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湛——生长
荷清初为人母，一直不知道要如何照料阿湛，干脆就让他自行生长。她像对待成人一样对待阿湛。然而荷清手头的钱却越来越少，她只能再出去找工作。
生育之后的荷清，显然比少不经事时更有魅力。身形玲珑有致，经过男人的疼爱与抚摸，她的脸庞映出动人的光泽，黑发丝绸般光滑秀美。而失爱之痛又使她的眼睛水光漾漾。眼睛不再有初始的热切与渴望，取而代之的是积淀的沉静。走在路上，就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她的眉间有愁绪。金牌经纪人艾米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决定向她发出邀请。
艾米说，我知道你是荷清。前几年在BJ做一个不知名的模特，生活艰辛。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我会请顶尖的摄影师为你摄影，你将会有大笔的收入。她递给荷清一份合同。荷清看了条约，上面艾米签了她十年。
荷清沉默地结果合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而阿湛。六个月的阿湛已经舒展开来，像玉一样温润俊秀，尚未经历人间的悲欢离合，不知忧欢地咿咿呀呀歌唱。荷清很喜欢阿湛。
阿湛，我盼着你好。母亲无能，不能给你平凡而安稳的家。除了几年轻易流逝的青春与姣好的容颜，我什么也没有。你的父亲已经停止汇款，我必须独自用力。阿湛，我爱着你，你要知道。
荷清为阿湛请来保姆南建竹，自己就跟着艾米。艾米隐去荷清惨痛的历史，对她重新进行包装，舆论制造上没少花力气。又请来国际一流的摄影师为荷清拍摄写真集。荷清一炮走红，写真集卖出一亿多份，公司亦暴赚。之后的荷清，拍广告，闹绯闻，参加各种娱乐活动，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住在昂贵的宾馆，客舍似家家似寄。
阿湛周岁那天，建竹给荷清打电话，要为阿湛庆生。荷清正在剧组拍戏。艾米要她涉及影视领域，她正处于磨合期。她清高的态度令她在圈子里备受排挤，她的处境非常艰难。
可尽管如此，荷清还是反对艾米的意见，空出一天时间来回家。她不记得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受人掌控，她像忽然之间被撂在沙滩上的鱼，无法呼吸。
她回到家里，建竹热络地给她脱掉大衣。
让我看看阿湛，阿湛在哪里。她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只想看阿湛。
阿湛在卧室。
呵。有多长时间，多长时间没有见到阿湛了。阿湛长得愈发清俊了。一双湛蓝色眼睛更是衬得他温润如玉。当初那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小猴子，已经长开了眉眼。
妈妈。阿湛见到荷清，镇定地叫道。眼神是沉寂的。
荷清热泪盈眶，欢快地应答，好孩子。
孩子，如同春日出土的春笋，生长极快。一晃三年过去了。人在各自的失望中度过三年。只有孩子，纯洁无辜，天真喜乐。阿湛该去上学。荷清对建竹说，建竹，明天我会带阿湛去幼儿园。
建竹心疼独自忙碌的荷清，说，荷清，你那么忙，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去办吧。
建竹，荷清大声地打断建竹，语气陡然变得狠厉。建竹，阿湛是我的，你可以照料他，可以爱他，但不可以拥有他。阿湛完完全全属于我。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办。
好。建竹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荷清认识的人不少。早年的东奔西走，为她积累了厚实的人脉。她联系教育界的大头，倒真找到了中意的幼儿园。
和兴幼儿园位于BJ旧区深巷之中。狭窄胡同连只容得两个人并排而行，连汽车都无法开过。据荷清了解，这家幼儿园源于三百年前的和兴私塾。彼时尚是乾隆盛世，百姓生活安定。年老致事的老教授王希德于此开设私塾，作为日常生活供给的来源。而同时教书育人，接济过路的穷人。邻里知他为人正直，也都将孩子送至学堂进行启蒙。王希德只收三十多个学生，用尽心力地教导学生向上向善，从不贪图财货。他平凡一生，但思虑清净。这种脚踏实地的教学理念，代代传承，和兴得以绵延至今。
荷清穿上平日的素衣，牵起阿湛的手送他去和兴。石砌小巷清幽沉静。石刻牌匾苔迹斑斑。“和兴”二字笔势雄健浑朴。门前一棵百年泡桐，枝干粗壮，遮天蔽日，散发势不可挡的生命力。
阿湛平日在家，少见植物。如有出门，见到的也大多为街边所种植的法国梧桐。那种树木生长的安安静静，仿佛永远都是那个样子。而眼前的泡桐，气势凛冽，每一片叶子都努力地伸展，伸向天空。他浑身一震，眼前的碧绿连成一片，几乎要绵延进他的心中。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从未见过山与大海，却分明听见大海涨潮时的轻微回响，混杂着有利的山风。疼，非常疼痛，是心里面的疼痛。他几乎要晕眩。
阿湛，阿湛，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荷清看见阿湛脸色苍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阿湛回过神来，看见荷清关切的眼神。他忽视掉奇怪的感觉，回答荷清，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那好。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妈妈。知道吗。
妈妈，我知道了。
我们进去吧。阿湛，你往后住在和兴，起初可能会有不适应，可你要忍耐。有设么问题要告诉老师，南阿姨会及时赶过来。
什么是忍耐。
忍耐就是不言语。身在他乡，寄人篱下，抑或虎落平阳，默默承受所有的不适应，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
王红香老师在和兴任教已有十年。从父亲手中接管和兴以来，她与丈夫胡狐尽己所能保持和兴原貌。在时代飞速行进的当今，这种教育方式已经逐渐落伍。荷清提前拜访过红香，带着阿湛来到红香的办公室。
红香笑容天真，眼神明亮。长长的头发辫作一根粗粗的麻花辫托在腰间。人长得很结实，穿着平日劳作的素色衣服。见到荷清过来，笑着招呼，荷清，你来了。阿湛的东西，我都提前准备好了。
阿湛，来见过老师。
阿湛走上前来，微微弯腰道，老师好。
好孩子。红香见到清俊男童，一双湛蓝色眼睛是不符合年龄的沉寂。
同其他同龄人不同，阿湛安安静静。要求红香给他换了靠窗的位置。阿湛在课间并不与别人玩耍，一双湛蓝眼睛盯着和兴门前的泡桐树发呆，长睫毛掩盖所有心事。他懒得与其他人交往，那种拙劣的把戏他不屑戏耍。为什么，明明他也是小孩子，可他竟觉得自己已经活过很长时间。
有人碰了他一下。阿湛回头。面前女孩的小脸红扑扑。她略有拘谨地说，我是阿雅，你叫什么。
阿湛。
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阿湛你真好看。
随你。阿湛转过身去。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阿湛。他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