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坠海

暴雨肆虐，海水深黑，古老的战船在水面上摇摆浮沉，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猛浪掀入大海。戴斯压住自己的军帽，抬眼看向乌云密布、阴沉黑暗的天空，方才还在相互攻击的两只船队，现在所有人不得不纷纷选择保命要紧。

“这像不像是天怒啊？”夏佐抹了把斜风刮到脸上的雨水，下一刻声音又被冲上船的海水扑了回去。

戴斯的视线越过满身狼狈的夏佐，落在不远处的沝沐身上。这一战，所有的军团都被打散，只为协助封世军团与航海舰队，而镜国依然只派出了水华军。猛然回想，沝沐或许说的不错，镜国的内乱居然半年时间就结束，还能有余力出征海外，不仅是实力强悍，大概，他们的国家制度优于星岚也未可知。

显然，眼下这种情况是不能多想的，戴斯觉得自己也可能脑子进水了，竟然开始胡思乱想。刚回过神来，沝沐已经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了。

狂风卷起他银白的发丝，暴雨溅起的雾气令他整个人仿佛从仙境中而来，人世间只是他的一场路过，而自己无疑也是他的一位平凡的过客。

“雨太大了，水华军一时半会儿恐怕也自顾不暇，我们还是进去吧。”在公众场合，戴斯从来不将他当作叛徒，言辞之间一如曾经的真诚坦然。而背地里，戴斯时刻严密监视沝沐的一举一动，他担心消息会从沝沐手中走漏，更担心已经察觉沝沐反叛一事的国王陛下会狠下杀手。

风浪逐渐缓和，但是雨幕与海水连成不分彼此的一片，掉到海里的人终于能够被救回船上，大家都已是疲惫不堪的状态。戴斯正要让所有人到避雨处休息，沝沐突然沉声问道：“你要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戴斯为了监视沝沐同时也是守护沝沐，已经身心俱疲，而沝沐反倒像是没事人一样，不为战争出谋划策，也不畏惧自己的身份暴光，戴斯本就来气，又一次听见沝沐问同样的问题，他的耐心几乎告罄，便皱着眉头反问：“这个问题你问了太多遍，你不嫌烦吗？”

“可是你从来没有给出过答案。”沝沐眼底的深紫已被弥漫天地间的阴霾浸染。

不知为何，戴斯不愿直视他的眼睛，闷声道：“我的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是吗？”

似问非问的语气，伴随着一道凛冽的寒光，戴斯直觉身后寒意不同以往，侧身回看，血色晕染甲板上的水流。

“为什么？”戴斯不可置信地看着沝沐将袖剑刺入自己的肩膀，如若不是闪躲及时，这锋利的刀刃肯定就从后背扎进心脏了。

闪电滑过乌黑的长空，沝沐的眼中深紫旖旎，犹如最华丽的毒蛇，闪烁着毒液的光泽。戴斯忽视了他神色里的悲伤，只想将满腔愤懑发泄，不顾袖剑插在血肉中的疼痛，反手去掐沝沐的命脉。

舰长与副参谋肉搏，令所有人都震惊了。狂风骤雨中，他们目瞪口呆地站在甲板上，看着昔日形影不离的戴斯大人和沝沐大人打得如同水火之势，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敢上前去拉开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脑子被雨淋坏了吗？”夏佐戳了戳身边木然的布兰科，而布兰科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夏佐愤愤不平地抱怨了一句：“你离了瓦特就是根木头吗？再说瓦特只不过是临时去了另一艘船，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话音未落，一道利落的身影已经跃上甲板，克洛衣的六尾赤金钛奥好像铁栅栏，将斗得你死我活的二人分隔开，这才平息了这场意外的内战。

“你们犯什么毛病……”克洛衣一贯冷言冷语，只是她话没说完，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伸过来的枪口，脸色骤然一白，“小心！”

戴斯一肚子委屈还没来得及朝沝沐倾诉，一声枪响震耳欲聋，这道枪声他很熟悉，是冰离子武器，专门对付异人的。

有一瞬间，脑海中空白如一张纸，神识回来后，眼前是沝沐温柔而悲悯的神情。明明是一刹那的事情，而戴斯却仿佛经历了很久很久。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沝沐挡在身前，拼力将他推开的这一刻。

短暂的一刻，所有相处的回忆一起涌现，无比清晰。从第一次相见，沝沐穿过幽深的走廊，踏着破碎的光芒，仿佛逆光而来的救世主，走进他的眼中；从夜不能寐的黎明，沝沐守候在床边，无边夜色入了他的梦乡；从下雨的傍晚，沝沐撑着一把伞，走过湿滑的道路，为晚归的他遮住头顶的雨丝，也遮住满身困倦……

一幕一幕，温心守护，原来一直都留在记忆里，只是蓦然回首，只剩下了记忆，而那个记忆里最应该珍惜的朋友，却被自己丢掉太久了。

沝沐在眼前倒下的时候，戴斯拼命地想要冲上去扶住他，然而手指一触即离，船身被一个海浪打得倾斜，戴斯没有站稳，仰面坠入了深海。

当海水将自己吞噬时，戴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