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香山庄
柳天赐初出江湖,竟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当上日月神教的第二代教主。
日月神教是江湖最大的,是最具实力最有威信的教派。
身为日月神教的教主,就意味着他要统领六个堂口和设在各省各地的总堂及分舵,他有绝对的权力处理教中的一切事情,因为他是日月神教的首领,至高无上的首领。
日月神教已建立起遍及中原的庞大基业,日月神教的兴衰成败就在柳天赐一身,他有这个实力挑起这副重担吗?
柳天赐“砰”的一声把攥在手里的一块石头捏个粉碎,他确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他身上有强盛不衰的内力,有天地精华的灵气。
但他为什么要接下这个担子,他明知道向天鹏、四大护法都不是真实的,那戴着面具的后面又是什么样的面孔?柳天赐恨不得揭下这层面具,虽说以他现在的功力可以做到,但那样太冒失了。
那真实的向天鹏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呢?从江湖中传来,他是个一代之雄,一般的角色是不可能创下这样的基业,从武林人物对他尊敬的态度来看,日月神教肯定是一个名门正派,向天鹏更是一个刚正的领导,这么一个足智多谋的枭雄,怎么惨遭毒手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别人比他更高一筹,还有一点就是,假的向天鹏肯定非常熟悉真的向天鹏,了如指掌,并做了大量的准备,才能如此以假乱真,毫无破绽……
既然是个圈套,为什么要往里钻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怎么,柳兄弟个人独坐赏月是在想哪个红粉知己吧!”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白素娟擦了火准备点灯。
“我不喜欢灯光,白庄主。”柳天赐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凝视着挂在树梢上的圆月。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皎洁的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房间干净豪华,阔床雕榻,锦裘华被,轻罗曼幄,古色古香的书桌和椅子,比得上丽春院里的高等厢房,月光照在柳天赐棱角分明的脸上,如刀刻斧削的一尊石雕,他是在想心事,但不是白素娟所说的什么红粉知己。
“哟,柳兄真是个性情中人,不喜孤灯偏好月,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我俩喝一杯。”白素娟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银盘,两只玉杯和一壶酒,还有一些下酒的点心。
柳天赐移动了一下身子,这倒是他所想,这个时候,他确实需要一壶酒。
白素娟移了移桌子,坐在他的对面,摆好了酒杯,玉杯是琥珀色,在月光下发出晶莹的柔光。
酒是好酒,香气从杯中冉冉升起,带些锐度,却又不失含蓄,温和润泽。
柳天赐冷静地打量着白素娟,这是一张玉雕粉琢的脸,就像玉杯在月光下发出柔柔的光泽,也总挂着一种教人着迷的微笑,是一种习惯性的微笑,如月光朦朦胧胧,你不能不说她的笑不好,但总觉得似乎哪个地方不对,因为她眉目之间藏着忽隐忽现的忧思。
柳天赐心中有许多理不清楚的谜,这个近在咫尺的白素娟就是一个谜,他有一个想与白素娟倾心长谈的愿望,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柳兄弟,你看不起姐姐。”到底还是白素娟先开口。
“姐姐一人支撑天香山庄这么大的家业,没有非凡的胆识和见识是不行的,我由衷地敬你。”柳天赐这是一句真心话。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在天香山庄?”白素娟轻啜了一口酒。
“你有事要我帮忙?”
“那你愿意帮我吗?”
“愿意。”
“不管什么你都愿意吗?”
“对,我帮你是做事,而不是分辨事的好坏重不重要。”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值得我帮。”柳天赐悠然地喝了一口美酒,柳天赐真正品尝到酒的韵味。
“这话怎讲?”白素娟脸带桃红,妙目一转盯着柳天赐。
“我相信姐姐以后也会帮我的。”柳天赐咂了一下嘴巴补充道:“姐姐,有什么事用得着我柳天赐?”
“这样吧,姐姐先给你讲个故事。”白素娟怔怔地望着窗外如水的月亮,流下了两行清泪。
白素娟本不是杭州人,而是山西人,父亲白秦川,江湖人称“白额虎”,一身内家功力可以折树裂石,从祖父手上接过“大同镖局”后,苦心经营,由于讲信誉,广交朋友,黑白两道都卖个面子,从未丢失过货物,所以找上门的生意特别多,可以说是生意兴隆达三江,这样“大同镖局”成了北方最大的一家镖局。
白素娟的童年是很幸福的,“大同镖局”的千金,要什么有什么,母亲燕紫薇是秦岭一带出了名的大美人,据说是父亲白秦川在擂台比武战胜各派豪杰,赢得母亲的芳心,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好景不长,由于母亲的漂亮竟使“大同镖局”惨遭横祸。
父亲一生行镖,由于生意太好,一些贵重的东西他非得自己亲自押镖,一年之中难得有时间呆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就是回来,也是高朋满座,母亲为此发了好几次脾气,但父亲是个视老婆如衣服、朋友如手足的耿直血性汉子,依然外甥打灯笼——照旧,闹了几次,母亲也只好听之任之。
父亲由于生意扩大,就收罗了一些武林高手,父亲有个朋友叫郭震东,江湖人称“追魂剑”,武功卓绝,办事老辣,投身到大同镖局,很得父亲信任,有时父亲行镖远足,家里的大小事就交给郭震东打点,郭震东俨然是“大同镖局”的二当家。
不久,就有人说母亲与郭震东关系暖昧,这些传闻也到父亲的耳朵,但不知怎地,也许太相信朋友,父亲爽朗大笑,说这些都是小人之言。
可是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次父亲押镖到天津,来回足足要一个月,白素娟在母亲房里看到她不该看到的事,为了怕事情败露,郭震东和母亲燕紫薇就在大同镖局消失了,那年白素娟只有八岁。
其实父亲是很爱母亲的,只是这种爱比一般人来得深沉,失去了爱妻,父亲就一蹶不振。人说祸不单行,真正把父亲逼入绝境的是最后一次走镖。
就在郭震东带走母亲不久,一天有个穿着阔绰的老板找上大同镖局,说是有一批贵重的药材要运到杭州,开箱验货,确是名贵药材,价值万两黄金,这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相当于整个大同镖局的财产,画押签名,父亲组织一队精士人马前往杭州。
一路无事,轻车熟路,不几日就到了杭州,可刚走到乌山上,前面立着四个蒙面大汉,挡住了去路,四个蒙面大汉手里拿着戎刀也不答话,兜头就砍,父亲以为只是一般的山林劫匪,并不在意,没想到四个人武艺高强凶悍,父亲拼死才杀出一条血路逃回来。
父亲是在夜里回来的,他不是骑马回来,而是被马驮回来的,满身血迹刀伤,由于失血过多,父亲在路上昏死几次才被识途老马驮回来,已经气息奄奄……
白素娟含着泪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无边的月色照在她柔静的脸上,腮边滑落的泪珠就如两颗晶莹的露珠。
像她这样外表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风尘女人,心里居然埋着巨大痛苦,柳天赐静静地听着,白素娟擦了擦眼泪接着说:
那批价值万两黄金失镖的后果是严重的,按照协议,大同镖局必须如数赔偿,父亲没顾得上养伤,就四处求朋告友,可那些小钱相对千万两黄金只是杯水车薪,父亲一夜之间头发都急白了,苦心经营的大同镖局就要落入他人之手,父亲多么的伤心和痛苦啊!
结果,大同镖局还是被人收买,这个人就是郭震东,就是现在已改名的震东镖局,父亲带着八岁的素娟是在一个冬天的早上离开大同镖局的……
“这是一个圈套!”柳天赐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的,这是一个圈套,父亲也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因为震东镖局开业的那天,父亲看到一个额上带疤的人列座在震东镖局的首座,这个人父亲太熟悉了,他就是乌山蒙面大汉中的一个,这个刀疤跟别的刀疤不一样,是砍在眉毛上,疤痕取代一眉毛,上面稀疏地长出几根毛,因为父亲和这个带刀疤的蒙面人打了几个照面,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父亲把我安置在一个朋友家里,当晚他准备到震东镖局查个水落石出,父亲越过后院潜入母亲的房间,父亲自有他的想法,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也许母亲会告诉他一点什么,母亲看到父亲从天而降,大吃一惊,见父亲没有加害她的意思,也就平静下来,说我给你到楼上沏一壶茶。”
“父亲等来的是郭震东带领的四个彪形大汉,父亲心如死灰,将生死置之度外,虽然杀死两个汉子,但还是寡不敌众,被郭振东穿胸一剑……”
白素娟缓了一口气接着说:
“当晚我明白父亲的用意,所以一直尾随着父亲到震东镖局,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父亲被郭震东杀死。
“我冲进去扑在父亲身上,父亲说了一句‘爹对不起你’就永远离开了我,我放声大哭,郭震东捂住我的嘴巴将我提起来说,这小孽种都看见了。他想杀我灭口或者说叫斩草除根,但又觉得当我母亲面杀我,也太残忍,就把我堵上嘴巴关在镖局后面的暗室里。
“晚上还是燕紫薇放我出来的,这女人把我送到后门口,我在她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下了一块肉,这女人都没哼一声……”
白素娟给柳天赐斟了一杯酒,见柳天赐木木地坐着,突然说:“你没经过痛苦是不会明白的。”
柳天赐的痛苦又有谁经历过,当他是条狗的时候,不也是把玉煞的手咬掉一块,他虽然遭受巨大的痛苦,可似乎还找不到制造痛苦的根源,当他听到白素娟的讲述,以前的遭遇历历在目,仿佛又在心里重新经历一次。
“我怎么不明白?”柳天赐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顿了顿,柳天赐问道:“那以后呢?”
在无边的夜色,我逃出了震东镖局,我想到了死,这个世上已没有亲人,在悬崖边我犹豫了很久,想到疼我爱我的父亲,一生耿直忠义,却落个妻离子散惨遭横祸,他唯一的女儿竟如此懦弱,父仇谁报?这想法打消了跳下去的念头,我要逃离这个地方,逃得远远的,但我终究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于是,我沿路乞讨到了杭州,天香山庄的前庄主收留了我作义女,不幸的是庄主因疾而终,我就挑起重振天香山庄的担子,在这几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漂亮的女人是很容易获得成功的,但背后必须有一个很大的靠山,所以我就抱着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了的态度度过来。
白素娟讲完了她的故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好像从多年的积闷中解脱出来。
“你觉得日月神教的靠山稳不稳?”柳天赐不切主题地问道。
“至少他是目前江湖上最大的门派。”白素娟似乎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我似乎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
“哪些地方?”柳天赐坐正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日月神教’教主向天鹏在江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所创的‘日月神教’也是一个名门正派,他的眼神不应是那般变幻莫测,更不会对其他门派下如此毒手,这似乎违背了‘日月神教’的原则。”
“你以前见过向天鹏?”
“见过!”白素娟似乎对向天鹏有一种神往。
“那是在秋风萧瑟的秋天,我刚到天香山庄,我们都在平台上玩耍,突然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怀里抱着一个年轻的女子,甩开大步从山背飞奔而来,后面一行追来四个人,身手甚是敏捷,眨眼之间就到平台,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将怀里的女子放在平台的巨石上,然后转身,瞪着如电的双目盯着四人,这四人仪表不坏,个个都相貌堂堂,四人怔了怔,其中一个拿着鱼骨剑说:‘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敢踩我‘四大花侠’这趟浑水,本少爷剑不杀无名之鬼,快给大爷报个名来。’”
“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日月神教向天鹏,呸!‘四大色魔’什么时候改成‘四大花侠’,光天化日之下欺侮一个女流,真是禽兽不如。”向天鹏穿着对襟的黑色大褂,喏,就是你穿的这件大褂,白素娟用手指了指柳天赐的衣服,伟岸的身材散发出一股凛然正气,不怒自威。
“你有什么能耐教训老子,想英雄救美,又不称称自己的分量,老子先杀了你。”四人一齐向向天鹏扑来。
四个人杀气腾腾,八眼通红,恨不得将向天鹏剁成肉泥,向天鹏没有兵器,腰身一挫,一双肉掌竟穿梭在刀光剑影中,“四大色魔”都是江湖成名的淫魔,四人联手进退有序,攻防有略,配合甚是默契,向天鹏左打右挑,身体翻旋有如一只大雕,拳掌带风破空有响,刚猛有力的四人渐渐不支,而向天鹏越斗越猛,一个擒拿手竟将玉骨剑压下来掷在地上。
“四大色魔”没想到向天鹏如此神勇,竟乱了阵脚,突然,被夺了玉骨剑的色魔飞身一掠,扑到平台的巨石上,“嘶”的一声竟把受了重伤的女子胸前的衣服给撕开了一块,露出雪白的胸脯,女子又惊又羞,突然横身一跃,巨石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眼看女子就要香消玉殒,好一个向天鹏,一鹤冲天,双手刚好扒在巨石上,用脚勾住女子下落的身体,真是千钧一发,可又一持刀的色魔跟身而上,一刀向他手砍去。
向天鹏只要一个翻滚就可以避开这一刀,但是他没动,火星四溅,向天鹏的左手齐腕砍下,血如泉涌,他没哼一声,而是双脚上刷,将女子凌空抛起,跟着一个大鹏展翅,如巨鸟入林,将女子抄在手中,右手凌空一拳,拿刀的色魔像一只断线的纸鸢横飞出去,撞在巨石上脑浆迸裂。
向天鹏将女子横抱在胸,鲜血滴在地上,满脸浩然之气,朗声说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身为武林中人,我劝你们好自为之,下次再不要让我向天鹏撞见,滚!”“三大色魔”转身逃得无影无踪。
向天鹏怀抱着女子,满脸踌躇,刚好义父从朋友家赴宴回来,义父与向天鹏相交已久,只是从未谋面,赶快让进庄里,止血疗伤。
“庄主,还是先给她治伤吧,我不碍事。”
“向教主你放心,我叫下人都安排好了,向夫人只是受了惊吓,休息一下就好了。”义父给他上了些金创粉止住了血。
“庄主,你误会了,我还没成家呢。”向天鹏脸一红,简单地把经过一说。
原来向天鹏在杭州办完事途经碧玉峰下,突然听到撕斗声,急忙赶过去,“四大色魔”正擒住一女子,准备非礼,向天鹏最看不惯这些奸淫杀掳之徒,就结下这一梁子,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女子的姓名。
也许是英雄惜英雄,义父与向天鹏就是在这间房里,也是在这张桌子旁把酒畅谈到天明。
经过一夜休息,女子起床向向天鹏道谢救命之恩,那女子自称叫上官英,长得确是标致,如花照水,楚楚动人。
自古美女爱英雄,上官英似乎对向天鹏一见钟情。
“那向天鹏娶了上官英没有?”柳天赐看到白素娟心驰神往,似乎自己也被感染了,关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上官英是与向天鹏一道离开天香山庄的,说是同路,我昨天正想问向教主这件事,可又没这种气氛,像他这样的伟男子……”白素娟赶紧刹住话头,她感觉不应在柳天赐面前大赞特赞另外一个男人。
“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伟男子?”柳天赐差点脱口而出说向天鹏是假的,赶紧话题一转。
“伟男子有两种,一种是能忍大辱,图大业的枭雄,一种是在危难之时敢于挺身而出,敢于面对人生的硬汉。”
“照你这么讲,向天鹏属于哪一类伟男子呢?”柳天赐觉得白素娟的见解独到,不一般。
“应该这么说,我所见到以前的向天鹏是后一种硬汉,而昨天的向天鹏是前一种枭雄。”白素娟若有所思地道。
“这么说,是两个向天鹏。”柳天赐上身倾了倾。
“人总是会变的。”白素娟似乎也找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答案,而更使白素娟感到疑惑的是坐在她对面的柳天赐。
“你不是日月神教的人。”白素娟盯着柳天赐的眼睛说。
“你很精明。”柳天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白素娟再精明,也不会想到真正的向天鹏,她所崇拜的向天鹏已被埋在东赢山,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日月神教正在用人之际,你神功盖世,而地位又是一个喽罗,一个对日月神教一无所知的喽罗。”白素娟笑了笑。
“向天鹏也会这样看吗?”
“他肯定会的。”
“假如是你,你会不会把一个势力庞大、如日中天的组织全权忽然交给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呢?”
“不会!”
“那为什么向天鹏会这么做呢?”
“他比我俩想得要远。”
“想得要远?”柳天赐自言自语道。
“说了半天,你要我怎么帮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听你的!”柳天赐笑了笑,他感到和白素娟谈话有一种不腻不燥的感觉,很是投机,他想把自己所见所想的全都和盘托出,但又觉得不合时宜,说穿了他目前还是有点不相信白素娟。
“你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柳天赐提了提酒壶,是个空壶。
“你所做的结果就是我的目的。”白素娟把自己面前的半杯酒递给柳天赐。
“我会把震东镖局换成大同镖局的招牌,杀了郭震东……”
“谢谢你,今晚太晚了,我俩改天再聊。”白素娟收拾起东西。
“你不打算这几天动身?”
“我还得处理好天香山庄的一些事,你很急于想回到日月神教?”白素娟没等柳天赐回答接着说:“你先在天香山庄住几天,开开心心地住几天,这就叫敌静我动,敌动我静,你好好休息。”白素娟回眸一笑,走出去了。
月亮偏西,已三更了,柳天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踱到床前,窗外夜深露重,如水的月光在树林里、石丛中流淌,多么宁静的夜晚。
突然,柳天赐听到一缕笛音袅袅升起,如一缕轻烟,若有若无,但又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多么熟悉的笛音,柳天赐感到自己体内的真气掺和在血液里在缓缓地流动,头脑空白,浑身舒泰,柳天赐怔怔地站在窗前不由得痴了。
这笛音抑扬顿挫,恰到好处,与自己体内汹涌奔腾的真气丝丝入扣,好像牵引着自己体力的真气穿走在全身的七经八脉。这笛音听起来清婉,但穿透力是如此之强,能在潮声中和柳天赐的啸声相和,非登峰造极的高手是不可能做到的。
夜深人静,这吹笛的人是谁?
柳天赐身形一起,手在窗棂上一按,借势已上屋顶,柳天赐循着笛音一路来到天香山庄的后院,这后院是依着山势建起来的围墙,围墙中间是一块菜地,菜地的两边各建了一排平房,用来放柴和农具之类的搁房,但装饰十分清雅,笛声是从最东边的一间小房里传出来的。
柳天赐不懂音律,但这曲子似乎表达了男女之间一种缠绵悱恻的相思,柳天赐伏在对面的屋顶上,凝神倾听,竟如醉如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露湿衣襟而毫无察觉。
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笛声戛然而止,柳天赐听到关窗户的声音,才从梦中醒来,只看柳天赐身形一矮,如一片落叶贴在对面的屋脊上。柳天赐内功博大,能在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昼,更何况有莹莹的月光倾洒在菜园里。
对面的小房里窗户开着,可以看到雾气缭绕,窗前坐着一个女子,披着长发,光洁的额头,如星的双目含着淡淡的忧思,一双玉手有节奏地在竹笛上跳跃,红唇轻吻在笛孔上,那么圣洁端庄,柳天赐身上一颤,差点从屋脊上掉下来,他揉揉眼睛,没错,这近在咫尺和他心息相通的少女就是他魂牵梦绕的仙女姐姐!柳天赐差点惊呼出来。
突然,笛声戛然而止,就像苍穹滑落一颗流星!
“朋友,夜深露重,何必趴在那里鬼鬼祟祟。”从仙女姐姐红唇里流出来的话也这般好听。
柳天赐正想从屋脊上跳下来,谁知有个人比他还快,从围墙上一个雁落平沙,身体轻盈地落在仙女姐姐的窗前。
柳天赐稳了稳身子,睁大眼睛屏息而视,飞身而下的青年约摸二十三四岁,玉树临风,穿着丝织锦袍,头发都湿漉漉的搭在前额,显然已趴在围墙上很久了,双拳一抱说道:“我卓一凡打扰上官红妹子的雅兴,这里向你赔罪。”
柳天赐心里道:“原来仙女姐姐叫上官红,几年不见,仙女姐姐更显得超凡脱俗。”他想起仙女姐姐站在他的小木床前,一声‘弟弟,你还痛吗?’温暖了他五年,冥冥中,他一直觉得有人在记挂着他,在关心他,他一直为这种关心而感动不已,同时坚信这份感觉绝对不会错,尽管他不通音律,但仙女姐姐的笛音已同自己心息相通,这种感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仙女姐姐一定会记得他的!柳天赐贴在屋脊上不能自已,思绪翩翩,露湿衣襟而浑然不觉。
“原来是卓公子,要不要进屋喝杯茶暖暖身子。”上官红道。
原来是熟人,惹得我虚惊一场,柳天赐心想道。
“不了,我有件事情和上官妹子说一下就走,本来我早就来了,又怕打扰妹子的雅兴,就一直蹲在围墙上,谁知还是打扰了妹子。”卓一凡脸上神色之间似乎确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讲,但有避讳之嫌,又一句纯粹是掩耳盗铃的解释,蹲在墙上也不用蹲这么大半夜。
“卓公子深夜造访,倒真出上官红的意料。”上官红用眼睛照了照卓一凡接着说:“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烦卓公子相告。”
“上官妹子,我要走了。”卓一凡补充道:“我……我要离开天香山庄,是来向你告别的。”
“离开天香山庄?!大家不是相处得好好的,何况姐姐待我们不薄……”上官红似乎不解,柳天赐心想道:原来仙女姐姐还有一个姐姐。
“是庄主下午叫我们收拾东西,意思好像要遣散我们。”柳天赐想起那天在绍兴围攻金玉双煞的是有卓一凡和其他十来人,不知“我们”是不是指这些人。
“姐姐有这样的意思?难道天香山庄有什么变故?卓公子。”上官红满脸关切之色,柳天赐心想,这就奇了,白素娟竟是仙女姐姐的姐姐,一时不解,又听见卓一凡柔声道:“上官妹子不用担心,我想庄主是因昨天中秋的事而作出这番打算。”卓一凡见上官红面露急切神色,竟出言安慰。
“中秋,中秋发生了什么事?”上官红满脸惊讶,不明所以,更急切地道:“卓公子,快进屋坐坐。”上官红把房门打开,窈窕娉婷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卓一凡咽喉动了两下,微一怔,急忙摇手道:“不,上官妹子,我说完就走。”
“卓公子,你进来跟我说,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上官红伸手拉了拉卓一凡的衣袖,卓一凡似乎极不情愿,迫不得已地走进房里。
“上官妹子,天香山庄将于中秋节那天露面,到时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挤在一堂,真是轰动武林。”卓一凡像个书场的说书先生,不紧不慢,制造悬念,似乎在吊上官红的胃口,顿了顿说道:“上官妹子,我感到很凉。”上官红从床上拿出一块围巾递给他说:“你先将就的披一下,卓公子,轰动武林,谁来了?”这小子纯粹心怀鬼胎,还说什么事说完就走,照你这么说,非说到天亮不可,柳天赐心里酸酸地想道:
“妹子,你这围巾好香啊!”卓一凡吸了一口气心猿意马地说。“快点说,是谁吗?”上官红没理会卓一凡的挑逗,一味地催他快说,言辞甚是急切,卓一凡似乎喜欢看到上官红急切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你猜猜是谁?”上官红说道:“我猜不来,你快说。”“这人就是轰动武林、江湖第一大教日月神教教主向天鹏也来了。”“每年不都有许多武林人士来捧场吗,向天鹏来了又怎么样?”上官红身体向后靠了靠。“这个向天鹏来了关系大着呢,你想想日月神教高手如云,人多势重,大老远从秦岭到咱天香山庄会干些什么事?”卓一凡向前移了移椅子,脸上表情丰富之极。“听姐姐说向教主与前任庄主交情不错,想必不会做什么对天香山庄不利的事来。”上官红眼光“刷”地一下扫到卓一凡脸上,卓一凡心想:“这美人难道看出什么端倪?”赶紧身子后倾,说道:“那个自然,但这个向天鹏手下四大护法厉害得紧,在咱天香山庄杀了不少的人,血流成河,个个眼珠突出,有的耳朵被割下来,有的被劈成两半,有的……”卓一凡不着边际添油加醋地形容惨状,后面似乎还有更惨的被上官红打断了,“你说他杀了天香山庄的人,那姐姐呢?”上官红倒不关心卓一凡所说的血腥场面,而关心白素娟。“幸亏庄主嘱咐我们不要出去,倒没伤着我们天香山庄的人。”卓一凡心想讲一讲恐怖的场面把上官红吓得花容失色扑进自己的怀里,然后顺其自然,谁知上官红置若罔闻,叫他好生失望。
突然,上官红站起身来说:“走,我找姐姐去。”卓一凡赶忙拦住上官红说:“妹子,庄主正在和日月神教的教主商量要事,你可不要冒失跑去。”上官红果然回到椅子上坐下说:“向天鹏还在我们天香山庄?”上官红满脸诧异。
柳天赐站在屋脊上听着卓一凡不怀好意一搭不搭的告诉上官红昨天发生的事,而上官红好像对昨天的事一无所知,真想下去抽卓一凡两个耳光,一想又觉得太冒失,退一步讲凭功力,卓一凡想图谋不轨还是枉然,加上卓一凡正说到自己,于是柳天赐一动不动地伏着凝神倾听。
果然卓一凡说:“不是向教主,而是日月神教的新教主,叫什么柳——天赐,这小子不知祖坟葬在哪个龙山宝地,竟凭一声长啸和挥几下袖子就当上了天下第一大派的教主。”卓一凡似乎认为拣这个天大便宜的人应该是他。“一声长啸,你是说昨天发出啸声的那个人。”上官红一下子激动起来,连声道:“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卓一凡看到上官红激动的神情,不禁有点恼怒,阴恻恻地说道:“他在厢房里与庄主一起对酒赏月,那小厮还称庄主为姐姐,庄主还称他为弟弟。”柳天赐吓了一跳,这卓一凡会不会偷听他与白素娟的谈话,只听到上官红说:“这么说那位柳教主年龄在姐姐之下,是个青年少侠,那不可能,这年纪不应该有这般功力,天下不可能有这么高深的内功。”上官红兀自摇头接着说:“你说他和姐姐在厢房里,那我过去看看。”
上官红站起来又要出去。
“庄主此时只怕和姓柳的正在风流快活,我来的时候看见庄主就这样躺在姓柳的怀里说‘弟弟,抱紧我。’那姓柳的解开庄主的衣服用手这样……”卓一凡满脸轻薄之相,作势往上官红怀里倒去,并伸手去摸上官红的胸脯。
柳天赐没想到卓一凡如此无赖,竟胡说八道起来,还轻薄他的仙女姐姐,他捏起一片瓦,正要向卓一凡后脑弹去,突然听到“啪”一声脆响,上官红在他脸上结结实实地给了一巴掌,卓一凡顺势抓住上官红的手往自己脸上抽打,嘴里说:“妹妹,你打得我真舒服。”卓一凡竟有撕破脸皮、干脆孤注一掷的势头,他猛的抱住上官红的腰,上官红又羞又急,叉开两指向卓一凡的眼睛戳去,卓一凡正闭着眼睛满脸醉相,突然“啊”的一声便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他眼睛竟活生生的被上官红戳瞎了。
上官红怔了怔,又觉得过意不去,平时卓一凡对自己也不坏,这个时候也许乱了性子,但不致于戳瞎他的眼睛,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忽然已伏在地上的卓一凡横着一扑竟死死的抱住上官红的双脚,嘴里嚷道:“你好狠心,妹子,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不能自拔,而你却视而不见,我……”卓一凡呜呜地哭起来,放肆地大哭起来,这哭声在静夜里听起来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上官红不知如何是好,僵住了,突然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弯路射人针。”两根牛毛银针成弧线射向卓一凡的太阳穴,卓一凡身体扭动一下,把上官红双脚一紧,竟死了,这声音和牛毛银针都是从菜园中央的水井里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