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好运
这天下午，逃离了以前的生活，街头的流浪少年又多了一个。
顾家小少爷的身份不要也罢。像个铁链子，沉甸甸束手束脚。
现在又重新获得自由，整个人轻松不少。信步街头，恨不得随着马路边梧桐树上的鸟叫一起飞了。
路边看到一家当铺，张小法双眼一亮，脱下脚上的新皮鞋走了进去。
锃亮的鞋子刚放在高高的当铺柜台上，里面立刻冒出个伙计。双手伸过来贪婪地翻看：
“哟，这鞋要当了啊？给两块银元，行不行？”
小法记得朱小姐在百货楼买的时候，是付了八块银元的。
再好的东西，进了当铺就如同进了废品回收站。
接过伙计丢进手心的银元，他大步光着脚走出去。
“真对不起涓涓姐的一片好心，以后有钱了再赎回来。”
两块银元在手心里一闪一闪，像两枚小小的太阳。穿着洋装光着脚走路不像话，看到路上有人好奇地盯着他看，张小法紧张起来，走得越发快了。
在胡同口，瞥见一家布鞋店，赶紧拐进去。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块银元的作用可不能小看，能买不少东西。
鞋店的老板是个老爷爷，十分和气，拿出好几双结实的布鞋任他试穿。
随手拿来一双套脚上，还真合脚！
付钱的时候，老板见买主是个孩子，还主动打了折，只要了一角。张小法心里暖暖的回到了马路上。
路口出来一辆黄包车，穿短褂的车夫载着一位穿长衫戴眼镜的老先生。
避让不及的车夫吃了一惊。车头扬起，老先生身子一歪，几乎要摔到地上，好在少年的反应快，及时双手扶住。
乘客没事，只是怀里的一个黑色公文包“咚”地掉到地上。他连忙给捡起来。
小法担心遇到“碰瓷”。没想到对方不但不责怪半句，还关心地问受伤没有。
小法摆摆手，就膝盖碰破点皮。
老先生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钱夹，拿了块银元递过来：
“孩子，收下吧。你若信任，就等我开完会，带你回去包扎。”
对方言辞恳切，他就接了银元。反正也无处可去，又不损失什么。
张小法在路边小摊上要了两碗馄饨和一碟子香油豆腐干，慢慢地吃起来。虽说兜里暂时有了钱，也不可坐吃山空。
去给理发店老板打下手，学一门走四方的手艺；
去裁缝铺学着做衣服，起码温饱自给自足；
或者还有其他的谋生法子……
天黑了。路口开始吹起一股潮湿的风，树叶哗哗作响，看样子又要下大雨了。
历史上的北平，八月常常有暴雨光临。他盼着老先生早点来，不然就要找地方避雨去啦。
这时候，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响起，漫天的大雨倾盆而下，打得少年一身透湿。
正犹豫着要不要走掉，前面来了一辆马车，上面下来打着伞的一个人。其中一人正是下午遇到的老先生，另一个是位年轻的男士。
双眼给雨水浇得几乎睁不开，顾不上看那位青年的样子。
哗哗的雨水打在身上凉飕飕。
只听见老先生亲切地说：“孩子，上车吧！”
少年没有犹豫，跳上了马车。
马车跑了好几条街，最后停在一个僻静的胡同门口。张小法下车就望见一处房屋的门开着，里面透出淡黄色的灯光。
这里就是民宅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做晚饭，空气里游动着不同的锅灶上飘出来的油烟味。
“孩子，和我们进去坐坐吧。”
“好的！”
屋里出来一位穿棉布旗袍的太太，面容和善，朴素大方。
女主人热情地招呼做客的男孩坐下喝茶，吃点心。
与老先生同来的男青年摘下眼镜，细心地用手帕擦上面溅落的雨水。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始终带着微笑看着少年，话语不多。
这一家不像是坏人，张小法终于松了松一直紧绷的弦。
客厅摆了简洁的木家具，茶几上的白瓷茶具擦得一尘不染。
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传统的竹帘，沿着墙壁摆了三盆兰花。竟然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了。
男青年喝完茶就进了一间侧房。没多久，他就带了一个医药箱，打开药箱拿出棉球和酒精给伤口消毒，又细心地拿块纱布包裹好。
太太看少年的头发湿漉漉地滴水，又贴心地送来了毛巾和干净的衣裤：
“这是文轩读中学时做的一套新衣，大小瞧着还合适。”
待他从里屋换好回来，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香气扑鼻的家常菜：
切成片的五香牛肉、酥软的松树鳜鱼、碧绿的小白菜和金黄的油豆腐，还有一盘葱花煎鸡蛋和一碗海带汤。
张小法含泪道谢。身上的伤和心灵上的痛，居然在这里得到了缓解。
饭后，老先生问他晚上要不要住一晚，明早再回家。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家里有凶狠的继母要找他算账，回去恐怕是羊入虎口。
老先生听完沉默，男青年的眼里也流露出同情。女主人更是红了眼眶，拿手帕擦了又擦。
“总之，我已经决心流浪，四海为家。和原来的生活一刀两断了。”
“流浪不是办法，你这个年纪，应该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能有出息。”
“我只想快点能挣钱养活自己，等不饿肚子了，再做求学的打算。”
老先生赞许地点点头，也不再询问过多的细节。只是说，如果他愿意，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夜间聊天时，男青年主动介绍了自己。原来是从浙东人氏，来京城求学。
在叔叔资助下出国读了博士。在城东一家洋人办的大医院里工作快两年了。
若是少年想学医，他很愿意助一臂之力。
张小法不禁有了几分自惭形秽。红着脸小声说，学医一无天赋，二无毅力。只会英文、历史、绘画，音乐。恐怕还是打打小工比较现实。
老先生和太太听了好不惊讶，这孩子看来受过很好的教育，样样都了得呀。
做苦工大可不必。这些知识技能已经能够获得一份体面一点的工作了。
“我的一位女学生现在是城里一所中学的校长，前天还请我帮忙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人去做助教......”
这份工作的待遇是每月五块银元，提供住处和免费三餐，还可在学校与学生一起跟班学习。
张小法除了年纪小了些，其余的条件听起来都满足。
他高兴不已，愿意试试：马上有机会上学了，还能挣钱养活自己，真是不敢相信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