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童桐——哭泣

呵，这么多年了，雅信果真一点也没有变。什么都改变不了它。时代的飞速行进改变不了它，悲欢离合，人来人往，它仍旧在这里。而不同的是，人不在了。呵，原来物是人非这个词竟然是这样的吗。她回到小木屋里，屋子里还是原来的摆设，院子里的花草郁郁青青，好似主人不曾离开。只不过没有半分温度。她的头脑仍然是冷静的。要先找谁，如何做，如何安葬他。她也确定按照计划行事。

先找童有仁。医生童有仁见证她的出生，是她的族叔。如今童氏嫡系只留她一个。她又是女子。童婉故去，因此村子由童有仁的父亲童兴暂时管理。童有仁告诉童桐，童有贵走得极干净，没有生病，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直到童有仁来找他要院子里种植的草药，他才发现了童有贵的尸体。非常安详。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白了，身上没有任何伤疤。他究竟为何而死，仍不得而知。抑或是他有急性病，得不到很好的治疗。总而言之，他就这样死去。除了童桐，没有留下与世俗间的任何牵绊。童桐只想好好安葬他，她觉得他没有死去。童有仁教着他，如何主持葬礼，如何下葬，种种事宜，他一一领教。

童有贵下葬的那一天，有一只黄鹂落在童桐的肩上，婉转鸣叫。童桐与童有仁一行人抬着棺材，前面有两人扮演黑白无常。身后跟一对哭丧的人。哭声悲苦断人肠。有年幼无知的孩童，站在旁边观看，互相哄笑玩闹，一脸的天真无知。她仍然不觉得悲伤，脑中反而异常清醒，能感知到因路途不平而产生的微妙变化。她说，父亲，过岗了。声音却是哑的。

早已选好的墓地，童氏墓群。童有贵此生无大错，守卫雅信，算是有功之人，得以进入童氏祠堂，受后人祭拜。他最终没能和明珰葬在一起。此时春光满山，鸢尾开放。那只黄鹂最终飞走，不知去向。

纸灰飞扬，朔风野大。哀乐生催人泪下。她倔强着不肯流泪，亲眼见他的棺木被泥土掩埋。之后宴请来客，熬了通宵。黎明天未亮时，人已经走光。院子里一片狼藉。他种的花草被毁坏。童有仁叫童桐稍作休息，可以下午再安排其他的事。他也帮忙，非常疲累，红着眼睛走了。童桐关上门，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屋里只有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微微光亮。早春的天气仍有寒凉。她钻进被窝，久久不热。索性闭上眼睛，企图进入睡眠。

她像想起什么一样，倏忽做起，肚子咕噜作响。她笑了笑，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父亲，父亲，我们还有没有吃的？

父亲？

这样唤着唤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划过脸颊。童桐，你为什么要流泪？

童桐，你为什么要流泪？

呵，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死去了。他死去了!

父亲，父亲。她在心中空空地叫着，眼泪一直在留。眼睛和鼻子像一汪海水。肩膀开始颤抖，声音开始哽咽。

父亲，父亲。

哭泣的声音如此虚空无力。她的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面前黑压压一片。他非常害怕。场景转换，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雷电交加的夜晚。闪烁的亮光不时照亮瓢泼雨势。雨水顺着墙壁往下流，地面全是湿的。她蜷缩在被窝里发抖。童有贵的歌声却传来。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裴朵夕阳在身旁/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她安稳。

那么现在呢？父亲在哪里。他••••••他死去了呵！

父亲！最后一声呼喊，如同洪水来临前的狂风。她哭出声来，声音嘶哑，好似失魂落魄的野兽，连哭泣都让人畏惧。她知道了，她明白了，她失去了他。她放声悲号。

在黎明的微光中，她终于接受了童有贵已经离开的事实。从此孤身一人，再无可依赖的后盾。

她睡了两天。再醒来时，阳光正盛，嘴唇龟裂，，眼睛肿大，直睁不开。她挣扎着起来，想不起任何事情，浑身都是轻的，脑子一片空白，觉得自己下一秒要飘起来。她坐了一会，取了一碗水。丧礼剩下的饭，她吃了点。院子里的烂摊子，她一点一点收拾。一边掉眼泪。情难自禁。她又去找童有仁。

童有仁见了她，无奈地摇头叹气。对她说，童桐，你照着礼单上的名字，一家一家去回谢吧。

童桐的嘴唇哆嗦着，又有眼泪要流出来。她哑着声音，我知道了。

我们到明哲去。童有仁拍拍童桐的肩膀。

童桐和童有仁回雅信是，天已经黑透了。童有仁驾着骡马。

仁叔，怎么没看见我们家的骡马呢。

你父亲存到了你月姨那里。

仁叔，我父亲是因为什么去世的。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了吧。

不知道。

••••••

童桐，你要走出雅信吗。

父亲已经死了，这里没有人在等我。我在哪里都是一样。我还要回去，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我要走出雅信。

童桐，你如何都好。只是你一个人在外，要多加小心。我们一直都想和你亲近，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性子冷极了。也很有礼貌，只是让我们都难以靠近。

嗯，我知道。

那么，你想要做出改变吗。

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