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背后的故事
“她们背后的故事,我都无法得知,无从得知,也无意得知。”——
她叫朱瑶。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然,不是她告诉我的,是我从她的语文练习册上看到的。
我爸托关系,外加送礼让我混到了个语文课代表。实际上,语文也是我能在师大附中混下去的唯一一门科目了,虽然在重点班里依旧显得逊色无比。但师大附中的学生们似乎都明白规则,没有必要说破。
但我每一次发练习册时大家眼底的那一丝鄙夷,我看的清清楚楚。
而我会笑,笑的不掺半点虚假,就像当时冀希杰被他的养父毒打之后我询问伤势时的笑,一样。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真实也是可以伪装的。
唯独朱瑶从未对我有过那种眼神,因为我从来都只能从她微微低下的眼帘中看到燃烧的熊熊热火。
或许,她有梦想吧。
当然,也可能只是纯粹地希望从成绩找到优越感。
我是不是也要寻求一些久违的优越感呢?
朱瑶真的很奇怪,她总是低着头写些什么,课间里连打水也要我帮忙,几乎看不见她去厕所,好像恨不得厕所也要我帮她上了似的。
于是怀着强烈好奇心的我把头凑到朱瑶身边,妄图看清楚她到底在低头写些什么,而她却十分敏感地用双手遮住了练习册的名字,显露下来的只剩下一些惨无人道的几何体。
她偏过头来,发现是我,便强撑出来一个笑容,放松了下来。
也对,重点班里一个吊车尾的不足以让她感到危机感。
说实话这种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开始我或许会对对方产生不满,但渐渐就习惯了,毕竟进入初中以后,就靠成绩说话了。
而且这也表明着他们对我完全没有戒备心,我也是最容易一鸣惊人的。
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让大家眼前一亮过。
“你干嘛?”朱瑶看着我问道。
“你说,我帮你打了这么多天的水了,帮我个忙咋样?”我笑嘻嘻地问她,现在想起来,颇有几分可以充当色狼的潜质。
“你想干嘛?”她再次问道,眼睛里闪过几分不安,就差双手捂胸了。
“你说,我成绩这么差,对吧。你能指点指点我不?”我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颇有一副“你不帮我我就赖着不走”的架势。
她脸色变得平静,敛了敛眉头,思忖了一番,最终无奈点头。
我估计她也是看我成绩差到无可救药,才答应我的。不然到时候我一炮冲天,青出于蓝胜于蓝那可怎么办。朱瑶不得堵得慌。
但显然,她是多虑了。
因为以我的绝顶记忆力还有她死记硬背的老办法配合起来堪称三流之下。
我放弃了。
米乔还是米乔,永远不会是朱瑶,更不可能是米瑶。
朱瑶其实在学习这方面根本没有天赋,特别是在数学跟物理两门上。初二的她,唯一的败笔就是这两门,虽说是败笔,但依旧是甩我两条街不用说的成绩。
我曾经看见她把自己做过的数学题一题一题背下来,考试的时候硬生生把数字给套进去。
诚然,这算不上什么。我还见过她拿着一本往年中考满分作文集挑选优秀的作文片段背下来,考试时再东拼西凑,通过自己的语言组织将几个完全不同的片段粘合起来,组成了一篇文风杂乱的作文。
但阅卷老师只会扫一眼,看似没问题的作文便得了高分。
她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先天的恩赐,却有后天的努力。
不像米乔,不光人天生就傻,还不愿意努力。
我偏过头去看她,却发现她并不一如既往地执笔挥于纸上,而是看着窗外发呆。
眸子黯淡,眼神空洞。
我只是看着她,并未打扰她。
她瘦弱的手撑起脑袋,缓缓闭上了眼。
朱瑶,你说,你有故事吗?
无从得知。
我狠狠地抓了一把练习册,抓的它褶皱。满芯的水笔跌落在一旁,我的头颅如同被砍断一般直坠书桌,不肯抬起。
数学我|日|你姑奶奶。
我闭上了眼,自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五年级时,大部分的女生已经来了例假,男生的身高迅速增高。大部分同学们也都步入了青春期,也有了男女之间的懵懂情愫。
冀希杰也不例外。
自从他拿起板砖拍晕了那死胖子之后便有许多人来找茬,冀希杰如同破了戒的鲁达一般,凡是有人敢招惹他都少不了一顿揍。我后来才知道鲁达从未守过戒,喝酒吃肉,还有,揍人,他统统都干。
冀希杰随着年龄的增长,力气越来越大,身高也迅速猛增,很快在男生中就打出了一片威信,没有人再敢轻易挑衅他。
他成功地蜕变了,再加上白皙、清秀的脸庞,已经有不少女生盯上了他。
而他很快有了个小女友。
我其实真的没有嫉妒,连羡慕也没有,只是心里面好像少了什么,一阵落寞罢了。那天下午,我鬼使神差地跟踪了冀希杰和她,他们一路回家,一路有说有笑,而我一路躲躲藏藏。
说实话,她长得真的很好看。
瓜子脸,有些棱角,颇有味道。
和他真是绝配。
我躲在电线杆后面,心里只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就像失去了一个得力的小跟班一般,但好像又有一些不一样。
冀希杰清亮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喂,米乔,别躲了,你长得那么宽,电线杆挡不住的。”
我是第一次感到那么难堪,只是巴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我鼻子一酸,向马路那头跑去。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还真是不要命。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落寞里带着一丝忧伤,那天我大哭了一场。
实话说,不全因为他,可能只是那种危机感作怪而已。
男生们总有一天会比自己更高,力气更大,而女生们总有一天会比自己更注意打扮,更淑女。我却随着时间的迁移,生生站在了两方中间。是的,我是被时间抛弃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有那种感觉,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太阳,我的心也逐渐暗沉……
我狠狠拽了拽凌乱的碎发,自己瞬间脱离脑海中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睁开了双眼,恍惚间看见练习册上映出朱瑶遥望窗外时的迷茫。
我怎么这么傻,谁背后,能没有故事呢?……
只是人们总会把最重要的故事藏在心底,用泥土掩埋,妄图使其烂于心间,却时不时萦绕于耳畔,浮现于眼前。而此时此刻的感受,除了自己,谁也无从得知。所以人们才总是会认为自己是最可悲的,不是吗?
冀希杰,你说呢?
“我说你啊,还是没有毅力。”朱瑶第二次除打水外主动跟自己说话是在午休时。
“没办法啊,毕竟我是米乔嘛,又不是你朱瑶。”我半开玩笑的说道,“我们又不是同一类人。”
她愣愣地看着我。可能是想不到神经大|条的米乔也能说出这种话。
随即她垂下了眼帘:“不,我们是。”
“你不能轻易放弃自己,懂吗?”
大抵是觉得我无可救药,她便继续做起了课外辅导资料,我看着她十二分认真的神情,仿佛在写情书一般,小心翼翼,自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试一试吧。
“朱瑶。”
“嗯?”
“我要卷土重来。”
她噗嗤一声笑倒在了桌子上,我有说错什么吗……?
我妈有一个老同学聚会,硬拉着我往外窜。
不过能有充足的理由暂时离开单词和题海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我也需要放松不是,周末总不能全都压榨自己的脑细胞吧。但此时眼前仿佛又闪过朱瑶那非人类的超负荷学习器械的大脑,挫败感油然而生。
不过到了包房之后,自己的注意力完全就被分散了。
你说,我是谁啊,米乔啊。米乔的挫败感能超过五分钟吗?
原本心里还觉得自己的妈妈冷静的表面下的实质太神经,好端端的同学聚会,带个已经可以打酱油的女儿参加干嘛?不过到了之后才发现,我妈|的老同学一样神经兮兮。明明三流九派、各形各色,可大部分结婚生子了的都带来了自己的小孩。
要不怎么说什么呢……同流合污,啊不,物以类聚?对对。
其中大部分不乏一些七八岁的小屁孩,比自己还闹腾。
在这其中格外出众的是一个女生——她跟我年纪应该差不多,面容清秀,沉默寡言,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同样是人,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哪怕是表面的气质。
菜上的比蜗牛还慢,以至于后来年纪较小的孩子们都坐不住了跑到走廊里嬉戏,说实话,我有一丝冲动想要和他们混在一起,但很快被我仅存的理智压制住了,好吧,主要还是太丢人。
一个个字有一米六多的人混在孩子堆里让人作何感想。
这时候老同学们都在唠嗑自己的家常,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狠狠地捶着腿,仿佛一切都是那两条腿的错,正诉说着些什么。
她长得其实不赖,轮廓很好,但岁月夺去了她三分之二的美。其余的三分之一,被命运摧毁。
也是闲来无事,便细细听了听她在讲些什么。
好像是说,她的老公很早就出车祸死掉了,婆家的人翻脸不认人,自己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而那个面容清秀的女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任谁也看得出,这女生便是那女人的女儿。
我听着她说的话,自己的幸福感几乎爆表。
原来自己还是需要参照物,才能找回原来的那种快乐。
要不物理书上怎么会说“物体的静止与运动是相对的”。我想我的人生幸福与他人的不幸也是相对的。虽然听起来有种幸灾乐祸、没心没肺的感觉。
“妈——”女生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女人的手,小声控诉着。
女人的声音渐渐缓和,不言。
“洛枳现在成绩不是很好吗,你也算熬出头来了。”我妈一直扮演着聆听者的身份,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虽然语气冰冷,但总算还是缓解了场面,不乏许多人随声附和,安慰女人。
女生的眼里闪过了些什么,好像是不屑。
那种不屑,一般是因为骄傲,一般是因为自卑。
洛枳……嗯……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弱智呢……?
“对啊对啊,洛枳上次不是考了学年第一吗?”一个很胖的妇人说道,声音软糯得有些不真实。身着艳丽,看起来着实像一个中了毒的大包子。
我心头一紧。妈,你是有得多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别人带孩子来都是来炫耀,你能……能炫耀个p啊!
成绩、长相、特长……你说我能有什么?
唯一能炫耀的也只有父母了吧。
之后第一道菜便上了上来,其余的菜也紧接着摆了个圆。
我便没了兴致听剩下几个人聊家常琐事的废话,只是时不时观察对面那个叫洛枳的女生。
洛枳只是低着头扒饭,眼里空洞而无神。刚才她妈说的话反而让我觉得这女生更有神秘感了,你们别想歪,我可是直的。
我就是觉得她的神态就好像遥看窗外的朱瑶一样。
她们背后的故事,我都无法得知,无从得知,也无意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