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习院
大师的权杖被火葬,王最终死在了王城外,骑士团团长退隐。教廷无神,国家无主,军队无首。
幸好多少个百年打下的根基不会于一个日食之夜崩塌。
时间慢慢流逝着,人们从黑暗中坚强地站起来,重建房屋,灌溉土地,书写记录,正如龙刚离去的史前文明。
大多都维持原样,比如城市的布局、商贸的运行、住民的欢声笑语,改变的是国家的架构。
教廷十二位弟子中的两位分别担任大师与骑士团团长,王还未满周岁的孩子由母亲抱着坐上了泥与金的王座。
世界从无到有,从混乱膨胀走向平和安定,从遍地荒芜到绿草丛生,仅仅花费了四十年时光。
直到下一场战争来临。
肖恩走在萨默塞斯后面,詹金斯牧师说人性很复杂,她最好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战争的法则延续至今——能够背对着的只有交付一生的友人与拥有相同志向的同伴。
肖恩很努力地不让自己踩到萨默塞斯那头银发。头发太长,萨默塞斯走下楼梯时头发还托在楼梯中部。肖恩细细看了,上面没有一丝灰尘,好像每天都有被精心打理。
她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不长不短的头发,陷入沉思。
萨默塞斯走到门前,肖恩已思索片刻,道:“就这样走出去头发会脏的。”
“啊,这个。”萨默塞斯听见她的话侧过头看了看地上。
他打了一个响指。铺在阶梯上的头发迅速缩短,长度正好到腰间位置,他用手撩起,银色眼眸看向肖恩:“怎样?”
“嗯。”肖恩点点头,不自觉地放松了神情:“不会被踩到了。”
詹金斯牧师还说过:世界上有很多残酷的事情,不对美丽的事物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就是其中一种。
萨默塞斯很美,不是很信任,但不吝笑容。笑容拉近距离,有将陌生人变成亲信的魔力。
萨默塞斯见肖恩笑了,眼中流露一丝温柔色彩。
肖恩的确和阿德莱德长得一模一样,她说自己不是,但她曾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肖恩只是一个小女孩,想要引起他的好奇心还太早,他并不着急弄清楚,面向门抬起手。
同模糊的性别不同,萨默塞斯的手十分宽大,手指纤长,由于常年握剑,虎口处长了厚厚的茧。是能体现男性魅力的一双手。
随着萨默塞斯的手按在门上,古旧生锈的铁门在肖恩的眼前发生了变化。
门框边出现卷曲的白色细线,由门向周围延伸,渗入到墙面,就像凸出的血管、深埋的树根,变得粗壮有力。
肖恩为掩藏情绪紧抿嘴唇,眼底的一抹讶色还是出卖了她,又恰巧被萨默塞斯捕捉到。
他朝肖恩伸出手,肖恩当然没有配合他,直接走到了门前,抓住白色的门柄拉开了门。
惨厉的尖叫穿透了耳膜,一股热流涌了出来,肖恩紧闭的嘴巴微张,呆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
萨默塞斯在声音响起前就抬起手,那声音刚刚逃过门时“砰”地一声按住门边,然而肖恩的耳朵还是流血了。
她像木偶人一样动作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见到鲜血后愣了几秒,望向萨默塞斯。
真是个不坦率的孩子,萨默塞斯心想,疑心还重。过于年轻成为公爵未必是正确的选择。教育她的人内心保护过度,又一味把她往上推去,行为和认知极为矛盾。所以这个孩子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外表和内心一半是公爵,另一半是不谙世事的女孩。得让她通过实践彻底地学习、了解自己才行。
肖恩一时半会儿听不见,萨默塞斯本有办法、也决定暂时不治疗。可女孩看着他,脸上表情震惊又困惑,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在女孩身上同时看见了两个人,又不免心软,暗自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双手覆到肖恩的耳旁。
世界一瞬寂静无声后耳朵开始发热。
“笨蛋”二字传到肖恩耳中时,萨默塞斯已松开双手,右手抓住白色的门柄,左手拉住了肖恩。
他的手十分有力地将肖恩的手包裹住,另一只手拉开了门。
“门只有施术者才能打开,”萨默塞斯淡淡说道,“其他人开门,会通往世界的夹缝。刚才的尖叫你听到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既然你知道就应该阻止我啊,肖恩心想,嘴上问道:“世界夹缝是什么?”
“人的执念停留的地方。”萨默塞斯说。
肖恩模模糊糊明白一些,又不是全然清楚,但想到刚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没再追问,默默地被拉着走进门内。
在她跨出门后,背后的光线黯淡了下去。
眼前一片夜幕景象。
群山的影子在广阔平原的尽头摇摇欲坠,遍布的星辰于上空闪闪发亮。
时间与空间都静止在夜色中,肖恩感到身心要与原野上的风融为一体,从萨默塞斯的手中抽回手,往前走去。
空气的湿度刚刚好,暖风拂过面颊暖烘烘的。
“这是教廷习院里吗?”待心情稍稍平复,她背对萨摩塞斯问道。
徳玛雪利尔与曼法玛尔有广袤的平原,肖恩也并非没有在原上驰骋过,但这里让她莫名安心与踏实,似乎一切事物都能被抛在脑后,什么都不用担心。
但这样的感觉会促使她把这儿当成特例,可能进而使她失去公爵的公正。
肖恩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什么此处如此让人放松,没得出答案。于是转头问萨默塞斯:“为什么呼吸会比其他地方顺畅?”
“习院的原子浓度比其他地方都高,呼吸当然更顺。”萨默塞斯连同刚才的问题一起回答了她。
肖恩松了口气,习院本身就是特别的,她不用担心自己放不下它。
“大师呢?”她接着问道。“还有约翰,他们回来了吗?”她忽然想到什么,惊叫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巴:“布莱克还在那条街上!”
提到的三人中萨默塞斯只知一人:“明天我会带你去见大师。约翰和布莱克是谁?”
“布莱克是我的马,我和它一起来的,约翰是……”肖恩想了想,“大师的学生……吧。”
学生里有叫约翰的?萨默塞斯想了想,似乎是有一个,不怎么起眼,没想到会被留在教廷。
“你来教廷做什么的?”他问肖恩,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萨默塞斯对自己毫不在意,肖恩想,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就把自己带到教廷习院里,还会法术,这个人莫不是大师的十二位弟子之一?
“大师让我到习院来学习。”肖恩答道。身份让她无法在对方不介绍自己时主动问起对方身份,除非有第三者在场,她可让第三者介绍,或经由第三者转达自己的问题。
“现在……是几几年?”萨默塞斯又抛出了一个让肖恩无言的问题。
“阿托珀勒一二零年。”肖恩老实说出来了,仰着头想看萨默塞斯的反应。
她隐约觉得萨默塞斯虽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外表,其实是个感情极为丰富的人。
从见面到现在这短短的接触中,肖恩可以断定的有两件:一是这个“银色的人”经历过很多事情,二是他不开心但无力改变。
肖恩身边没有同龄人,倒是认识许多有丰富生活经验的大人,她会不由自主地观察这些人并采取应对方式。
亲近的如徳玛雪利尔夫人、詹金斯牧师、管家贝里、曼法玛尔公爵,生疏些的如曼法玛尔夫人、每日送牛奶来的法斯先生、托德牧师……
生活会把人打磨出棱角,突出的性格有环境的影响,北部冬日凛冽,物资不如南方富足,因此住在北边的人直言爽语,要比南边的人坚韧几分。
环境打下基底,性格的更大部分是后天形成的,像自主独立的起源是无所依靠或受过伤害,不是为了弥补,就是为了对抗。
肖恩在人们身上一遍遍印证自己的想法,几乎没有出错过,“银色的人”也一样。
他专注于自己,一定是有傲气,从而推测他有实力不俗,是教廷的重要人物,却在喝酒,便是曾历沧海,心里记挂着什么。
恐怕是又和魔女之流有关,肖恩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整理心绪,她身为徳玛雪利尔的公爵,绝对不能让心情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阿托珀勒……是海上的蛮族吧。”萨默塞斯笑了一声:“没想到徳玛雪利尔王朝真的已经结束了。”
徳玛雪利尔曾经是王啊……肖恩愣了一下,
同一时刻,阿萨德罗斯冲进了时街上萨默塞斯的安全屋,他一到原子浓度低的地方就会过敏,所以每次进萨默塞斯的安全屋都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这次事发突然,他只来得及将外袍脱下裹在脸上。
“那个小姑娘怎么戴着我的王后的——?!”阿萨德罗斯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被空荡荡的灰色平房吓到根本闭不上嘴巴。
几秒后他默默关上了门,背靠在门上,表情近乎惊恐。
整整三十年!塞斯舅舅终于摆脱家里蹲身份了?!
布莱克用鼻子呼出两口气,跺了跺左前腿。阿萨德罗斯摸了摸布莱克,在这二十分钟内一人一马已经培育了良好的感情。
“我们去找你的主人和塞斯舅舅吧,”阿萨德罗斯说,垂下头叹了口气,“我可不想娶一个这么小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