,一晃一晃的。被微微照亮的床头坐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她的笑容,似乎扑灭了荆棘丛中的那场大火。
她就是上次在精灵之森用结界保护我的人,花泯的妹妹——蝶涯。
蝶涯大我4岁,我叫她姐姐。蝶涯喜欢带着我去南昊国最高的地方,看最美丽的风景。
看着巍峨峥嵘的紫禁神山坐落在云彩之上,绚烂的樱花树漫山遍野,荆棘鸟声声啼唱,紫禁之巅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异常明亮。
山麓下是一望无际的吞泪海,白色浪花拍打着海岸,海鸥在汹涌的波涛间滑翔,还有被白云托着的高高低低的琼楼玉宇鳞次栉比。
我问,蝶涯,你喜欢荆棘花吗?
我喜欢的一种植物叫朝颜,它是无色界须弥山下的一株灵草。日出而生,日落而枯,终其一生,不知黑夜和黎明,寒蝉春天生夏天死,一生不知还有秋天和冬天。蝶涯望着天空,黑而美丽的眼睛迷迷蒙蒙,像破晓时分烟霭中的两点晓星。她说,相传还有一只接引神鸟叫极乐,当荼蘼花绽放的那一刻它就会歌唱,一次花开时光千年,一次花落又一千年,每歌唱一千年便更换一个季节。荼蘼花海开了无数个千年,也谢了无数个千年,然而有一日极乐鸟得到人间的灵魂落入轮回,于是无色界的花魂不再开放,季节也不再更替,灵草永远沉睡。
我听得入神,幽幽地看着蝶涯。我问,然后呢?朝颜后来怎么了?
蝶涯伸出手,握了握清风,握了握阳光。她说,直到灵蝶扑火,坐化归墟,朝颜借用灵蝶尸体幻化作蝶,飞进轮回转世为人……
那些荆棘鸟从森林上方的阴影中呼啸着穿过,凄凉而破碎的昏鸣在苍蓝色的天空里划出一道苍蓝而破碎的伤痕。她望着那些仓皇的飞鸟,含泪说,小时候听姐姐说,它们在寻找绝望破灭的爱情。
当我就这样站在阳光下看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颤抖,然后我能够感觉出她内心深深的恐惧。
等到很多年以后有人告诉我,当他们看到那些阳光下变得深深浅浅的斑驳落到我瞳仁中,都错觉我的眼睛是幽深的黑色,那种如同黑洞一般纯粹而诡异的黑色,包容一切,笼罩一切。
让人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可是蝶涯会对我笑,像那些阳光碎片一样全部变成晶莹的花朵。
在她的面容上如涟漪般徐徐地开放,我一直执着地相信,她身上一定有着花的灵魂。
刹那间的芬芳,会随着岁月永生永世地流转。
却也会不断流逝,腐朽成回忆,美好而充满了遗憾的回忆。
南昊王国,健元帝在位40年,这一年我18岁。在我的成年冠礼上,父亲告诉我,当年那场战役中还有很多残留下来的敌军,他们活动在南北国界一带,而且准备联系北昊国再一次发动侵略。据说这次将会更加猛烈,他们国土上突然盛开出了血红色的荆棘花,在血荆棘盛开的同时,他们的三王子冕修得到了一种可怕的力量。
那天晚上,我在父皇的宫殿里待到很晚才回广寒天,而蝶涯一直坐在寝宫门口等我。她吹着笛子,吹出悠扬的旋律,身边无数鲜花的花瓣在上方盘旋,之后像紫禁之巅的白雪一样簌簌地落下来,我看着一直等待我回来的蝶涯。当曲子奏完之后,她开始慢慢地向我走来,朔风拂过侧脸,舞动棕绿色的长衫,镶着白花边的衣袂如同流动的浮云。我走过去牵起蝶涯的手,说,蝶涯,我爱你,我不想只是做你的弟弟。
很多天以后,蝶涯才给了我答复。她没有跪在我的面前,而是像我的妻子一样靠在我的肩上,陪着我坐在屋顶,低头说,墨熠,我也爱你,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脸上如同破碎的湖面,荡漾起一圈圈愁然的微波。接下来,她就再也没有说别的。我定定地望着蝶涯转过身,然后就像蝴蝶般轻盈地跳下屋顶,站在广袤无垠的雪地之上。雪片密密地飘落,像织成了一面白色蛛网,瞬间吞噬掉那抹淡淡的衣袂飘飘的身影。
蝶涯给我答复后的第二天父亲召见了我,他叫我去国界消灭残存的敌军。
父亲宣布这个决定之后,整个宫殿里顿时一个人的声音都没有了,大哥、二哥惊讶地问父亲为什么,母亲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说我年纪还小会遇到危险,而文武百官都默不作声。
从外面吹进来的风一直在我耳边呼呼地叫唤,我跪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用洪亮的嗓音说,父皇,孩儿已经长大了,请您相信孩儿。
第7节 蝶涯失踪
第二天,灼星和明瀑以及殆焱、蝶涯为我践行,我们斟满最烈的酒,一同一饮而尽。
大哥说,墨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南昊的军人,拿起你的武器,在战场上消灭所有觊觎南昊的敌人。
二哥扔掉了酒杯,他说,弟弟,等你凯旋,我们再痛快畅饮。
殆焱驱动灵术,将花瓣吹得纷纷扬扬,然后走过来,对我说,我让千机楼的青翼和邪破与你同行,他们会为你披荆斩棘,战无不胜。
战争的硝烟烧黑了缤纷的疆土,我看见荒凉的原野上,青翼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远处,杂草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他的长袍在风中舞动,却显得苍白而无力。他一直静静地杵着长剑,目光聚焦在遥远的地方,平淡得仿佛沉寂了千万年。
然后我见到了邪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倚靠着一棵萧条的榭木,大风吹不动那铭刻在脸庞上的冰冷。
殆焱曾经对我提及过他们,我还记得当时殆焱说,青翼和邪破是他们家族中最顶尖的剑士,是千机楼第三十任镇楼使者,疾风剑圣。
蝶涯轻吻我的额头,之后对我说,我会等你回来,我一定会嫁给你。
我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在我第一次见到蝶涯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她的长发在风中飘动,我一直以为那就是蓝色的星辰。我告诉蝶涯,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当我踏上归途的那一刻,我希望看到每一个人幸福的笑脸,希望看到你穿上洁白的长裙出现在城楼最高的地方,因为我做梦都想和你一起走进那圣神的殿堂里。她的长袍飘飞在从四面涌来的风中,她掩不住惆怅的笑容,如同一直守候的零碎凄凉的夕阳。我看到蝶涯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地散落,每一次空洞的声响都会拨出一声带着预言的弦音。
我离开王宫前后总共两个月的时间,民间的街灯总是透着温和的暖光,晶莹的雪花在光影里闪闪烁烁,像一群群洁白的飞蛾。
秋天就这样过去了,大雪一晃就覆盖了整个地面。
紫禁城里的落雪从未改变过,依旧纷纷扬扬,让天地之间雾蒙蒙的一片。我记得当时站在城池下的时候,雪越发下得大了,就在这场罕见的大雪之中,我没有等到蝶涯,却等来了母后。
母后含着泪告诉了我一切,父皇私下和北昊国王签下了和亲条约,内容是三年期限两国不再交战。为了暂时的和平,他不得不牺牲蝶涯,所以只能让她嫁给北昊王子,冕修。
今年的冬天真的比往常都要寒冷。
我仰头望着天空迷漫的大雪,不禁又想起了蝶涯,当初在精灵之森里她的身边卷起无数花瓣,那时候的她就像传说里自由操作清风的精灵。她的结界里永远都是温暖的,永远有芳香弥散,永远让人沉醉。
天空传来一声飞鸟的悲鸣,慢慢地从这里一直传递到更加遥远的尽头。我回过头,晚风拨开密集的雪片,露出一袭洁白孤傲的长袍。太阳只在空中挂着半边脸,剩下的只有鲜艳得像火焰一样的夕阳把所有浮云染成和它相同的颜色。
脚下的积雪开始迅速融化。
大哥看我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见他微笑的样子了,也有好几年没有看到过他完整的脸。
夕阳下的身影显得那么长,那么寂寞。
风吹散了他红色的长发,遮住了戴着面具的半边脸。另外半边俊美的脸上刻着笃定的冷漠。
透明的风里掺杂着几片不知道来自哪里的花瓣,它们快要被风吹远的时候大哥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仿佛附着点点星光,花瓣脱离了原先的轨迹翩翩然地落下,落在了大哥的手心。
然后他把花瓣放在鼻间轻轻地嗅了嗅,淡淡地对我说,弟弟,今年的樱花好像比往年要香很多。
他闭上眼睛似乎很陶醉,白雪纷纷扬扬地落满他的头发、他的肩膀、他年轻而英俊的半边面容。那双深色的瞳孔如同黑夜般宁静与神秘,可是偶尔又有清澈的波纹微微漾起一丝淡淡的忧郁,大哥垂下头说,可惜,不管它多么芳香,也会有凋谢的时候。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手,于是手心里的花瓣再一次回归大风的怀抱里。
我也伸出手,那片花瓣正好躺在我的手心。
大哥望着我,嘴角终于挤出了笑容,可是却带着隐隐的忧伤。他留下了一句话。
既然早晚都是要凋谢的,那么紧抓不舍又有什么用呢?
说了那句话之后,他轻轻转身,一袭白衣被日光渲染,泛着淡淡的光晕。望着渐渐走远的背影,我的心里空空荡荡,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地朝里面灌注冷风。
我站在那里,一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山,一直到透明的风变成黑色。
第8节 殆焱
夜晚像潮水一样流上地面,一点点地吞没了天光,当城楼与城楼的轮廓再也看不清楚,当跫音徘徊成寂静悠长的回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大哥的声音,他对我说,弟弟,希望你不要恨父亲。
后来我问过我二哥,我问,哥,冕修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子夜时分,二哥正坐在宫殿的台阶上擦拭他的剑,这里总是有大风呼啸着吹过。
他的表情也在此刻瞬间僵硬。
二哥回答,不,他不是厉害那么简单,他是恐怖。
也许我可以打败他。
你说的只是也许,而这个也许根本不可能。
哥,我不想放弃,蝶涯一定在等着我去救她。
二哥缓缓站起身,伸手搭住我的肩膀,手腕由于过于用力而青筋凸起,他说,你去了只是送死罢了。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那么,你可以打败我吗?
哥,打败了你就让我去吗?
嗯,只要你打败我。
乳白色的雾,在夜间一团一团地溢出,缓缓地漫上城楼。
我完全捕捉不到二哥的速度,当我刚将光剑凝结而出,一柄冰冷的青锋却已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一柄苍白的剑,一只苍白的手,二哥的脸上也是苍白的。浓雾散成一片轻柔的薄纱,飘飘忽忽地笼罩着整个王国。
二哥的嘴角咧出一丝笑意,干净而邪气。
你都不是我的对手,去了不是送死吗?别傻了。
说了这句话之后他便转身离开,而我,一个人站在风里。树梢上的大雪被吹得抖落下来,于是雪花落满了我的肩头。
殆焱是南昊国最年轻最伟大的少星司兼五行术师,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在他17岁的时候,身体里就有了强大的灵力流动。四年前,他用五行封印术封印了北昊军队战死的亡灵。当时这些亡灵倚仗怨气盘旋在紫禁城的上方,很多五行术师都在封印它们的时候被吸干精气,而当时只有17岁的殆焱则成功地将它们封在了镇妖塔。
他从镇妖塔出来后直接走到了我面前,对我说,希望殿下日后不要踏进镇妖塔半步。
当时的我不知所措,因为他让我想起了灼星还有明瀑,我的这两个哥哥总喜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当时的殆焱耀眼得像一个王子。
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说话而是跪在了父皇的面前。那时候二哥就站在父皇左边,我看到了殆焱对二哥点了点头。
第二天从空中飘来的一片花瓣落在了我的寝宫门口,同时里面传出了殆焱的声音,他叫我到紫禁之巅去找他。
紫禁之巅永远落着下不完的大雪,那里永远都是冬天。雪松一路生长在巅峰上看起来就像一位沧桑的老人,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铺成了洁白的道路,偶尔可以看见有些雪面上印着动物的脚印。
即使阳光再强烈也无法将它们融化。
时不时就听得到头顶的树梢被积雪压弯的声音,还有雪花破碎时的窸窣作响,动物的脚步声在雪松丛林深处听得非常清楚。这里不像精灵之森,精灵之森永远四季分明,永远有烛光般昏黄的暖色阳光顺着树叶倾泻下去。
殆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正好有一根枝丫断裂,上面的雪花落满了殆焱的肩膀和头顶。
我微微扣起右手的无名指,用魂法在殆焱脚下召唤出一团黑色的光,那些光发出来的温度很快地就融化了他身上所有的雪花。可是殆焱举起右手扣起中指,轻易地就化解了我的魂法,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盯着我,眸子里填满了寒意。过了很久,他语气森然地说,墨熠,蝶涯的尸体被我冻结在了紫禁之巅,对不起,我没有替你保护好她。
我闭上眼睛,可以听到周围冰雪融化的声音,而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蝶涯的尸体却躺在我的脚下。我过去抱住她,紫禁之巅的冰雪已经冻结了她的身体,就像寒冷坚固的顽石。可是就当我想抱她离开这里的时候,蝶涯却渐渐地从头到脚变成了樱花的花瓣,它们在凛冽的大风中飞舞起来,如同蝶涯绝美的舞姿。
那天晚上,我在梦里走过一条幽寂的小路,尽头,迷雾笼罩着一条长河,蝶涯站在遥远的对岸。她笑语嫣然,然后呼唤我的名字,她说,墨熠,我在这里,快过来,墨熠……
瞬间,大风吹袭,红叶漫天。我看到了蝶涯脚下那一地的赤红,如血,绚烂,妖艳。花开彼岸,她化成了绝美的荼蘼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