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年十七岁
对于这张试卷的基础知识，沈未没有太大的问题，因为目前的基础还相当简单，可是在看到试卷背面的作文题目时，他却觉得有某种情绪滋生了。
这是冥冥中注定的吗？自己当初在漫不经心地写这张试卷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到了未来的某个时段，真的回到了十七岁，然后又将面临这张语文试卷，写着这样一道对于沈未来说异常诡异的作文题。
假若你回到了过去，是否有未曾弥补的遗憾，是否有壮怀激烈的情感，是否有恨光阴太少，是否有不识人面东风去？请展开你的想象，假若你回到了过去，会发生什么事，题材仅限记叙文，散文，字数不少于800字，题目自拟。
生命中的遗憾有很多，没赶上恋人飞往国外的飞机班次，没能在那棵梧桐树下说出一些纯纯的话，忘记了很久以前自己在年少时谈过恋爱的初恋的模样。最好的友人因为学校不同而分道扬镳，高中最后一年敬爱的老师终于被调职，电话里接到父母逝世的消息自己却没能见最后一面。
考上大学，酒席上唯独缺了小时玩的最好的朋友，没能和喜欢的人共赴一地，被老师寄予厚望却与某次比赛的奖项失之交臂。在约定地点等了朋友好几个小时，最后只等到一通“我有事，不能到了”的电话。
在下雪天和恋人约会，等从家门出去，雪却停了。某次工作没能及时完成，最终被公司新人接手。吃了好多年的面摊快要不摆了，自己却再也没机会去吃上一次，等到了被罢职，才想到自己没有在上司面前破口大骂一次。错过喜欢的偶像在本地开的演唱会，房价涨了还在后悔当时没能入手一套。
生命的遗憾不就是如此吗？都是琐碎的小事，在一生的时光里都显得繁芜丛杂。
我们纵深的过去里，充斥着这样的小事，所有的遗憾都如洪流一般，汇成一条巨大的沟壑，横亘于如光如幻的人生中。
沈未人生里有好多遗憾，涵盖了十多年的人生。
从不再无忧无虑的年纪开始，遗憾就塞满了每一个日夜，或是小到一句话没说出口的遗憾，或是大到追悔莫及的事件。但是却从来没有好好想过遗憾的事有哪些，哪怕是在人生最困顿的时候，也没有对以前所有的遗憾做一个总结性的后悔，只是盯着眼前的无趣且乏味的生活，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然而终于到了这个时间，沈未看到了这个作文题，心中才真正地有些震动。
他拿起笔来，试图在纸上写上某些字样，却又像是无从下笔。过去的一切都成了魔障，覆盖在沈未的笔尖，沿着笔杆向上攀沿，进入滚动着鲜红的血的血管，最终一直伸向心脏，在心房处化成一道锐利的锋芒，狠狠地扎了进去。
所有的刺痛都渐渐消隐，沈未看着作文题目，眼前走马观花，最终停格在了很多瞬间。
于是他终于下笔。
《那年十七岁》
……
……
魏梓写完前面不包括作文的所有题目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同桌已经将作文写好，翻了一面。
他是从作文开始写的啊，魏梓在心里想着，然后看了看作文题目。
假若你回到了过去，是否有未曾弥补的遗憾，是否有壮怀激烈的情感，是否有恨光阴太少，是否有不识人面东风去？请展开你的想象，假若你回到了过去，会发生什么事，题材仅限记叙文，散文，字数不少于800字，题目自拟。
同样的题目，魏梓看到却犯了难。
有什么遗憾吗？好像没有哇……壮怀激烈的情感，也好像没有……光阴太少，自己才十七岁……不识人面东风去，是说崔护这样的情况吗？魏梓在这一刻想起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句诗。
回到过去……回到过去……魏梓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过去可以让自己回去，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高一新生，往日的时间也只不过是初中小学幼儿园。这样的过去如果要回去，不免单薄了点。想到这里，魏梓又偷偷瞄了一眼自己这个叫沈未的同桌。
五官说不上精致，眉眼却很好看，干干净净的脸庞，除了做那个不要脸的自我介绍的时候，坐在位子上却总是很安静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怎么写这个题的？
魏梓似乎觉得自己的人生经历好像太少了点，以至于这个刚认识的同桌能轻松将这一篇作文写满格子，自己却完全不知道何从下笔。
想到这里，她变得愁眉苦脸。
好难写……
……
……
李慧芳此刻是骄傲的。
这也无怪李慧芳看似没由来的骄傲情绪。但凡一个教师看到自己出的题目几乎被所有学生都愁眉苦脸地对待，那这个教师必定会有这样的骄傲。
前面的基础，阅读，诗文自不必说，是李慧芳从其他学校弄来的试题，可这一篇作文题就是她自己的原创了。这样的难度对于学生来说无疑是大了点，但只要能从这一篇作文里发现有些许的闪光点，那么这一个学生也一定是适合学语文的。这时候李慧芳大概能体会办公室吴老师出那一道压轴题时的感受了，同时她也像吴老师一样，期待着能在这一篇作文里给自己惊喜的那几个学生。
说阅历，面前这些粉嫩的小高一一定是没有多少的，什么遗憾，情感，人面不识，如果放到高中毕业，或许会有一点。就像一块石头经历了青春的打磨，所有棱角都被慢慢磨平，扔进水里也不过是一声“噗通”。但是放到现在的年纪，也不过是十六七岁，这样年少，又能有什么遗憾。
或许到了李慧芳自己这个年纪，才大约能体会这样的情感。
每天被工作生活压迫着，麻木不堪，曾经年轻时教书教到回家放声痛哭，第二天也只好如常上课。柴米油盐酱醋茶，盘算着工资和自己的花销，连看到自己喜欢的衣服都不能买。自己也曾经想回到过去的吧。回到能够无忧无虑，一心只考虑着学习的日子，或是可以在心里对隔壁班级的帅哥犯犯花痴，那样的年纪里。
然而事实是终于变成了自己以前口里的老太婆，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会变得絮絮叨叨。抱怨生活的每一件事，衣服不够好，大米涨价了，丈夫每天回来的很晚，孩子经常性的叛逆不受管教……
李慧芳终于有些恍惚。
自己在如火一样的十七岁，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是遗憾吗？曾经好讨厌自己那个数学老师，这算是激烈的情感吗？当老去了才想着没有用过去一大段的时间做一些想做的事，这算是恨光阴少吗？等身边的那个人离开了，才悔恨没能留住他，这算是不识人面东风去吗？
李慧芳或许永远都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
……
那年十七岁，我们有了喜欢的人。
那年十七岁，我们不再看着天空说我要摘星星。
那年十七岁，我们骑着单车趟过泥水。
那年十七岁，我们扯下前桌女孩子的发带。
那年十七岁，我们不再看着橱窗里的糖果流口水。
那年，我们十七岁。