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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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恩仇擂台(1)

上元节在即,俞府工事已毕,连着东西南三家府邸共成一院,几乎占据一片城角。数日以来,武林人士也陆续前往洛阳城,客店酒楼都将住满,这么多人流水一般的花销,全由俞家承担,直叫人赞叹俞家豪富。

福王为人平庸,无甚大志,若非母舅强逼,只知吃喝玩乐。他争储时,还有许多奇人异士围绕在他身周,想借其身份干一番事业。而今夺位失败,以往死心塌地的部属,多半灰心丧气,风流云散。

俞伯华、花如何联合开办武林大会,闹得沸沸扬扬,福王府却大门紧闭,掩耳盗铃,竟对满城节庆视而不见。俞家子弟与福王有仇隙的,看到此人气焰扑灭,如同缩头乌龟,俱十分解气。

众人议事之暇,许清浊再次拜见师公。长孺相聚,谈及枪王中计身故,俞伯华喟然长叹,良久不语。许清浊虽觉师公和蔼,听自己讲述幼年逃难经历,还不忘温言安慰,可始终回避师门关系,对他父子只呼姓名。

许清浊暗想:“师公还介意爹爹擅离俞家、违背门训么?”他知武林之中,规矩至上,枪王未必能得师公谅解,便也不敢多提,将载有“阴符枪”的题本取出,递给俞伯华,说将秘笈交还师门。

俞伯华问明此物来历,略翻几页,微微一笑,将题本还给了他,道:“这是你父亲的心血,应属于你,不属于我。而且其中所录武学,与俞家拳枪已迥然有别。我若据为己有,只怕贻笑大方。”

许清浊听他言语,似是不让父亲认门归宗,稍觉难过,忽地胆气一增,跪地道:“师公,既然您不收题本,此物该如何处置,徒孙心中有个酝酿已久的念头,还请师公恩准。”俞伯华奇道:“什么念头?”

许清浊定了定神,将肚中所藏之言说出。俞伯华初听几句,便露出讶色,更听下去,转为沉吟,不时点头。等他言罢,隔了许久,叹道:“好,好!”许清浊抬头望着他,也不知两声好,到底包含什么意义。

转眼正月十五,俞府定在晌午开宴,清晨即开始纳客。几个俞家小辈,候在庭前接收文书,宣报客人姓名,再由家仆引带入府,与主人相见。辰时刚过,俞府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几个弟子轮流报名不停,没一会儿已口干舌燥,旁边的童仆丫鬟不住端茶送水。初来赴会的,一般都是些小门小派,或是闲散、独行的江湖人士,若不趁早拜见,怕被主人家遗忘冷落。

不到正午,庭院之中,围着那朱红色的“恩仇擂台”,三百张大桌子快坐满了一半。这时武林中的名门大派才陆续入场,几拨宾客落座后,便听家丁报道:“少林派掌门小桥方丈,武当派掌门天龙道长到临。”

俞家家主俞崇仁及两个弟弟,花如何带着桃舞、菊清,闻言出厅相迎。只见众客纷纷让开,一群和尚道士缓缓行来,一共十几人,有长有少,气度不俗,俱是门中精英。为首的老僧老道,正为两位掌门。

俞崇仁喜道:“小桥方丈,天龙道长,一路辛苦,快请入厅。”像少林武当这样的门派,身份不同于众,主人亲自作陪,门中弟子的座位也设在厅间,不与外面的江湖中人混淆。

小桥方丈、天龙道长知俞伯华退隐江湖,大会全由长子张罗,不失敬意,一齐行礼道:“俞掌门客气了,如此盛会,足见主人之诚。”转向花如何,微笑道:“久仰剑仙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花如何施礼道:“不敢,在方丈、道长面前,花如何是晚辈,谨听二位教诲。”她语出谦逊,一僧一道含笑点头。身后又几人上前数步,向主人家行礼,乃是小池尊者和天怀、天定。余者辈分较低,则不另行见过。

各门各派得知武林之中,潜伏着一个势力极大的邪教,不敢令门下所有高手来洛阳赴会。如“少林四景”中的小石禅师、小舟上人,“武当五天”中的天玄、天趣,都为此留在山门镇守。

主客正要相携入厅,一个家丁引着客人走近,口中报道:“秦岭派曹掌门到!”侧目而望,只见一人在前,八人在后,看年纪是四大四小。然而大的也才三四十岁,小的不过二十左右,甚至尚未成年。

众人均闻秦岭派的掌门一位,已由曹海盛之子“雪郎君”曹云星接任。这人继承了其父贤能,身挑大梁,励精图治,更提拔重用年轻人。现今门中身居要职的,或是他的同辈师弟师妹,或是下一辈弟子。因此,比起排资论辈、长者居上的其余门派,秦岭派自然愈显年小,连今日到来洛阳的,亦没一个海字辈人物。

为首之人正是曹云星,三十五六岁年纪,俊朗挺拔,神情谦恭,不经意间,又带着一丝得意。他穿着的绛色长袍上,绘有云海日出之图,好像官员穿的朝服一般。

曹云星见小桥方丈、天龙道长与俞崇仁说完话,忙向主人家躬身行礼。他辈分不高,却是武林第三大派的掌门人,俞崇仁不敢怠慢,抱拳道:“曹掌门客气了,怎么没看见令尊?”

曹云星笑道:“家父卸下重任,寄情于山水,四处云游去了。”有人嗤笑一声,道:“要说你太师父乐山乐水,云游四海,老道深信不疑。你父亲几时,也有这个闲情逸致了?”

开口的乃是武当派的天怀,熟知武林之事,生平又器重武凤雏,一向见不惯曹家父子的做派。天龙道长皱眉道:“师弟。”天怀哈哈一笑,道:“问问而已。”

曹云星道:“回道长的话,家父原本羡慕太师父潇洒无拘,只是忙于外务,无法得闲;直至晚辈接任掌门,他老人家方才如愿。”天怀见他不卑不亢,倒也无话可说。

曹云星转头向花如何拱手,道:“花姑娘,你好!”花如何微微颔首,并不多言。曹云星左右一望,又道:“听闻我舒师兄也随你而来了,能否唤他出来一见?”

小桥方丈、天龙道长、天怀等人心中亦有此问,只是不便主动提起,听得曹云星发问,忙把目光投向花如何。花如何早瞧曹云星不顺眼,听他口吻,似是自居掌门,传唤门中弟子一般,心头更加火大。

她按捺怒气,淡淡地道:“凤雏不喜嘈杂,恐怕得叫你失望了。”这个“嘈”字咬得极重,饱含讽刺。曹云星并不生气,道:“请恕曹某逾越。只是闻说舒师兄内功已失,不得不在意。”

他轻叹一声,忽然向花如何一揖,谢道:“舒师兄遭逢不幸,多亏花姑娘不离不弃,悉心在旁照顾。眼下花苑更适合舒师兄居住,他虽无心回归山门,曹某绝不敢强求。”

花如何暗恼:“你已知我兄妹身世,却来风言风语。”恨不得一脚踹死他。在场宿辈高人均晓凤雏失了武功,但想凤花有情,长相厮守,未必是件坏事,只当曹云星好心好意,连天怀也稍舒眉头。

忽听后面有人道:“曹兄!别来无恙?”众人往后望去,一男一女并肩而至,男的三十余岁,面容文雅,身子颀长,白袍洁净,绝无杂色,腰间别着一柄宝刀;女的亦一身白衣,面蒙轻纱,秀发直垂,远看似乌峰立雪。

两人身后,还跟着七八名白衣弟子,有的相貌俊美,有的貌不惊人,人人都带着一股出尘的气息。凡是熟知武林之事的,不难猜到他们身份:唯有长年居于天池的天山派弟子,方才如此清雅脱俗。

曹云星喜道:“一魂兄,上次一别,多少年了?咦,伯父这次不来吗?”问话之间,向天山派弟子一一拱手。众人大觉奇怪,均想:“沈正松中风多年,行动不便,故派沈一魂、沈素衣兄妹前来,曹云星怎么明知故问?”

沈一魂笑道:“曹兄所赠灵药颇有奇效,家父按方服用半年,已是行动如常,武功看来也能恢复六七成。正因如此,家父不问外事,专心闭关修炼,更已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兄弟。”

众人心头一乐:“沈正松这老头儿倒雄心不减,中风在床,武功荒废十几年,居然还想练回来?真练回来,也该寿终正寝了!”素知当年沈家、向家争夺天下第一刀之名,沈正松与向天啸长期较劲,都勤于练功。

沈素衣笑道:“曹掌门,我哥哥也是一派掌门了,论‘身居高位、年轻有为’,武林中可不止你一人了喔。”曹云星大笑道:“哪里,哪里!一魂兄方方面面,均远胜于我。这八个字,我从来不敢领受。”

曹云星即位以来,天山派收了他不少赠礼,包括助老掌门恢复自如的稀世良方。沈家上下,对此人印象极好,沈一魂与他亦非常亲近,称兄道弟。两大门派隔得虽远,时有书信来往。

花如何冷眼旁观,暗想:“这两人给云天提鞋都不配,居然敢自称‘年轻有为’?”曹云星同沈家兄妹寒暄一阵,见少林、武当诸人含笑注目,忙道:“啊,咱们光顾着叙旧,累得高僧道长们不能入席。”

俞崇仁把手一请,微笑道:“四位掌门及诸位同道,请进。”曹云星道:“恭敬不如从命。”又向花如何抱拳。花如何淡然道:“曹先生请便。”只称他先生,不喊掌门,自不服其得位不正。

几位贵客互相谦让,天龙道长边走边打趣道:“天山、秦岭都由年轻人执掌,咱们两个老家伙却还占着掌门位子。哈哈哈,当真算是没羞了!”小桥方丈颔首笑道:“道兄说的是。”

谈笑间,一僧一道偕同曹云星、沈一魂进厅,各门弟子紧随其后。四派论规摹传承,实为武林前四的大门派,座位靠中靠前,颇受重视。门人入座后,也都面带骄傲,不掩自豪之情。

忽有一人叫道:“师父,师父!你来了?”一人身法奇幻,连影不绝,眨眼来到僧道诸人的桌前,柳眉弯弯,巧笑嫣然。原来是莫忘竹听闻武当派驾临,赶忙跑来厅里,拜见恩师天怀。

大厅内满是桌凳,能走的空道狭窄曲折,她奔行如风,却一处都没碰着,步法精妙,不可思议。天怀吹胡子瞪眼睛,道:“哎呀,你居然记得有我这个师父?我还以为你改投凤雏门下,做了‘凤凰派’开山大弟子呢。”

莫忘竹脸红不止,羞答答地道:“哪有什么‘凤凰派’,师父就爱开玩笑!”她赖在花苑,成日缠着凤雏练武的消息,已由天趣带回武当派,告诉了天怀。天怀虽替她高兴,也觉自己这“真师父”当得有点名不副实。

其他人见她十五六岁,竟是“武当五天”的弟子,辈分之高盖过在座大半,相顾惊叹,不乏议论之声。天怀与她说了两句,目光一斜,发现不远立着一道身影,忙站起来,叫道:“舒贤侄!”

秦岭派弟子亦纷纷起身,齐道:“大师兄!”舒云天陪着莫忘竹在俞家散步,原不想和故人相见。可莫忘竹奔进厅堂,他也就跟随入内,见众人礼数备至,勉强点头道:“道长,诸位师弟师妹,好久不见。”

曹云星正要请他过来,身后一人忽然离座,走到舒云天跟前,纳头拜了三拜,一言不发,返回桌边。曹云星脸色微变,话到嘴边,竟又咽了回去。舒云天暗暗叹息,转身往内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