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贵妃巾
咸湿的泪水流下,那一夜,大雨倾盆,梨花树下上吊的女子倒确实是杨玉环。
泛黄的画卷展开,这是佛堂前的一个房间,烛光摇曳。她瑟瑟发抖地跪在角落里,眼前,贵妃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
高力士的声音传了过来:“再过一会儿,就有将军来验尸了。人我给你准备好了,你可真的有办法救贵妃?”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他戴着黑色的斗笠,穿着白衣,看不清模样。
那人只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只见他解下贵妃腰间挂着的一条鹅黄色丝巾,将丝巾覆在贵妃的脸上,嘴里念着她完全听不懂的咒语。
片刻后,他将丝巾揭下,只听得高力士惊呼一声:“这......贵妃的脸......脸变得......”
高力士的目光向她看来,她抬起头,惊恐地看到,贵妃的脸竟变得和她一模一样!再没有那倾城的美貌,却依然,活着......
之后,那戴着斗笠的人走向她,手里拿着那一条鹅黄色的丝巾,丝巾上尚有贵妃最爱的龙脑香。
“别怕,戴上它,你会拥有你梦寐以求的容貌。”那人说着话,声音好听而魅惑,像是个女人。
他为战栗的她系上了丝巾,丝巾越系越紧,她已然不能呼吸,她的手不停地抓着,然而却无法在那人的手上留下一点点伤痕!
她只记得,斗笠下的那张脸,有着漂亮的下颚,而在夺去她生命的瞬间,她看到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好看却残忍的笑意。
她的灵魂缓缓升起,她看见被丝巾勒死的自己双目突出,却拥有着,她曾梦寐以求的,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容貌,杨玉环的容貌......而杨玉环坐起,却长着,她那平凡的容颜!而高力士,则珍而重之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着黄布的东西,递给了那个神秘人......宛若交易!
一声奇怪的咒语响起,她似乎被人狠狠一拽,进入了丝巾里......
从此之后的世界,只有倾盆的大雨,大雨中一个佛堂,佛堂前一株梨树,梨树下吊死了一个女子,十年、百年、千年地被吊在那里,不能哭喊,不能动弹......那个女子,不是杨玉环,是她,玉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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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雷声轰鸣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
“我已经放过你,你又为何自己来送死?”
穆杉缓缓醒转,大雨倾盆,大雨中一个佛堂,佛堂中只几支香烛摇曳,佛堂前一株巨大的梨树,梨树下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背对着她站着一个长发女人。
昏迷的人有着绝世的容颜,是杨玉环。站着的那个女人回过头来,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的脸,是她......
“你是,玉朵?”穆杉站起身,雨水打湿了她的发,她的衣服,从她的眉尖处往下巴流淌。
女人点了点头:“是啊,你都看到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穆杉看向躺在地上的杨玉环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恨她的。不是她的错。”
“胡说!”玉朵忽然逼近到她的眼前,“如果不是她,我的主子会那么难受?你也看到了,就算转世,他依然要为她而醉酒。如果不是她,我又怎么会死?我侍奉她多年,为什么别人要她死,却由我来替死?我是什么?有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我做错了什么,就要困我在此千年?!”
穆杉却并不退缩:“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是贵妃,而你是丫鬟。发生这悲剧的根本原因是,那个时代没有人拿丫鬟的命当命!至于困在这里千年,你应该找那个困你在这里的人报仇!”
玉朵猛地伸出手,掐住了穆杉的脖子:“呵呵,小丫头,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以为你说几句话,就可以让我放下千年的仇怨?你可知道,那个人跟我说过,我杀了你,就放我出去?”
穆杉喘不过气来:“可是......你没有......”
玉朵似乎犹豫着,终究松开了手:“反正不用我动手,你魂魄进来这里,呆久了,你和杨玉环一样,都会死去。禁制被二次触动,我们现在,谁都出不去了。”
“......玉朵,不是的。他们说,只要你放下愁怨,就可以解开死结,就可以重新开始的。”
“真的可以出去?”
“嗯,只要你不再怨恨。”
“可是你让我如何不恨呢?我恨世界的不公,我恨他人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恨......”
穆杉大声说道:“你恨又有什么用呢?你再恨,也只是折磨你自己。杀死你的人说不定早就死了,只有你还在折磨自己。你不是为不爱你的李瑁而活,也不是为了你的过去而活,更不是为了你的仇人而活!既然可以重新开始,你不如活出你自己的精彩来啊!你想,此刻杨玉环在这里即将死去,你就很开心了吗?”
玉朵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说:“穆杉,你很傻。不顾自己的生命,明明希望渺茫,却妄想三言两语劝说一个千年厉鬼。你说,你这么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雨水滂沱,玉朵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五官来,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五官,小眼睛,塌鼻子,实在没有半点漂亮,如果穆杉认识之前的杨芸,她会惊讶地发现,杨玉环顶着玉朵的脸生活了很久很久。但是此时,这张脸上有了一丝不一样的神采,仿佛沟渠里的野草也见到了阳光,只见她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说:“可是怎么办呢?我竟然被这么傻的你,给说动了。”
滂沱的大雨竟停了下来,吊在梨树上的白绫也落了下来。玉朵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忽然变得焦急:“穆杉,你要小心,他就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四周的一切都如镜片被敲碎一般,强光刺眼,“哗啦”一声!穆杉只觉得震耳欲聋,神识如雪花般散开,坠入黑暗......再也不知道,玉朵想告诉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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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阳,玉朵去了哪儿?”
“自然,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酉阳,杨玉环和李隆基呢?”
“他们阴阳相隔却相爱,据说冥君很是头疼。”
“酉阳,李瑁,不,李铭呢?”
“嗯,他的新娘刚刚出生......”
“是玉朵吗?”
“谁知道呢。”
“酉阳,那你这次也有收眼泪吗?这次,又是什么眼泪呢?”
“是成全的眼泪。”
“那为什么平时我们店里送走的客人,很少会有这种发光的眼泪呢?”
“......杉杉,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地拖好了吗?是想要扣工资么?”
穆杉赶紧闭了嘴,她到了今天下午才醒来。看起来柳的东西还是有些副作用,或者说,这些任务都存在着一些危险性。不过,她从不后悔。人生这么短,她觉得至少她没有平庸一辈子,她见证过那么多故事,也发挥过自己的作用,精彩过,便知足。
她还记得,昨夜玉朵对她露出微笑后,她心里特别地替玉朵高兴。不过酉阳说,她总是像智者一样劝慰别人,却像傻瓜一样折磨自己。比如,为本月拖欠的工资与他耿耿于怀,丝毫不知何谓“放下”。对此,她万万不敢苟同。
此时,她拿着拖把,推开玻璃门透气。
古铜色的铃铛发出动听而熟悉的声音,外面阳光灿烂,瓦蓝的天空一碧如洗,行人往来,相安无事。
虽然哈一口气,依然可以看见白色的水汽,但是她知道,无论多长的冬天,都是会过去的。
她并不知道,那多年前吃人的黑夜里,玉朵面前的人摘下斗笠后,赫然,是她认识并熟知的一张脸,却露出了她熟悉却又不熟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