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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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狼子野心(3)

他这么一喝,双方笑容均敛,气氛急转直下,回归剑拔弩张。许明灯瞧了眼他,依次望向其余四人,冷哼道:“许某军务缠身,闲言碎语,概不奉陪!若还要废话,就用你们的手中剑来说吧!”

花君子动了动嘴唇,最终叹息一声,长剑一振,隔空指着许明灯。花夫人忽道:“枪王。”许明灯道:“花夫人有何指教?”花夫人撮唇作哨,声音清亮,却并无异常,似乎无事发生。

许明灯脸色稍变,眼神一沉,发觉方圆数丈的土地,全都微微拱起,蠕动不止。他随手一枪,插进土里,跟着一挑,一条五彩花蛇便跳出了坑,呲呲吐信,口中冒出缕缕赤烟,腥气刺鼻。

赤烟眨眼无影无踪,半空腥味犹存,即知毒气仍在,剧毒无比。许明灯任由花蛇滑下枪杆,花蛇才落,便飞快钻入坑洞,周围的地面仍起伏如浪,不知藏有多少条这样的毒蛇。

许明灯沉默片刻,道:“原来花夫人,是苗疆的使毒能手。”花夫人不置可否,笑道:“将军怀疑酒里有毒,不肯擅饮。只不过,妾身若真有心下毒,将军未必防得住。”

许明灯颔首道:“也许吧。”花夫人道:“外子是正人君子,与人交战,一向光明正大。妾身嫁做人妇,自当恪守夫家之训。”又作一声哨,地面隆隆轻晃,阵阵细响远去,恢复平静。

她赶走群蛇,无异于表明,此战绝不使毒。但她深知枪王武功绝顶,五人联手也并无胜算,如此炫示毒术,一来是不忿许明灯倒酒的失礼;二来则是威慑,对方既知此事,肯定有所提防,接下来的战斗中,多少会分心。

妻子的小心思,花君子岂能不知?他暗暗苦笑,但也晓得再度交手,便是不死不休。花夫人娇喝一声,率先出剑,花君子忙收起念头,并肩而上,三剑紧随其后。许明灯铁枪一横,双目精光大现。

几十里外,一支女真人和汉人组成的军队,缓缓行入夜色。统兵的将军,自是女真族勇将扬古利。这一路相安无事,并没有叶赫部的敌人出没。行至晚上,已不适合赶路,距赫图阿喇,仍有一小半路程。

傍晚前,扬古利已接贝勒传令,赞扬了他一番,叫他不用急着赶回,慢慢行进,免得辛苦了兵马。他很是听话,当晚让全军扎营休整,把俘获的牛羊杀了一半,烤牛烤羊,犒赏自己的部下,却全然不理会明军。

段升与铁枪军士兵,瞧着女真人们在篝火边吃肉唱歌,只是冷眼旁观。众人取出自备的粮食吃了,段升一声令下,都撘帐歇息。许明灯治兵有道,这支铁枪军纪律严明,虽由段升代掌,也无一人敢不服从。

段升独自站在帐外,眺望来时之路,心烦意乱。他追随许明灯多年,也曾遇见有汉人来寻将军的麻烦。可是,以往不出一个时辰,甚至仅一顿饭工夫,许明灯便能无恙归来。

如今过了半日,许明灯还未追上军队,看来定是与对方五人,鏖战难休,无法脱身。他巴望了许久,只盼有一匹白马,驮着主人,出现在远处。然而目尽之处,唯有枯草。

若是许明灯遇上了劲敌,需要帮手,铁枪军中只有他一人,武艺尚可,能去为其助攻掠阵。可许明灯偏偏把这代掌兵马之职,托付给了他。他又怎么能离开这里,回马寻主?当真焦急难纾。

他忍不住长啸一声,抓起帐边的铁枪,唰唰唰连刺几枪,便舞出一套拿手的枪法来。三百招一过,举枪朝下一劈,鞭得地面发出巨响来,暗叫:“可恶!学得一身枪术,帮不上将爷半点忙,有什么用!”

思绪未定,就听一人大喊:“好身手!好枪法!”说的是女真话。段升抬头一看,扬古利一手捧着羊腿,一手揽着酒桶,吃得油光满面,站在数丈外,神情笑嘻嘻的,仿佛意犹未尽。

段升一番舞枪,倒像专给他助兴来着,登时黑了脸,将铁枪一撇,转身走入营帐,披甲而眠。外面女真人的笑声、歌声吵得他难以入睡,心想五百名弟兄也都一样,不得不在这异地他乡,忍受老天爷的寒冻和异族的白眼。

次日,拔帐重行,一前一后两拨人马,都带着疲色前进。当然,女真人是通宵放纵,自作自受;铁枪军纯属没睡好。所幸余下的路途已不多,行过晌午,赫图阿喇城近在眼前。

女真士兵们一阵欢呼,脚步变得都轻快了起来。赫图阿喇城是建州女真爱新觉罗氏的主城,其贝勒努尔哈赤征服各部前,便在此地建堡。多年以来,渐次加修内城、外城,工商聚集,如今颇具规模。

才到城门前,一群人出门相迎,为首者是个年轻的女真男子,不过二十岁出头,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魄力。段升认得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名字音作皇太极,写成汉名时,又叫黄台吉。

扬古利见了皇太极,大是欢喜,下马与他碰肩为礼,四手握在一起。扬古利大笑道:“新郎官,听说福晋又漂亮又体贴,竟把你这位急先锋,惯得都不打仗了?”

皇太极今年四月,刚娶蒙古科尔沁部族的女儿为妻,新婚燕尔。境内又比较太平,打得多是小仗。努尔哈赤怜惜儿子,便没叫他出征,在城里休息了数月,代理公事。福晋这称呼,由蒙古语传来,指的是贵族的妻房。

皇太极听他调侃,脸上不红不热,拍拍他肩头,笑眯眯地道:“不打仗,不和你抢功劳,你还不高兴?不过嘛,你也该多顾顾家里了!你瞧我姊姊,被你冷落成什么样了?”

扬古利的妻子是努尔哈赤的女儿、皇太极的姊姊,与爱新觉罗家族亲密非常,一听皇太极提起妻子,不由心猿意马,归心似箭,嚷道:“好哇!那你还挡什么道?快让我回家哄老婆去!”身后女真兵闻言,笑作一团。

皇太极笑道:“别忙,别忙!”撇过脑袋,见段升解鞍下马,立在一边,拱了拱手,以汉语问道:“段守备,你好!许将军还没回来么?”他接到昨夜回报的军令,已知许明灯离军未归。

段升来自军籍,出身卑下,并无一官半职。他这辈子,原本只盼望能当个把总,守备则是千总,比把总高一级。皇太极如此称呼他,既抬高了他地位,也避免直呼其名不敬。

段升略微有些受用,暗想:“传闻此人聪敏好学,倒从我们汉人这儿,学到了语言和礼节。”于是抱拳回礼,道:“八公子,我家将军有些事务在身,还没能赶回,请你和都督见谅。”

“呵呵,见谅什么?许将军是我们建州女真佩服的大英雄,接连帮咱们打乌拉,打叶赫,感谢都来不及,又岂敢指摘许将军的私事?说句实在的,你们是大明的将士,本不该受我阿玛约束。”

听皇太极这么一说,段升心中,又增三分好感,忙道:“八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家将军与都督同仇敌忾,共同奋战,都是为了建州能够太平,百姓能够安乐。”

皇太极微微一笑,忽然压低声音,道:“段守备,实不相瞒,我接着讯报,说有一伙汉人,欲对许将军不利,是不是?许将军是明朝将官,若在咱们这儿出了闪失,我建州无法向朝廷交差。”

段升虽然心焦,忙道:“我家将军武艺高强,无人能敌,不会有什么闪失......”皇太极笑道:“段守备敬重许将军,大伙儿都明白。不过那五人又很怪异,凡事小心为重,我想应当派一支精兵,去支援许将军。”

段升方知他所掌握的讯息甚详,又听他低声细语,一副商量的口吻,正是顾全将爷颜面,以免自己当众逞强。一时觉得此人好心好意,不忍拒绝,点头道:“那就麻烦八公子了。”

他自然不相信,女真人的精兵,能助许明灯退敌。可有人探查将爷下落,总是有益无害的举措。他正要告诉皇太极那具体的地点,哪知皇太极哈哈大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皇太极瞧他不解,笑道:“其实嘛,此事十分要紧,哪能耽误半分?我昨夜接到军报时,便已差人去了!只恐未与守备商量,就妄做决定,怕有失恭敬了!”段升一愣,暗叫:“好个厉害的爱新觉罗!”

皇太极一手挽住了他胳臂,一手挽住了扬古利,笑道:“走,咱们进城去!阿玛今晚,要大宴有功的将士,就差你扬古利和许将军了。对了,许将军若不能亲临,烦请段守备代为出席了。”

就在这时,便听一声:“不必了!”段升大喜,回头一看,两边军兵散开,一骑奔到近前,马上之人果是许明灯。他衣甲尚算好整,手中却无铁枪,翻下了马,朝扬古利、皇太极拱手道:“扬古利,八阿哥,恕我晚归。”

扬古利勉强回礼,皇太极则是脸色数改,突然神情一定,堆笑道:“哈哈,看来我多此一举了!将军虎威,想必已料理那伙狂妄之徒,真是喜上添喜!今晚请许将军驾临都督府,咱们一醉方休!”

许明灯盯了他片刻,点头道:“谢都督和八阿哥抬爱,许某定不失约。”“大丈夫言出必践,我是信得过的!”皇太极抱了抱拳,道:“我与扬古利还有军情须报,将军与诸位兄弟,请自去歇息。少陪了!”

段升注视皇太极与扬古利的兵马匆忙离去,心里有些纳闷,又不知道源头在哪。他转向许明灯,从怀中掏出一面令旗,躬身举起,道:“将军,您平安归来,段升即交还掌兵之权。”

“不忙,先回驿所!”许明灯一摆手,朝城东的军驿走去。段升更觉奇怪,虽知许明灯为人言简意赅,极少有这种没头没尾的吩咐。但见他已牵马而行,忙高喝一声,命令身后士兵一一跟上。

那所谓的军驿,专为明朝友军而设,与女真本部的兵马营帐不在一处,却也有女真军士巡逻维护。这些女真人,望见明军得胜归来,纷纷退出驿所,请许明灯等人入内自便,仅残留一队,守在门口。

一回驿所的屋子,许明灯忽地歪歪斜斜,倒在桌旁。段升吓得魂飞魄散,忙上前扶住,颤声道:“将爷,您......”许明灯摇了摇头,目光指向门外。段升强压惊慌,几步跨去,将房门关牢。

许明灯端坐凳上,双手按腿,一动不动。段升不敢打扰,心乱如麻:“原来将爷早受了重伤,在外人前不便示弱,才强撑至今。可建州女真是咱们盟友,为何也不让他们知晓伤情......”

又想:“那五个汉人,是何来头?怎么会如此厉害,竟将将爷打伤了!将爷是逃出来了,还是已将他们打死了?”思绪万千,静候了顿饭工夫,许明灯才睁眼睛,抬起双臂。

他收气于丹田,似乎已无大碍,面似金箔,内伤却显然极重,一时半会,难以康复。他将段升唤到近前,低声道:“今日是我五百弟兄存亡之时,掌兵之权仍在你手。你答应我,将他们带回开原马总兵处。”

段升听得云里雾里,本来满腔的急切,被堵回了肚里,思索半晌,才问道:“将爷?您是说,您不回去了?却要我率兵离开赫图阿喇?那、那么,您又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