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女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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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此崔非彼崔

事实是,在崔夫人的偏爱之下,离容确实未著奴籍,所以她穿青衣并不犯法。而厨娘者,百工也。身份低微,仅比奴婢高上一等。离容抱紧怀中的食盒,心想没错,我本就是厨娘。

萧子钊朗声笑道:“哈哈哈,若只是厨娘,倒可说是庖间西施了。……小厨娘,打开你怀中的食盒,让本王尝尝你的手艺。”

离容先转头瞧了一眼高衍,见他没有反对,才恭敬地将食盒中的一盘糕点呈上前去。

“不错,这个厨娘知礼数。高府家风严整,于厨娘亦可见之。”萧子钊伸手抓了一块糕,刚要送进嘴里,又折回来,蘸了蘸盘子一边的酱料。离容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那口大白牙仿佛会吃人。

“大司马。”萧子钊身边的年轻人插嘴道,“西施做的点心,下官也想试试。”

此人书生模样,相貌清俊。离容听到他开口说话,不由地一惊。倒不是这人说的话有什么特别,而是他的声音……离容隔墙听过他的课。

“你有兴趣?”萧子钊随意地将托盘举到那人胸口的位置,“入口微酸,但回味无穷。不知小厨娘为人是否如这点心一般,貌似寻常,而胸——有丘壑?哈哈哈。”

萧子钊当众调戏高衍的厨娘,旁人有轻笑附和的,也有人举袖掩面,替高衍难堪。高衍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不悦地一拂袖,说:“今日出游,当是与学子同欢,而非共贱民狎乐。”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但萧子钊好像并不介意这个狷介侍郎的臭脾气。大概因为高家门风谦退,除了老二高决是护羌校尉、在凉州有一支人马之外,其余皆不预实权,所以就算高衍言语尖刻了些,毕竟对他没什么实在的威胁,他当然就可以虚怀纳之。这时萧子钊身边的年轻人又开口了,替他接话道:“侍郎大人这话说得可不对。厨娘,并非贱民。”

“哼,季兄自是比在下更懂得分别贵贱。”高衍暗讽这个名为季伯卿的国子博士善于攀附权贵,季伯卿听懂了,但也只是付之一笑。他津津有味地吃着离容的点心,兴致似乎还在萧子钊之上。

说起来,今天之所以设下十里步障,是因为共襄盛举的除了当朝士人,还有七十二位国子学生。本朝国子学废置已久,还是萧子钊下令重建的。负责在国子学讲课的博士,当然就是萧子钊的人。

“刚才本王听说,明日皇上要在宫里讲经,招国子学二十位学生入宫听课,可有此事?”萧子钊问的是高衍。

高衍的答复是肯定的:“家兄侍读,下官执经。”

萧子钊听了真觉得滑稽——一个疯疯傻傻的皇帝,居然要讲经?然而此事的安排他却不曾预闻,这让他有些介意:“呵,本王近年来因出总戎麾,久废学术。难得圣上有此雅兴,本王理当进宫侍坐。侍郎以为呢?”

高衍面露难色,踟蹰了一会儿,略有些磕绊地答道:“圣上于学业虽有精进,但……但得数十国子学生磋研足以。大司马劬劳王室,日理万机,恐怕……不如待日后圣上学经有成,再邀大司马坐而论道。”

萧子钊闻此语更不依不挠了——什么学业精进?傻子能有什么精进?——除非他不是傻子。高衍不是一向骨鲠敢言吗?居然违心地奉承他“劬劳王室”,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看来他是不想自己看那傻皇帝的笑话。既然如此,萧子钊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卯时一刻?够早的。”萧子钊说话的语气绝不是在同高衍商量可否,“那明日就有劳子衡准备本王的座位了。”

高衍犹豫了下,再次试图阻止道:“臣……臣听说大司马今日要宿于城外杏园……”

萧子钊在城外过夜,而城门卯时才开,他恐怕很难在卯时一刻赶到宫中。高衍话未说完,高义就从后边过来打断了他,道:“大司马愿听,我等岂有阻拦之理?”

确实,高义兄弟阻拦不了萧子钊进宫,城门戍卫也阻拦不了萧子钊进城。

萧子钊笑了笑,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士元,你很喜欢那小西施做的东西么?”萧子钊见季伯卿还对着手里剩余的糕点仔细端详,问了一声。

季伯卿,字士元。他不紧不慢地掏出帕子,裹好那白拿的点心,藏入袖中,回话道:“点心无甚特别,只是大司马提到的‘西施’,让臣想到一个人。”

萧子钊剑眉一挑,问:“谁?”

季伯卿正色道:“陶朱公,功成身退,泛舟绝迹于江湖。”

萧子钊冷哼一声,道:“有话直说,别卖关子。”

季伯卿先拱手弯腰,行完礼后,才接着说道:“大司马依周公居摄故事,总揽朝政,固是先皇遗诏所托。然则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周公大圣,犹致流言,况圣上已非幼冲之君乎?……臣以为,为大司马计,上则逊位还政,效法张子房、陶朱公;中则推诚于士人,理政以至公之心;下则广张耳目,挟主威以制天下。依上计,则全功保身,史有贤名。依中计,如履薄冰,苟全性命。依下计,恐怕……”

萧子钊的脸色一变再变,季伯卿脑门上已布满细汗。

“说下去。”

“臣恐怕大司马祸至无日!”

“哼!哈哈哈哈哈——你好大的胆子。”萧子钊从怒目圆睁到哈哈大笑,随后又用似笑非笑的狐疑眼神打量了季伯卿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我记得,你是关东大儒崔玄的弟子,前岁索虏犯边,你解巾从戎,因功进爵,卒至本王麾下。战事平息后,你说愿还归本职,本王才让你做这国子博士。”

季伯卿俯首道:“大司马知遇之恩,士元没齿难忘。”

萧子钊轻笑,道:“崔玄,崔玄……本王记得高章的夫人也姓崔,而且老家在关东?怎么,高氏兄弟自己不敢说的话,让你来说?”

萧子钊认为季伯卿是高家的人,对此,季伯卿只是沉默。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本王手里的东西,若是本王放手了,又会落到谁手里?”萧子钊眯着眼看向手中晃动的酒盏,神情似有一分醉意,转瞬便又清明如常,“你一非高门,二无权柄,虽曾立下军功,但如今不过是破书生一个。杀了你,反倒成全你的名声,甚或激起国子学生的不满。呵,罢了,退下吧。”

季伯卿再拜萧子钊,带着一身冷汗转身离开了。

只是二人的对话已悉数落入了第三者耳中。

春宴散时,高义快走几步,追上了季伯卿。

高义笑问:“崔玄族属博陵崔氏,而家母出自清河崔氏。两者并非同支。适才季兄为何不作辩解?”

季伯卿反问:“辩解了又能如何?”

高义道:“不辩解,恐怕大司马与季兄,就从此疏远了。”

“大司马处危地而不自知,我因谏得疏,日后方可免罪。否则,说不定与之俱……”季伯卿四指并拢,往脖子上一切,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尚书大人……不是吗?”

高义干笑了两声,以掩饰心中的异样——

他知道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